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丢了，还找吗？

封延阳

高岩出了公园往家走，边走边琢磨一会儿给校长发微信该怎么措辞，顺手摸了下口袋，——咦，手机呢？

T恤、短裤，就左右两个裤兜，一边钥匙，一边手机，进公园时还专门拿手机看了时间——6点15分，一路只是埋头走路，未做其他任何事，手机咋就不翼而飞了呢？

来不及多想，高岩转身返回公园，沿走过的小路低头仔细搜索。没走出多远，眼前一亮——路边草丛上好像躺着一部手机。近前一看，是手机，但比自己的手机小一圈，肯定不是自己的。又往前走出十几米，见路边石牙子上又有一部手机，捡起一看，华为牌的，还不是……高岩只顾低头盯着路面，几次与路上行人几乎迎头相撞，但一抬头，人影忽一闪又不见了。他也顾不得多想，只是急急地寻找手机。

高岩在县一高当老师，暑假里每天早上都来家门口这个公园快走锻炼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陪儿子学习或带他外出游玩，有时读读书、写点东西，轻松惬意，优哉游哉。但这几天有点心烦，早上走路就有些走神：大前天，校长把他叫到学校，告诉他，教育局召集县城三所高中的校长开了个会，说是为提高龙集镇高中教学水平，计划从县城高中抽调几名优秀年轻教师到龙集镇高中任教，待遇会适当提高，同时也是作为骨干人才培养；人选由学校推荐、教育局审核确定。

前些年全县撤销乡镇高中时，只保留了这一所距县城三十多公里的龙集镇高中，是为了方便西边六个山区乡镇的学生就近上学。可能是生源、师资等原因，龙集镇高中的高考升学率相比县城三所高中明显差一截。校长说，与几个校领导沟通后，准备向教育局推荐高岩。校长还帮着分析了一下下去的优劣得失，说：“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学校会考虑你个人意见的。”

高岩一家三口和父母住一块。父母身体硬朗，家务、接送儿子上下学他们全包了，而且乐在其中；妻子在县医院当医生，也是业务骨干，自立自强。父母、妻子听了，都说：“家里不用你操心，也别把收入多少当回事。全随你心意，不要为难自己。”

自己啥心意呢？高岩不由得想起大学毕业时的情形。当时已是省直机关处长的姐姐提前为他联系好了在省会的工作，高岩却坚持要回县城当老师。姐姐劝不住，问他：“为啥呢？”他说，当老师他有自信。临走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姐夫书房的折叠床上，姐姐坐在床边，说他：“你这是自甘平凡！”他盯着姐姐的眼睛，说：“姐，平常人的幸福也是幸福。你工作辛苦，我照顾好爸妈和县城的老家。”姐姐捋一把他蓬乱的头发，说：“安生睡觉，明早我叫你。”

自信不是自负。在一高这十几年，领导和同事们对高岩都很认可，同事中还有几个十分交心的朋友；学生也都喜欢他，还有不少学生把他当朋友，愿意向他诉说心里的苦恼、困惑和对未来的想法。作为最年轻的毕业班班主任，高岩已经送走了三届高中毕业生，高考成绩也都不错。每当看到领导和学生家长赞许的眼神，他就不由得想起对姐姐说的那句话：“平常人的幸福也是幸福。”

昨天，校长打电话问他考虑得咋样了，若是去，可今天去学校填写一下上报材料，这两天报给教育局；若是不去，就打电话或发微信告知一声，学校再考虑。晚上，高岩靠在床头上对妻子说：“现在这样挺好的，涨工资、提拔都不是咱心里想的东西，就不去折騰这个事了。再说……”他用手臂搂紧妻子的肩膀，“我也不想离开你。”妻子盯着他的眼睛：“想好了？我可不会拖你后腿。”

高岩知道妻子的疑惑是对的。他双眼盯着天花板，眉头紧皱：自己对涨工资、提拔确实没啥兴趣，那么，到底还有什么使自己下不了决心的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远处一道蜿蜒的山冈，眼前一条清澈的小河、几座古老房屋围合的院落，曲径萦回，绿树掩映……画面渐渐模糊起来，高岩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走到哪儿了？高岩直起腰身，感到脸上好像有水滴落下，天色似乎也有点昏暗。下雨了吗？可能是低头紧盯地面的时间长了，他感到有点头晕，眼睛也有些模糊，就在路边石凳上坐了下来。

高岩更换手机的速度总比别人慢几拍。同事嘲笑他，说：“你的手机就和你这个人一样，总是跟不上时代节奏！”他一笑：“认可，越过时越珍贵。”事实上，手机对他来说，就是打电话、发微信，偶尔听听音乐、看看新闻，其他功能基本不用。至于换手机，用他的话说是不值得费那事。别误会，高岩并不迂腐，只是……咋说呢？他与人为善，人缘好，但遇事又时常不懂变通；工作认真踏实，但又不是表现得十分积极上进；脑子非常聪明，为人处世又太过本分……妻子说他：“你就是情商低。”他一笑，不以为意。

坐在石凳上，高岩忽然想起同事曾拿他开玩笑说：“你要是经常丢手机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跟不上时代了。”他回怼：“你这样的神逻辑，只会跟到时代的车轮之下！”但今天想起同事这话，他很受用：正好，该换手机了！

高岩一下子轻松起来：回家，不找了！正欲起身，忽又转念：手机丢了没啥，可里面的内容呢？要是给捡手机的人看到了呢？

说起来，高岩就是个手机“素人”，手机里没有任何过于私密的东西，他也不曾设置任何密码（也几乎不会），不防备任何人查看，但是……高岩又坐了下来，仔细思忖。

想起一条微信，是写给他的一个女学生的：

祝贺考取郑州大学！

虽未如愿，亦当欣然。

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吧：有些事，也只能是遗憾了。

遗憾是一种残缺，甚至是一生的疼痛。但也许正是遗憾，使我们懂得珍惜，让我们学会怎样抚慰内心的伤痛，选择坚持还是放弃。只要真诚付出便应无怨无悔。遗憾无法遗忘，藏在心底吧，也许它会使你更加宽容他人、善待自己，贫富不移志、得失皆安心。

高岩站起身，想仔细辨认一下路线，但眼睛竟越发模糊起来。

“嗡——”手机振动的声音。高岩使劲睁开眼，哦，是床头柜上手机闹铃的振动声。高岩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学生”“18级”“薛映霞”，点开，翻看发出的微信：

祝贺考取郑州大学！

虽未如愿，亦当欣然。

青春做伴，放飞梦想。

退回，找到“校长”，打开，写道：

校长，我今天上午去学校填写上报材料，您有什么嘱咐？

然后起床、洗漱，出门跑步到公园门口，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6点15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