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闲话

2023-12-09 16:18:54李德平
都市 2023年10期
关键词:合欢树巴金小说

文 李德平

写作的最高境界是说话

巴金的《随想录》,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写作范本,完全没有“作”的痕迹。读这些作品,感觉是卧病在床的巴金哪天心情好了,在床头随便说一段话,旁边有人拿着个收音机录制下来,直接转换成文字,不必寻章摘句雕饰改动,就是一篇现成的好文章。

一直觉得,写作的最高境界是说话,大白话,如同说话一样自然、不露痕迹,却又严丝合缝、无迹可寻。巴金、张中行、汪曾祺乃至海明威、卡佛的作品,都有简洁范例可资借鉴。但这种“平淡中见绚烂”也要掌握好分寸,如果一旦拿捏不当,极易走火入魔,转而淡成少滋没味的白开水。

多年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少年时期的某一阶段,我迷恋上了看闲书,也想尝试着写一些小说。由于当时读书条件有限,要找创作的参考书着实有些困难。从小一块长大的某某家里新添置了一本小说,我见猎心喜,就借回家看。小说故事好像发生在海南岛上,大海、椰林什么的,但实事求是地说,写得真不怎么样,很多地方也看不懂,就走马观花随便翻过去了。小说的书名忘记了,但作者名没忘记——琼瑶。看了这本小说,更加坚定了我写小说的决心。当时心想,这么烂的小说也能出版,我的才华比她强多了……

过了几天的一个闷热的夏夜,某某的姐姐找到我家,跟我说书的事。我理解是催着我还吧。反正已经看完了,也不好看,就爽快地给了她。还书后,这位姐姐还在王顾左右而言他,好像还跟我家里人说了很长一串话,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当时年少无知,一直不大懂咋回事。

若干年后,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书里面当时看不懂的某些成人化情节,少儿不宜,涉及禁区,而且琼瑶根本没有写过这样的小说,那应该是本盗版书。夜深忽梦少年事,谢谢我的这位家族里的神仙姐姐,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夏天,试图以纯洁的心灵挽救一个懵懂晚熟的乡下少年……

我的第一本课外读物

我的第一本像样的课外读物,是父亲带我去县城上高中时买的,这本书叫《鲁迅杂文精选》,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定价12.8 元,按照原价买的。这是一本盗版书,可惜我当时对正版和盗版没有概念,我们父子俩——这对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被当时卖盗版书的那小子给骗了。

这本书在高一时曾经被小偷爬进宿舍窗户后偷走。这个小偷也真够奇葩的,因为书的封面和内文可以拆分开来,所以他把内文拿走,只给我留下一副空壳书皮。后来案件侦破,我的书物归原主,封面和内文才又合为一体。这本书,我从高中、大学、工作后一直带到现在。每当在书架上看到这本书,我就不由得心生感慨:一是怀念我曾经坎坷的读书和青春岁月;二是感恩怀念我慈爱的父亲,因为它是父爱的见证。

窗外的合欢树

从家里窗台位置望出去,楼下有棵合欢树,每逢夏天一到,开得夭夭灼灼,灿烂无比。问家人,说在阳泉这叫“夜合树”,估计是因合欢树叶子“昼开夜合”的缘故而得名。望着楼下的合欢树,我不时会想起作家史铁生。史铁生的作品我看的不多,最喜欢的是《我与地坛》与《合欢树》。在《合欢树》这篇散文中,史铁生用平淡的语调讲述了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与期盼,以及母亲不在人世后一位儿子永远的失落和愧疚。

文中说: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我摇着车躲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

都是寻常话语,但背后的深刻情感却穿透人心。是真佛只说家常话,作文同样如此。

总有一些书籍,时光自会代你阅它

每个人都可能会有这样的经历,就是一本书买回来之后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还没打开阅读就束之高阁,时间一久,故纸蒙尘,连自己也记不起来。

当然更有趣的不是这个,是重新翻开阅读,竟然一句也看不进去,觉得这部书写得水平太差、没啥价值。背后的原因,可能是你的审美、思想境界提高了,也可能是时过境迁,不复当时心境。

遭遇这样的时刻,不必尴尬,也不必懊悔,看不进去彻底把它丢掉就可以了。总有一些书籍,时光自会代你阅它。

书未必是新的好

铁打的书架流水的书。经过时间的大浪淘沙,家里收集堆积越来越多的是难读的硬核学术著作和纪实作品,小说通过各种渠道被清理得寥寥无几。也许,人到一定年纪或者阶段后,就不再热衷于那些一惊一乍、舞文弄墨的悬念故事、文字游戏,而对那些充满深邃哲思和专业学问的东西更感兴趣。文学往往流于昙花一现的情感和一时一地的浅薄,而学术却直指更为沉厚深邃的历史和人生。

曾经见过一位硕儒的书房,书架上、屋子里满满堆积的都是书,但仔细观察发现,架上的新书不多,都是些艰深费解、晦涩难懂但值得一再品读的传统文化、经典之书,很少花里胡哨的畅销书和“各领风骚三五天”的短命书。先生说,书未必是新的好,古书限于当时的印刷技术,保存下来的本就较少,刚开始入门比较困难,但读熟了,也就那么有限的几本,反而进益多。

当下的新书生产速度快,死亡速度也快,形不成共同的话语场和普遍价值,读得快,忘得也快。所以建议年轻人读书,要选择先难后易的方法,多读那些不断再版、常读常新、永不落幕的旧书,不必一味追潮流、赶时髦。这或许就是老派知识分子与当代新潮文化人的区别所在。

破译成长的文字“密码”

周末赋闲在家,打开一册巴金的《随想录》,大学时买的,应为盗印本。书是平常的书,但翻到扉页空白处,却赫然看见用黑色中性笔写着我的名字,端庄秀气。名字是我邀请舍友王文静特意写的,以免与其他人的混淆。更主要的是,他的字好,我的那“趴趴字”上不了台面。

说来惭愧,虽然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三笔字”却怎么也练不好。记得有一次毛笔字考试,心生惶恐,趁着老师不注意,让旁边写得字好的牛晓利同学帮忙替写。结果成绩出来,我的顺利通过,她的竟然名落孙山,必须重新进行补考。真是无言以对呀。

一册签名旧书,犹如一件通往大学旧时光的信物,让人思接千载,想起许多往事……其实不止于此,每一本书的背后,都写满一段成长经历或人生故事。一本本书合起来就是自己的一部“编年史”,记录着各个成长阶段的自己,以及那一串串跋涉前行的脚印。

对于那些旧书,即便有了新的版本或者购买了新的文集,也往往不愿轻易丢弃。版权页上的时间和书页中的勾画、笔记,暗含了一个人成长的“密码”。这些密码,也许是你一段感情的波动、往事的回味、成长的困惑,也许是你情绪的宣泄、思想的碰撞、无聊的脚注……多年后,摆在别人面前永远看不懂的这些生命和记忆的符号,却幽幽暗暗、曲曲折折通往你精神王国的大门。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也是人生一大偷着乐的快事。

如果有一天把我隔绝“孤岛”

很多中国作家,包括我们口口声声讨论的著名作家,真正能被人记住的大作品事实上也没有几部,“鲁郭茅巴老曹”的代表作,除了教材上有的,试卷上要考的,你能记住哪部?贾平凹17 部长篇,你能记住哪部?阿来的作品你能记住《尘埃落定》,后来的哪部你觉得会在50 年后读者还会记起它?真正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并不会太多。

在我个人的阅读记忆里,能够值得多遍阅读的中国长篇小说有这么几部:巴金的《家》、老舍的《四世同堂》、钱锺书的《围城》、陈忠实的《白鹿原》、李敖的《北京法源寺》、阿来的《尘埃落定》、贾平凹的《废都》、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梁晓声的《人世间》、刘庆的《唇典》。它们有的书写了时代,有的描绘了人生的困境,有的挑战了某种禁忌,实现了创作的超越。

如果有一天把我隔绝在“孤岛”上,只允许带一本书的话,我选《北京法源寺》。我对好的长篇小说的评价标准是:有叙事和思想的精度和硬度,但并不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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