◎大 枪
今天是双十一,雪是白色的,雪白雪白
妈妈,我祈祷我的屋顶和寺庙的屋顶一样雪白
我的雪落在碧环村以北1000公里远的地方
它们未经训练,保罗·策兰的雪落在塔拉河
峡谷大桥,正义和邪恶都会留下资深印记
从春雪到冬雪,芦管已经嘶鸣了261天
妈妈,雪是白色的,这些六角形的小摆件
还能在坏孩子手中活跃多久,他们重拿重放
不像我的童年那样善良,山里孩子从不
慢待易碎品,它们在我长满小癞子的头顶上开花
它们有一个治愈丑恶的名字,而在遥远的
西北大平原——也许这一切只是幻觉
那里暮色仍在增长,绵延的工事白的冷静
妈妈,今天是双十一,雪是白色的,雪白雪白
股票,台风,球赛,电商,和3张坦白
从严的电子病历,它们雪片一样涌向我
如果断掉电源,妈妈,世界是否像一个迷路的诗人
这样的设计是完整的,无须在花期前做祷告
大风可以自由穿行而不至于为花瓣掉落
承受道义上的谴责,它是无花的孩子
无论怎么正名都会被蜜蜂当成一生的公敌
没有人为一株不开花的植物送上甜言蜜语
它在百花开放的时候完成一部孤独的
植物史的书写,如果是一个哲人,会把
拥有绝对的孤独当作幸福,可以肯定
直到现在我都不是,过早失去父亲
让我同样无法拥有开放花瓣的权利
我——无花果,两个不需要色彩修饰的裸词
就这样爱上黑暗的孤独,我曾以此向地底下
完成腐烂的父亲讲和,那个总是和我
呈现在一个空间两极的乡村理发师
他用“仇人”为他瘦小不羁的儿子冠名
我对他不会有起码的歌颂,我把不开花
作为基因记在他头上,完成这些需要感谢身边
这棵无花果树带来的感应,在第12次流感
还能想起以上种种,不仅仅因为今天天气晴朗
对其他人可能算不上什么,我的面孔劫后余生
我像一枚经霜的坚果对岁月表达谢意
战壕里的士兵却把世界描绘得破碎不堪
也许他们还年轻,也许黑暗也是一种祷告
一场痛不欲生的疾病布满伤口,但我爱它
因为它已经过去,我向急诊室一位笨拙的
实习生暴露身份特征,喊着她救救我
她的颤抖却提前停留在已经下班的男医生身上
我同样热爱这些,因为它已经过去
我热爱深夜里的这种小凄美,就像热爱
四十年前的父亲——一个在10月31日17点
成为有名无实的男人,而现在,我只够关心
一首致妻子的诗,如果我在诗中以笃定的
口吻叙述,疾病已经完成对欲望的策反
这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将像上帝一样褒奖我
的幽默。我爱这完整的十月,像登月的人回望地球
如果哪一天我对明天产生抵触,并厌恶阳光
我会选择用玫瑰刺做我的终结者,它的坚硬
精工,细腻,和老到的绛红色,多么投合
我时隐时现的喉结,我像一只鼹鼠一样
行走城市多年,如果我厌恶了说:你好!
吃饭了吗?再见!我要喉结居心何在
我会适时想到玫瑰刺,在一个和谐的城市
只有它拥有刺穿我的经验,我必须找一个熟手
花花世界的熟手,它会像针灸一样穿过我
的喉咙,原本以为男性的喉结比女性的坚硬
其实只是更大的软骨,软,多么柔美的汉字
成就了一枚玫瑰刺的光辉,它的锋芒
盖过玫瑰花,后者只是为买卖春天的人
涂上俗艳的花粉,它带着我的声音走向地下
那里有为声音特设的收容所,正在我为自己
将成为首位以玫瑰刺殉道的人而欣喜,一位穿戴
严谨的看守以没戴口罩为由拒绝为我办理
入住手续,这让我节约了一次程序浪漫的花式死亡
我必须给它们界定一个生存基调,这些苦难的
复数,它们的好日子在100年前就已经结束
没有人再去关心,它们是否受之于父母
这些每一根都像一个线形的单薄的笔直的
或者卷曲的向天空交出肋骨的稻草人
它们每一次死去,都像遭遇一场旷世不遇的
灾难,惨绝到要集体遭遇平剪,牙剪,滑剪
翘剪,等各种听着就痛的利剪永无休止的戕害
但它们仍然愿意冒头,仍然愿意把头伸向刀锋
仍然愿意在一个该死的理发师手中练习多次死亡
尽管它们的生和死,就像满头泡沫的生和死
尽管它们的受害之源,只是因为高过所有人的头颅
我往往在和大人的对弈中想起教我象棋的父亲
从八岁开始我就学习在父亲和门之间举棋不定
我不敢完全肯定能否把母亲卧室的门称作父亲
去世的父亲关闭了一扇门又为我们开启了另一扇门
如果这个命题成立,我就能天天见上父亲
我曾经把完善一个家的门比作一个长方形句号
颀长的父亲就是这个句号,它补全了独守空房的
年轻母亲的空白,也补全了作文本上的空白
从小学到大学需要多少个父亲出现,我的笔下
就会出现多少扇门的可亲形象,我还会通过
门的木纹追踪到活着的它在丛林中的生活路径
因而醒悟丛林法则就是我毕生要学习的法则
父亲和门的形象也会在此刻完全重叠
一棵树就是一扇门,我会把它写出青葱的枝叶来
那是父亲年轻的黑发,这位为乡亲理了一辈子头
的剃发匠,最终把自己的头发种植在山地里
多年来即使独对野外辽阔的黑发,因为这些
无处不在的门我并不会觉察独处的孤独,门是我
存在和延续的基因,我也因此有了门里的爱情和子女
他们都称我父亲,这是被赞誉生活的开端,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