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娟(内蒙古)
有时耕牛犁,有时铁牛犁。
悬于犁尖的万顷良田,半种稻麦,半植桑麻。
没有比庄稼更值得信任了,不同于远方梅子林,不同于画中饼。
大囤满小囤流是秋后事。
兴安小伙娶回心爱的兴安姑娘,添丁进口,也是秋后事。
把电线比做牧鞭,把架线人比做牧人,牧场离地三尺。
举起鞭子。
一挥,黑暗落荒而逃;再挥,光明落地生根;挥到第三下,就把一个自带微光的实词,放牧成了虚词。
虚词之虚由书生演绎。夜读中,为安放添香红袖,需要一而再地,从童谣里赊借灯台。
不用刻意安排事由,偷油吃那只小耗子,改行竹篮打水。
不牧羊,不牧牛,也不牧马。一心只做,牧草人。
翻雪山火山,跨无形沟壑,一棵接一棵,把草,往内心深处赶。
一坡。一岭。一河滩……直到赶够八千平方公里,直到赶出另外一个,乌兰毛都。
风来躬身。雨来洗尘。向土地行叩拜礼,把肉体摁进水里,搓洗出清白骨骼……我迟迟未做的事,草都替我做了。
我知道我不是第一个得这片草原加持,虚构庙堂超度自己的人。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乡村博物馆里,参观者围在勒勒车前各抒己见。
有人认为桦木车身和桦皮拱棚,就是一棵移动的树。
有人认为车轮吱扭扭转过一圈,就是东胡、鲜卑、柔然、契丹、蒙古……这些游牧民族半部史书。
“勒勒车上的慢时光,适合爱情。”是唯一引起共鸣的结论。
——却不适合迎接爱情结晶。伤者自揭伤疤。
从难产女人到医院三十多公里草原路,需要一头牛一辆车,用一整天时间,一步一个泥窝丈量。
需要搭上,母子,两条命。
如果放在今天,就不至于……余音未落,我看见有人潜回义务讲解员巴特尔体内。
我看见路网通达,牧人家代步的车子,随便哪一辆,都能日行八百里。
日薄西山。
在微山湖红荷湿地,你想起土琵琶,动人的歌谣,铁道线,飞车志士……
没有人注意,被晚霞加冕,十三万亩荷花已经悉数变成了荷花灯。每一盏荷花灯都配得上一个五体投地之礼——僻静处,你反复躬身。
你反复躬身的另一个原因在于:生与义不可得兼。
你不敢保证,舍生,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