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小时候跟着母亲进城,她总要避开繁华近道,挑僻静胡同走,因为她的亲五姑姥家在城中心,她害怕碰到五姑姥一家。
那时,五姑姥爷在市政府工作,是亲戚中最大的官。而我外公还“戴着帽子”,怕影响到五姑姥爷,便主动跟他们一家“划清界限”,很少与他们往来。
1980年,母亲打算农闲时卖冰糕贴补家用,去县食品厂办手续时,碰到了在那里上班的五姑姥。五姑姥帮母亲办完了各种手续,让母亲顺利趸到了冰糕。
母亲卖了一个夏天冰糕后,赚了点钱,便买了礼品,领着我登门答谢五姑姥。
那年我五岁,第一次见到了楼房里的家长什么模样——一间一间的,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客厅里还有一张竹躺椅,人躺上去一摇一摇的,很是惬意。
五姑姥白白胖胖的,很和善,她拿出零食招待我,还把我抱到躺椅上坐着。母亲和五姑姥坐着说话,半小时后,感谢的话说完了,母亲要走,我却赖在躺椅上不起来。五姑姥帮我说好话,让我再玩会儿。过了半小时,我还没躺够,母亲悄悄用眼神“剜”我,我依旧赖在躺椅上摇呀摇,假装没看见。
中午快到了,五姑姥去厨房做饭,要款待我们。母亲趁她进了厨房,赶紧把我拽起来,伏在我耳边说:“再讨人嫌,出门我就打傻你!”
五姑姥的油锅还没热,母亲便赶紧领着我告辞了。
为了这事,母亲骂了我大半年,说我“没骨气”“讨人嫌”。第二年,她又卖了一夏天冰糕,斥“巨资”买了张竹躺椅。我成天霸占着竹躺椅,不再贪恋五姑姥家的躺椅了,但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五姑姥,想起那个被她抱过的下午。
两年后,我外公平反,摘了“帽子”,五姑姥爷也退休了,但母亲还是不许我们从五姑姥家門口走。母亲常说,五姑姥心地善良。五姑姥的婆婆去世后,公公又找了个新老伴,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后,公公病逝,新婆婆无儿无女,五姑姥将她留在家中照顾,为其养老送终。但母亲又说,我们属于穷亲戚,应该自动远离富亲戚,这是骨气也是做人的准则。
五姑姥晚年随儿子去了南方生活,后来客死他乡。五姑姥去世后,母亲从其他亲戚口中得知,五姑姥一生并不如意。年轻时,五姑姥爷老想和她离婚,勉强维持着的婚姻毫无幸福可言,她郁郁寡欢,也很自卑,很少与亲戚联络。
得知这些的母亲唏嘘不已,后悔没在五姑姥健在时多关心她。
我以前受母亲影响,自动划分“阶级”:上学时不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玩;工作后,自动远离领导;找对象,不攀富贵门户。我自认为一身傲骨,可后来却发现,这是不自信的表现,也因此留下了很多遗憾。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常去看望五姑姥,安慰她,关心她。跟亲情相比,傲骨又算什么呢?
(罗天瑞荐自《时代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