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燕君 戴杰
口述人简介:崔燕君(曾用名崔华珠),江苏东台人,1945年参加新四军,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53年从浙江台州军分区转业至上海蓬莱医院主持全面工作,后担任上海第二人民医院党总支书记,1984年离休。
又见串场水,不改旧时波。冬日的午后,天雾蒙蒙的,不时飘点小雨,道路两旁樟树的叶子倒显得格外清新。拐进老街,时光好像倒流了,杂货店里收音机的声音很大,咿咿呀呀正在唱戏,墙角边几只鸽子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地忙着觅食,巷子口一个老妇人正在生炉子,浓浓的烟火气。
就是这里了,东台市富安镇丁家巷,我魂牵梦萦的故园。我们家老屋还在,青砖门楼,不过早已物是人非。斑驳的大门上贴着红纸金字的春联,两块门当石历经风雨,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了。
深明大义的父亲
1941年新春,我姐姐崔荔珠打开这扇大门,跨过高高的门槛,义无反顾地投身抗日救国的革命洪流。
崔姓是富安的大姓。我们的祖先,要上溯至明代。600多年前,朱元璋“洪武赶散”,崔氏一族由苏州闾门渡江北上,来到大海之滨的这个小小的富安场定居,从此便扎下根来,枝繁叶茂,瓜瓞绵绵。苍天不亏勤劳人,一代又一代崔家人勤勤恳恳,不辞劳苦,聚沙成塔,终归在串场河边建起高门大户。
我的父亲名恩沛,字济侯,在家中排行老四,街坊邻居都称他“崔四爹”。父亲早年曾东渡日本留学,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回国后,追随中山先生在北京为官。袁世凯卖国求荣、复辟帝制,父亲不愿同流合污,遂辞官回乡。
父亲为人耿直、性子急,刀子嘴豆腐心,乐善好施。庄户人家有个病啊灾的,实在过不下去了,他都会慷慨解囊。用他自己的话说:“别人在难中,多有个多,少有个少,总不能让人家空手。”他还请了先生,在家中办起私塾,穷人家的孩子也能来读书。天黑了,巷子里乌漆麻黑的,父亲就添置了几十盏马灯,每晚带着家人在巷头巷尾挂上……
像这样的善事他做了很多。1938年3月,日军入侵富安前夕,父亲连夜将家中存粮分发给贫民百姓,这也是让大家最为敬佩的一件事。听说他会讲日语,日本鬼子软硬兼施,要他出来当维持会会长,父亲深明大义,宁死不当汉奸。
为革命奉献青春的姐姐
来到海安曲塘镇,姐姐如愿以偿参加了新四军联抗部队,江波是她的新名字。穿上灰军装,姐姐成了一名老百姓口中的“女儿兵”。她和上海、南通等地来的知识青年组成了“学兵团”,不久就被分配到政治部战地工作团,随工作组下乡宣传抗日,发动群众,到农村小学去教唱抗日救亡歌曲,组织儿童团。
据战友丁坤回忆:“1941年新春正月,在群贤乡的一次群众大会上,我与朱振铎、江波、李习等同志同台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红鼻子》等节目。”
担任联抗政治部副官后,姐姐的任务更加繁重了。
1941年7月中旬,联抗部队奉命由东台横河开赴盐城新四军军部整训。战友晨唏在回忆录中写道:“(1941年)7月份开始北上行军,当时我们政治部共有四个女同志,邱惕、杨琳、江波和我,北上对我们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长途行军加上敌伪扫荡,其艰苦可想而知。”
的确,从小到大,姐姐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行军打仗,有时一天的干粮只有两块烧饼。从盐城向北一昼夜跑了100多里,大家都疲惫极了。在建湖宋家楼附近,部队遭到敌人包围,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七八个小时,天黑后终于突出重围。看到身边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1943年春天,日伪军多次“扫荡”联抗地区。部队分散突围到农村坚持游击。国民党顽固派不断制造摩擦,甚至抢粮,杀害农会干部。联抗根据地四面临敌,活动范围狭小,驻地离敌人据点最远的地方不足10里。为防止敌人偷袭,有时候宿营到半夜还要爬起来转移。姐姐和她的战友们彼此帮助,互相鼓励,坚信胜利的一天终将到来。
冬天的一个拂晓,敌人悄悄摸了上来。同志们就边打边撤,由于不熟悉地形,姐姐被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可她不会水,怎么办?敌人步步逼近,疯狂地叫嚣着“抓活的,抓活的”。“宁死不当俘虏!”姐姐横下一条心,毅然跳进冰冷的河水中。没想到双脚又陷入淤泥中,她拼命地用力,跌倒再爬起,艰难地向前挪动。战友们赶来将敌人打退了,可姐姐已昏倒在河岸边。
频繁的战斗,艰苦的环境,加之劳累过度,姐姐彻底病倒了……
姐姐去世后,我们含泪将她安葬在串场河畔。我们知道,她在默默地等待,等待战友凯旋;她在静静地守望,守望家乡早日解放。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一路芬芳满山涯。”转眼几十年过去,江海大地处處繁花似锦、莺歌燕舞。1990年,在战友、亲人的护送下,姐姐的遗骸迁移至海安联抗烈士陵园集中安葬。苍松翠柏之中,烈士墓前,我们久久伫立,深切缅怀。
简短的碑文,摘录如下:“江波,女,原名崔荔珠。江苏省东台县富安镇人。1941年参加新四军联抗部队。历任文工队队员、司令部政治部副官等职,1944年4月囤积劳成疾,不幸逝世。经紫石县政府追认为烈士。”
姐姐是我的革命引路人
有姐姐在前面引路,我的意志越发坚定。几个月后,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崔燕君,加入了新四军苏中军区部队。这一年我刚刚20出头,我要像姐姐一样,永远跟着共产党走。部队就要开拔了,母亲知道女儿这一去枪林弹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千叮咛,万嘱咐,心里十分不舍。我接过母亲收拾好的行囊,风雨兼程,踏上革命的道路。
苏中七战七捷之后,我随部队北上,出生人死,转战江淮。党的关怀下,我不断进步;刀光剑影中,我一天天成长;炮火纷飞中,我收获了甜蜜的爱情,与战友朱振铎结为革命伴侣。
朱振铎出生在江苏省南通县的一个农民家庭,1941年入伍,是联抗部队中的文化人。演话剧、刷标语、上文化课,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很快成为苏北根据地建设的骨干力量。1943年夏天,联抗粮食管理处办了财粮干部训练班,朱振铎任队长,学员大多是从新开辟的仇湖、时埝两区知识青年中招收来的。不久,朱振铎带领仇湖大队在东台西乡(仇湖)活动时遇险。黄逸峰司令闻讯,随即派人到富安,我方潜伏人员通过打人伪军王广银部打听消息,请崔济侯出面营救。为此,我母亲奔走多日,去东台花重金托人找关系,最终使朱振铎脱险而归。
“英勇杀敌,是对父老乡亲最好的报答。”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我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战斗中朱振铎舍生忘死、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先后被授予“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独立功勋荣誉章”。
在朱振铎的心里,他早已把富安视作自己最可亲的第二故乡,对富安自然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1982年9月,时任东海舰队政治部文化部部长的朱振铎接到富安公社党委左书记的邀请:为即将落成的富安影剧院新大楼题字。“能为家乡做点事情,我心里格外地高兴。”朱振铎从小酷爱书法,戎马生涯,临池不辍。他欣然命笔“富安影剧院”5个大字。
1986年暮春,我们回到阔别已久的富安省亲,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欣喜。我们尽己所能,为家乡的文广事业排忧解难、为乡镇企业牵线搭桥、为改革发展出谋划策……拳拳赤子之心、殷殷桑梓之情。这是我们能做的,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如今,我已是期颐之年,心中最牵挂的依然是故乡,为祖国为家乡的振兴自当不遗余力。我相信,这也是千千万万个和江波一样为国捐躯的革命烈士的共同心愿。
不知什么时候,天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照遍了绿油油的原野,照亮了熙熙攘攘的大街,照进了人们的心里。
东台市新四军研究会供稿
责任编辑:魏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