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乡土情结的展现

2023-12-08 14:09苟瑶婷
草堂 2023年9期
关键词:林雪葵花情结

◎苟瑶婷

苟瑶婷

何谓“乡土情结”?我们可以把它分解成“乡土”和“情结”两部分展开理解。首先,关于“乡土”的理论阐释,鲁迅先生最早在中国提出“乡土文学”这一概念,而后茅盾又在《关于乡土文学》一文里说明他对于“乡土文学”的理解,他认为“乡土文学”如果单有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一幅异域的图画,带给人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还应当有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而“情结”一词是一个心理学术语,心理学家荣格说:“情结是意识无法控制的心理内涵。它会抵抗意识的意向,而随心所欲地出没。”“情结”是人内在心理一种无意识的反映,是一种受意识压抑而持续在无意识中活动的,以本能冲动为核心的欲望。

从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来看,“情结”作为一种无意识的心理状态,对于我们探寻诗人潜藏在“大地葵花”下的潜意识的乡土心理,感受诗人内心巨大的热爱的力量以及探索诗人在此之上对于诗歌本质的思考有重大的意义。由此,我们可以在理解“乡土情结”的有关概念的基础上提炼出几个关键词:风俗景物、土地关照、人民关怀。而有关乡土情结在诗集《大地葵花》中的具体表现也可以从这三方面具体展开分析。

家乡根脉上的描摹——“在一个叫赫图阿拉的地方”

诗人林雪在《大地葵花》中的乡土情结首先表现在对家乡风俗风貌的描摹上。诗人整部诗集的创作根植于她熟悉的,生存成长的辽东大地,所以诗人在诗歌中也极力表现出故乡独特的地域风情。诗人以心灵去抒写家乡,在对故乡的描写中,她将故土特有的景致引入诗歌,使诗歌的意象充满了浓厚的乡土气息。而诗人对于家乡的描摹在诗中有一个具体的象征——赫图阿拉。要认识了解诗人对故乡的情感必然需要去解读“赫图阿拉”。“赫图阿拉”在满语中意为“平顶的山冈”,但是读完《大地葵花》整本诗集可以发现,“赫图阿拉”并不仅仅指修建在抚顺新宾的那座古城,而是含有诗人期许的更深远的意义。

“赫图阿拉”在诗歌中最基本的意义是其地理意义,即我们所说的诗人故土的象征和代表。“今天是我结业的日子,抚顺的地理学/是我血液里的课程。一个情结”。林雪在诗中常以“赫图阿拉”来指代她的家乡抚顺,比如诗人在《朝着赫图阿拉方向》一诗中直接指明赫图阿拉就是诗人出生时的大地,即诗人的家乡——抚顺。“赫图阿拉”不仅指地理意义上的抚顺,还是诗人向往之城。在诗歌《落日光芒》中“赫图阿拉”成为了一座“模拟皇帝出行”的虚妄之城:曾经的古城已经面目全非,留下的只是被不断翻修过,供人娱乐旅游的一处景观,而诗人内心真正热爱的城市却早已不存在了。但正因如此,才让林雪对那片已经消失的土地更加向往。除此以外,“赫图阿拉”还是诗人倾诉的对象。“赫图阿拉!……我们是否/还能活在那卑微的意义当中?” 此时诗人则以虔诚的态度向“赫图阿拉”索求答案。诗人看到了生活中的苦难和卑微,看到了魔幻的现实世界,但却找不到出路,于是试图向“赫图阿拉”倾诉现实中的苦难、痛苦、命运。另外,关于“赫图阿拉”,诗人还有这样的表达:“赫图阿拉!/我的一部分血管盘旋在你的矿脉里/我的手,一部分的头发和指甲/沉积成钙,混在你的尘埃里” ,此时的诗人已经和“赫图阿拉”血水相融,她已然成为了“赫图阿拉”身体的一部分。这里诗人想以“赫图阿拉”的身份来承受“大地的欢乐悲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诗人的乡土情感通过家乡的山水风物表现出来。林雪出生于辽宁抚顺,自小就受到故乡的熏陶,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饱含着难以割舍的深情眷恋,诗歌中的意象也表现出诗人对家乡的浓浓深情。“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感的客观意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思。”(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诗人林雪在对家乡展开描写的过程中选取的一系列意象,或人或物都寄予了诗人浓郁的乡土情思。诗人以“赫图阿拉”为载体给读者从根脉上描摹出一幅具有异域风情的辽东样貌,在例如“浑河”等意象的选取上更是极具辽东特色。又如诗中“高坡玉米”“诗意秧苗”“土豆田”等意象,都是诗人选取的朴素但有代表性的事物,这些意象都是“赫图阿拉”土地上最平凡不过却有“赫图阿拉”风味和灵魂的风景特色。诗人用这些意象来歌颂“赫图阿拉”,去寻找“命运里朴素而深远的象征”。在林雪的笔下,《大地葵花》展现出了故乡纯美的风俗景貌,诗中对“赫图阿拉”细腻的描摹,表现出诗人对乡土自然深切的热爱和眷恋。

家乡的嬗变——“河水曾漫过水源地以西”

除了对家乡的描摹,诗人的乡土情结在诗集中还表现在对家乡土地的关照上。正如乡土作家张炜所说:“我越来越相信,对于一个作者,最重要的莫过于他所挚爱的那片土地。所谓回到生活中去、人民中去,即回到土地上去。一旦离开了土壤,绿叶和花朵就会一起枯萎。” 林雪在写作《大地葵花》这部诗集时同样把情感渗透到了诗人血脉中的那片家乡厚土上。

这首先表现在诗人对泥土和大地的关注上。这部诗歌的创作根植于诗人熟悉的土地,诗人对这片养育人民的厚土有一种深厚的情感,因而也把这份深情深深扎入土地。在《放牛老人》一诗中,诗人用了土路、母鸡、蝉声、农院、走成一副骸骨的老人等意象来勾勒“赫图阿拉”这片自然原始的土地。向往的美好之地“赫图阿拉”和现实中带着创伤的家乡有着天差地别,这是诗人的感伤,更是诗人乡土情感的鲜明流露。其次,阅读这部诗集,还能发现诗歌中有一种深厚的历史感,这要得益于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做的大量文献工作。诗人为了创作这本诗集,阅读了《抚顺地方志》《赫图阿拉的传说》《清史稿》等一大批书籍,使诗集蕴含出辽东大地独特的历史深蕴。比如诗集中的第一首诗《岩石上的那个人》就是以努尔哈赤和一地乌鸦的历史传说作为诗歌叙写的背景来拉近诗歌与家乡故土的距离,从而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诗歌中还有如“盖牟城”等一些历史上在抚顺曾经出现过的地名。诗人拾捡起“赫图阿拉”这片土地上的珍珠,以历史的厚度叙写着整片辽东大地,深情抒发对故土的情思。此外,诗人对家乡的土地关照最重要的一点表现在对乡村的关注上。诗人林雪立身在当代社会的环境中对乡村,尤其是故土的乡村有了更多的关注和更深刻的感受与思考。诗人对土地的关照在这个层面上则通过对故土的乡村描摹和工业厂区矛盾共存的二元化现实状况的叙写中表现出来。诗人在诗中描绘了一幅自然原始、和谐美好的乡村风貌:闲适悠然的“浑北人家”浸润着自然朴实的味道,这种温暖惬意的生活也唤起诗人心底的温暖。诗人在诗中还还原了家乡作为“老工业基地”的厂区样貌:“在浑河对岸/整天燃烧着炼油厂的火炬”。家乡的巨变让诗人处于痛苦之中,这片土地是诗人灵魂栖息的地方,是她生命脉搏跳动的见证,她向“赫图阿拉”诉说真情,同时也为承受创伤的它哀悼。

“合理和完善的工业生产,应该与田园生活一致和谐起来,那将是同样美好的。但工业这头猛兽不经驯服就放出来了,咬伤了很多人,把大地搞得一片狼藉。”(张炜、张丽军《保持“浪漫”是人类对于成长悲剧的本能反抗》) 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二元化共存的社会现象引发了诗人对城市化发展与科技文明的质疑。海德格尔说:“大地是一切涌现者的返身隐匿之所,并且是作为把这样一种把一切涌现者返身隐匿起来的涌现。在涌现者中,大地现身为庇护者。” 林雪对家乡的深情通过“赫图阿拉”抒发出来,在诗人心里,“赫图阿拉”本该是她灵魂栖息的庇护所,但社会转型下的工业伤害却让这片厚土面目全非,曾经质朴单纯的自然乡村风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城市化进程污染和现代工业文明侵扰的一片荒凉之地,诗人深情热爱着故土,更哀痛家乡遭受如此巨大的伤害。

低声部的热爱——“永恒的黄金和人民”

除此以外,林雪的乡土情结还表现于对生长在辽东大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殷殷关怀。这也是这部诗集诗风变革最成功之处。正如冯骥才所言,乡土作品的表层是风物习俗,深处则应该是人们的集体性格。林雪对此也有相似的感触,诗人曾在《大地葵花》初版自序中写道:“我曾经想努力写出一些平凡的、感人的句子,写出平凡而悲伤的真理,写出自己悄无声息的、低声部的热爱。”林雪不断调整对于诗人的认识,《大地葵花》是开始关注具有普遍意义而非个人情感的社会阶层意识的见证,而这其中最显著的体现则是诗人对于处在社会底层的朴素贫苦的人民的深情关怀。此处笔者分别从对象选取和苦难抒写两方面展开论述。

林雪对人民的关怀首先体现在诗人对于书写对象的选取上。《大地葵花》中的人物以农民身份为最多,如在诗集《那个人荷锄而归》一诗中,林雪刻画了一个在粗糙、破碎的生活中劳累的农民,没有华丽的装束,没有光鲜的打扮,有的只是生命原始的面貌,他粗糙地生活,用有沙子的手捧起河里的水喝,混着一身汗泥、尿碱和土腥味上炕睡觉,那是淳朴的农民最真实的写照。除了农民,诗人还有一些人物,比如16岁的少年陈红彦、在快餐店前要白开水的父亲和爱面子的儿子、在公交站牌捡垃圾的3 岁南方小孩……这些人不是土生土长的抚顺人,但如诗人所说,她对人民的热爱是由赫图阿拉山地,到抚顺的丘陵,到辽沈平原,到整个祖国的。因此诗人把自己于乡土中生发的人民关怀蔓延为作为“土著的,汉族的,中国的”诗人身份进行歌唱。诗人对人民的关怀还表现在对苦难的抒写上。诗人在《大地葵花》中刻画了土著的,或非土著的人物,但是这些人物都有一个共性的词——苦难:深深种植的人民是苦难的。“我听见‘劳动’/那是大地膝盖弯曲部分的连续/当一个人垂下头,弓下腰身,他/使大地敬爱悲悯”。在劳作中弯腰躬身的劳动人民是连大地都敬爱悲悯的灵魂,泥土一样众多的人民遭受着苦难,而当苦难降临时,除了命运,他们别无选择;死去的陈红彦是苦难,更是悲剧。16 岁的少年在砖厂被机器撕裂,却没有人听见他的惨叫声。现实的惨烈让稠密的悲痛袭遍诗人的全身,使诗人悲鸣:痛使我坐卧不宁!诗中的这些人物,他们不是英雄,没有特殊的魅力,但诗人正是在平凡中寻找光亮,寻找朴素的生命里鲜活的灵魂;他们的生活并不完美,苦难才是代名词,但正因为苦难才让人醒悟,才让诗人产生巨大的热爱的力量。

而关于诗人对于这些平凡而普通的人物之态度,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词:悲悯。诗人对苦难的人民的同情和悲悯、对遭受迫害的农民困境的悲悯和对生命的生存与尊严的悲悯都在诗集中被深情诉说。“植物里断绝的历史/尘埃里深积的人民/那些颂歌衰竭在赫图阿拉”(林雪《大地葵花》)。诗人用歌唱的方式同情遭受苦难的底层人民,以卑微之后,平庸之前的态度悲悯那些尘埃里深积的灵魂,以悲悯情怀抒发对大地上的生命和苦难的关注,表现出具有普遍意义的诗歌精神,这或许就是林雪所言伟大的诗人应该具有的能力:“从日常生活中的平庸出发,到达高尚的精神和理想。一只手握住平凡而普通的生存之忧,握住形而下的心灵之碎,另一只手攀越重峦叠嶂,以期到达人性光芒的山顶。”

(节选自《试以<大地葵花>为例论述诗人林雪的乡土情结 》)

猜你喜欢
林雪葵花情结
葵花王冠
渐渐淡出那儿时的情结
七彩雨
Goodbye, Mr Hollywood (I)by John Escott
Goodbye, Mr Hollywood (VI)
Goodbye, Mr Hollywood (V)by John Escott
葵花之门
葵花 外一首
告别“GDP情结”
难舍难分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