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解放战争时期的《毛泽东选集》

王宝滨

黑龙江省图书馆特藏部珍藏着一部1948年由东北书店出版的《毛泽东选集》。该版本由原东北铁路印刷厂印刷，第一次印刷两万册。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印刷数量最多、在封面设计、排版印刷和装订上最好的《毛泽东选集》版本，在毛泽东文献出版史上有着特殊地位。同时，也对研究毛泽东思想有着重要意义。

精心设计并选定印刷厂家

1946年4月28日，哈尔滨解放。哈尔滨是全国第一个解放的大城市，也是中共中央东北局所在地，党的很多机构都设在这里，政治氛围非常浓厚。

为大力宣传党的七大确立的毛泽东思想，指导土地改革和解放战争，1947年秋天，中共中央从延安转给东北局一部《毛泽东选集》稿本，要求在东北解放区印刷出版。经东北局研究，此项工作由宣传部部长凯丰负责。于是，凯丰找到了东北书店总经理李文和副经理周保昌，将此任务交由东北书店完成，要求按东北解放区书刊印刷装订的最高水平出版发行，印刷数量是两万册。

李文和周保昌接受任务后，找到书店的其他领导和人员，共同研究出版这部书的相关细节。首先考虑的是整体版面设计问题，既要有别于以往出版的《毛泽东选集》，又要有东北解放区的创新特点。经讨论，初步确定为：1.书刊整体装帧采用外壳精装形式，书的开本设定为25开；2.以千余页的稿本为基础，将全书编辑为“六卷本”，页码确定为999页；3.对于书的封面、内页进行精心设计，突出东北解放区的特点。确定思路后，工作人员立即着手编辑目录，并报请东北局宣传部审查。得到上级批准后，东北书店启动了印刷工作。

首先是寻找印刷厂家。当时，东北书店佳木斯印刷厂在书刊印刷水平上，可以排在东北解放区的前列，但是在印刷高质量精装书刊方面，技术上还存在问题。经考察，最终选定了东北铁路印刷厂。该厂前身是俄国人建的中东铁路印刷所，坐落在哈尔滨香坊六顺街上，厂房是一座三层欧式建筑，印刷设备先进，技术力量雄厚，印刷水准在国内也是一流。厂里有约300名工人，俄籍员工占四分之一。当时，东北民主联军已接管该厂，工人在军事代表胡汉领导下，思想觉悟高，积极恢复生产，全力支援解放战争。

印刷厂家确定后，接下来是印刷纸张问题。这部《毛泽东选集》的印量是两万册，原计划使用东北铁路印刷厂库存的纸张，但经清点后发现纸张数量不足。为此，李文请示东北经济委员会主任王首道特批专项经费，由东北书店吉林石岘造纸厂特制一批专用纸张。在等待纸张生产的两个多月里，书店领导开始规划设计这部书印刷上的细节问题：1.在书内正文的字体型号上，“目次”的页码采用罗马字码，正文用阿拉伯数字，标题用黑体，篇题用二号黑体，章节分别用二、三号黑体，正文用五号字；2.铅字全部重新铸造；3.封面采用布和绸面两种，采用多种颜色；4.硬壳封面题头“毛泽东选集”采用具有凹凸感的烫金压模工艺，在封面和书脊上压制毛泽东侧面头像。于是，李文几经努力找到一位制造钢模的俄侨老工匠，设计了两枚毛泽东侧面头像的钢模，使封面产生较强的艺术效果。

1947年底，火车将纸张全部运到哈尔滨，紧张的排印工作开始了。为了保证书内没有一个错别字，东北书店领导李文、周保昌、王大任、李一黎、黄洪年以及东北日报社的史堪都参与到这项工作中，全部清样前后校对了七遍。书店工作人员每天轮流在印刷厂值班，定时对印刷出的书页进行抽查，遇到问题立即解决，都盼望着这部精美的东北书店版《毛泽东选集》早日出版。

组织印刷的军事代表胡汉

印刷这部《毛泽东选集》的组织者，是东北民主联军军事代表胡汉。原东北铁路印刷厂工人徐善达回忆，胡汉当时不到30岁，戴一副近视眼镜，腰扎宽皮带，人显得格外精神。他办事雷厉风行，依靠工人讲民主，有文化，粉笔字写得特别好。

胡汉1921年2月出生在江苏省溧阳县一个贫民家庭，15岁在上海沪西日商纱厂做工期间，认识了中共地下党员潘连和。胡汉在潘连和带领下，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1937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3月，胡汉奔赴延安，并考入抗大，1940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延安印刷厂。胡汉刻苦钻研印刷技术，1941年，他设计印刷的书籍被选入陕甘宁边区农、工业成果展览会，荣获边区乙等劳动模范称号。

抗战胜利后，胡汉从延安出发，1946年7月到达哈尔滨。因他从事过印刷工作，被东北民主联军驻中长铁路军代处委派到东北铁路印刷厂担任军事代表兼厂长。

胡汉进厂后办工人夜校，启发工人觉悟；组建工会，开展生产自救。当时，因战乱工人不发工资，经胡汉请求军代处批准，按月供给工人高粱米，开始是90斤，后来增长到120斤，解决了工人和家属吃饭问题；俄籍员工不习惯吃高粱米，他便主张把高粱米磨成粉，烤成面包发给他们。

因党组织尚未公开，胡汉秘密发展党员，壮大骨干力量。青年工人许希梦、许德才、魏明江等6人，都是胡汉发展的秘密党员，他们经常到工厂北侧飞机场的大草甸子上开会。当时，国共两党斗争形势非常严峻，驻守长春的国民党电台天天叫嚣要攻占哈尔滨。但工人们跟着共产党走，相信共产党一定会胜利，仍然正常上班，生产井然有序。

当李文一行来到东北铁路印刷厂，提出在这里印刷《毛泽东选集》时，因从未印过这么大型的书籍，负责技术的人员有点犹豫。李文等人走后，胡汉组织召开排版、印刷、装订等车间负责人会议，向大家说明印刷这部《毛泽东选集》的重大意义。经研究，决定选用最好的3号和20号高台印刷机印刷《毛泽东选集》的内页，这两台机器产自德国海德堡。20号印刷机是轴承传动的，印速快、质量好。3号机印刷工是信祖贻、助手马海，20号机印刷工是张庆余、助手胡焕新，他们都是厂里最优秀的印刷工。毛泽东头像和衬页，由陈建堂操作鲁林牌印刷机印刷，这是一臺小型印刷机，专门印彩页等精细印刷品。为防止国民党特务搞破坏，胡汉挑选青年工人组成纠察队，配备苏军波波沙冲锋枪，两人一组，昼夜护厂巡逻。

印刷工出身的胡汉，协助各道工序攻克技术难关，精益求精。中长铁路军代处也非常重视印刷工作，派干部田家夫进厂，协助胡汉组织好印刷工作。周保昌回忆：“我们协作得很好，他（指胡汉）还提出一些好主意，如每印一版，先用洁白的书籍纸印十张，以便将来送给毛主席。而封面用料也是老胡的主张，找了一些羊皮作封面。”值得一提的是，印刷装订前，按东北书店要求，还将毛泽东1947年12月25日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干部会议上所作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选编其中，并放在了卷首。

1948年，东北铁路印刷厂完成《毛泽东选集》印刷任务后，同年10月，胡汉随东北野战军南下沈阳，接管了沈阳铁路印刷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曾担任厂长，1981年离休。

印刷工永生难忘的日子

自2007年以来，16年间，笔者先后采访了亲历者徐善达、宋克臣、刘德水（陈建堂的徒弟）等。谈及当年的情景，老人们的眼睛都会一亮，情不自禁地哼唱起《解放区的天》这首经典歌曲，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徐善达回忆，那时拣字的工人忙到深夜，每天至少拣7000字，工作量是平时的3倍；印刷工信祖贻、张庆余及助手一丝不苟，铅版因反复印刷，磨耗的铅字会出现高低不均现象，为使铅版保持平整，他们就用手一遍遍抚摸铅版，低的就拔出来垫一垫，高的就拔出来锉一锉，每天不停地抚摸，手指肚都被铅字磨破了；印刷机连续运转，胶辊受热变形不圆，为防止书页字迹深浅不一，他们就用电扇吹胶辊降温，还经常把胶辊拆卸下来用煤油清洗。技术负责人许希孟技术全面，胡汉有事总是跟他商量。胡汉南下后，许希孟接任了厂长职务。在紧张的印刷日子里，各工序密切配合，环环相扣，夜间印刷厂大楼灯火通明，楼内电梯通宵达旦上下忙个不停。

任务最繁重的是装订车间。这部《毛泽东选集》厚达1000页，必须采用线装工艺，书的每页都要用手工一针一线地穿起来。装订车间有30多名女工，为按期完成任务，她们起早贪黑，每天加班到深夜。印刷厂一带比较偏僻，北边是飞机场，西边是农田，路两侧是茂密的榆树林，中山路和六顺街都是土路，没有路灯，晚上一点光亮也没有，深夜回家很不安全。于是，厂里女工下班后由护厂纠察队员护送回家。

1948年5月，经东北铁路印刷厂工人共同努力，《毛泽东选集》印刷任务圆满完成。刘德水回忆，东北局和东北书店为感谢印刷工人做出的贡献，赠给印刷厂一部分《毛泽东选集》留作纪念，印刷期间凡是连续出勤满100天的工人都能得到一本。刘德水说，他得到的那本是蓝皮的。

5月4日，《毛泽东选集》由东北书店发行。同日，东北书店佳木斯分店举行发行仪式，由张闻天、李延禄主持。这部《毛泽东选集》是“六卷本”，选编毛泽东文章50篇，约56万字。封面颜色分别有蓝、黄（古铜色）、黑、红、绿、灰6种；扉页印有“在毛泽东旗帜下前进”的红字，版权页使用了“水印”防伪纸张；扉页之后是毛泽东的照片：一种是毛泽东戴八角帽的头像，另一种是毛泽东在党的七大上作报告的半身照片；颜色也不同，有浅蓝色的，还有浅棕色的，毛泽东照片前加装了一张玻璃纸。纵观全书，装帧精美，版式合理，用字考究，即使用今天的眼光去审视，仍不失为一部精品书籍。

《毛泽东选集》出版发行之时，正值人民解放军胜利进军之际，曾多次被当成奖品赠予劳动模范和战斗英雄。

1948年8月，第六次全国劳动大会在哈尔滨隆重召开，就将这部书作为礼品赠予参会代表。中共黑龙江省委在齐齐哈尔召开全省土改大会时，省委书记王鹤寿专门派人到哈尔滨买了100本，发给与会干部。据东北书店副经理卢鸣谷回忆，1949年1月28日，他在北平西郊的青龙桥见到时任北平市长叶剑英，并送上一部東北版的《毛泽东选集》。叶剑英说，这是他见到的最好的一部《毛泽东选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版《毛泽东选集》编辑出版时，也曾以此书作为重要版本来参考。目前，这部《毛泽东选集》成为展示东北解放区出版文化的历史革命文物。

作者系哈尔滨党史研究会会员

编辑/吴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