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秧霞
我是一个生活经历简单的女性,我的许多创作都是围绕着我所熟悉的人而展开,我的父亲母亲成为我笔下频繁出现的主角。尽管父亲离开我已经近八年了,在八年的时光里,他的形象一再沉淀,往事在流年的飞逝中,愈加清晰,我的小说里总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父亲退休后搬回农村,而我那时也工作、成家、当母亲。处于这种种角色转换中的我,相反有了大把的时间去解读我脚下的乡村。那几年,一到周末,我便回到那个叫“刘福叶家庄”的地方,也就是后面在我的笔下频繁出现的“福村”。我回家的时候,父母大多数会忙碌于自己开荒的自留地里。这一片片自留地,随着父母待在乡村的时间越长,它们在一米一米地向旷野扩张。那几年留在乡村里的大多数是老人,年轻人进城务工挣钱,留下他们的后代,交给爷爷奶奶照管,这种生活状态像春夏秋冬轮回一样自然。然而命运总在我们感受最幸福的时候,让我们的人生留下缺憾,父亲突然患重疾离世,乡村生活又成了我记忆中的一道影子。
2023年3月底,我随新闻媒体的一群记者跑了县城附近的几个村子。新农村建设下,我眼前的乡村与我曾经熟悉的乡村,有太多的不同,就像一颗产生裂变的原子核,给了我太多的震撼——干净整洁的乡村公路,两边有桃子林、草莓园、蓝莓园、桑椹园……站在公路边上,近处的山坡上,是成片的柑橘橙子,幽幽的花香氤氲在空气中,村委会派出的讲解员是刚从外面务工回家的女子。
那几天,我们参观了村周边的风景区,坐了游船,还乘坐了由村里投资的直升机。百姓大舞台上一群年迈的老人,穿着红色的表演服,在舞台中央打腰鼓,扭秧歌,跳广场舞。可当我经过一家小院时,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橘子树,一些经过寒冬的橘子,干瘪地挂在枝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神情落寞地坐在院子一角,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仿佛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滴菜籽油,就算生活喧嚣沸腾如滚烫的水,一切与她无关。
那样的一个小院落与我生活过的院落有太多相似之处。我家的院落也曾有一棵这样的橘子树,等待着我去亲手采摘,直到这棵树再也承受不了果实的分量。我的父亲母亲一次次电话催促,一回回村口眺望。后面是我母亲单薄的身影,她突然成了这个乡村一棵不服水土的庄稼,她寂寞孤独犹如冬天残留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母亲在身体每况愈下之后,终究去了城里的养老院,这是她最厌恶的选择,也是我们最无奈的举动。做子女的心中,始终有深深的愧疚,这种愧疚也许只能通过写作来弥补。文字犹如一片片创可贴,修复我们在生活中所留下的创口。但愿能用持续的书写治愈,在不断的治愈中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