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霸凌的那些年

枨不戒

1

我和阿莲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朋友。我们同住在一条街，家境相当，同样的矮小身材，都有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

我们的关系是在小学四年级开始变淡的。住在我家隔壁的文艺委员长得漂亮，能言善道，我很快便倾倒在她的个人魅力下，变成她的跟班。阿莲身边也有了另一群朋友，是班上的差生，阿莲成了她们四人的老大。

阿莲和她的三个新朋友打得火热，她成绩下降的时候，我感到淡淡的惋惜，直到她们开始针对我，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四年级換了新班主任，我的座位被调到了第三排，我的同桌变成阿凤。这个阿凤，就是阿莲的新朋友。

阿凤瓜子脸，卷头发，大大的眼睛，可惜仪态太差，脸上总是挂着两条黄鼻涕，和人说话时目光躲闪。很快，我发现自己总是丢东西，一开始是橡皮这样的小东西，渐渐发展为簇新的笔记本，然后是钱。放在文具盒里的零花钱，上个厕所回来就不见了。我当着阿凤面把一块钱放进文具盒，然后离开座位，从前门出去，绕到后门进来，钱果然不见了。我当场质问阿凤，她却不认，这时阿莲她们一齐过来，为阿凤抱不平。我的朋友们却远远站着，不愿意掺和进来。

我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丢失的财物，决定为自己讨个公道。放学后，我缠着阿凤要她还钱，她先是矢口否认，后面直说自己没钱。我一路跟着她回家，阿凤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个奶奶。奶奶说，等阿凤父亲回来，一定会打阿凤一顿，但他们家没钱。一直等到天黑，阿凤父亲还是没回来，我在害怕中离开了那个土坯屋。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不过之后我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丢过了。

2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却不知道它只是一个开始。我去阿凤家告状这件事，在阿莲的另外两个朋友金萍和小敏嘴里，成了我“逼迫欺负”阿凤，她们每天下课都会来到我座位旁，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

那个冬天，我得了严重的鼻炎。坐在冰冷的座位上，鼻子就开始流清鼻涕，带的手帕揩鼻涕，揩得都湿透了，只能用手指。阿莲于是笑我，说我是鼻涕虫，金萍和小敏大声附和，编出笑话我的顺口溜。同学们也开始嫌弃我，不再和我说话。我不讲卫生的名头传出去了，哪怕作文依旧被老师当作范本，期末依然能拿到三好学生称号，我却变成了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金萍和小敏依旧每天课后缠着我，阿莲时不时也会加入，她们的胆子渐渐变大，不再满足于口头的嘲讽。

小敏最先找到一个安全的教训我的方法——从我书桌旁经过的时候，故意撞我的桌子。

我的文具盒被撞落，钢笔铅笔掉了一地，她们四个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次数多了，阿凤胆子也大了，故意把我的钢笔往地上扔。她是在报复那次我告状的事。我捡起笔，笔尖已经被摔坏，只能去买新钢笔。新钢笔买了一支又一支，她们的捉弄却并没有停止。她们把我的钢笔当作玩具，在空中投掷传递，我按住笔不让阿凤拿走，她就用尖尖的指甲掐我的手。

我忍无可忍，回家跟母亲说想要换班。母亲正在做饭，听了后皱起眉头，问我原因。阿莲从前经常来我家玩，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在学校里被阿莲欺负。我支支吾吾，母亲认为我是在找事，并不理会。

等到五年级的时候，我买钢笔的钱已经超过二十元，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阿莲每天想出新花招，把墨水甩到我身上，撕烂我的作业本，把虫子和土块塞进我的书包。我每天死气沉沉地来上学，满心忧虑地回家，近视后眼睛又看不清黑板，成绩下降，学校成了我的受难所。

3

阿莲喜欢我的时候，我没想过她喜欢我什么，她欺负我的时候，我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埋藏在厌恶下的嫉妒。

我的隐忍让阿莲膨胀到了极点。五月的一天，我和阿凤当值日生打扫卫生，放学后教室里只有我们五个人，我的书包被扔到地上，小敏撕作业本，金萍砸文具盒，阿莲笑嘻嘻地拿起一瓶墨水浇到我的语文书上。她们的笑脸扭曲着，翻滚着，那一刻我绝望了。我朝阿莲的书桌冲过去，拖出她的书包，一把抓住她的语文书，狠狠地撕开，撕了一本书又撕另一本。她们被我不要命的做法吓呆了，阿莲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哭了出来。我以为她们会把我的书撕掉，但是没有，她们沉默地看着我离开了。

第二天放学，阿莲母亲在校门口堵住我，问我怎么能撕阿莲的书？还要去告我父亲。我说了句，那你去告吧。阿莲母亲根本不敢去我家，如果我父亲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不会落到任何好处。

之后，阿莲在学校看到我就会绕路，我的世界恢复了安宁。

很快，我们升到六年级，班主任对我很关注，我被调回了第一排，成绩越来越好，还当了中队长，又有了很多朋友。

阿莲被分在第四排，金萍、小敏、阿凤都是倒数第一排，她们的同盟已经瓦解，变成教室里沉默的影子。

初中毕业的暑假，阿莲来找我，母亲不知道我们之前的事，让她直接上楼。阿莲进到我房间里，好奇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略带羞涩地和我攀谈。她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弧度，都是那么自然，仿佛我们一直是朋友，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我知道，那些不美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在我心里永不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