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编制中的“引用”问题分析

谭越 杨龙霞 郑辉 刘婕妤 吴炜

摘 要：国际通行规则中标准自身具有版权并受到法律保护。在标准起草过程中，对引用其他组织文件的规则界定模糊，容易无意识侵犯知识产权。本文对比分析了GB/T 1.1修订后对规范性引用和资料性引用的最新要求，以及ISO导则中的规定。以美国ANSI和典型标准化组织为例，介绍了引用其标准内容的方式和要求，对相应的政策进行了阐述。在国家和行业标准全文公开，以及中美技术领域竞争加剧的背景之下，对在标准编制的过程中引用国外标准条款的问题，给出了建议。

关键词：标准，知识产权，引用，规则

DOI编码：10.3969/j.issn.1674-5698.2023.03.013

1 引 言

在国家和行业标准全文公开的大背景之下，与标准相关的知识产权保护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1-2]。2021年8月，国家标准版权保护研讨会在京召开。会议以“加强标准版权保护工作，促进标准有序传播应用”为主题，研讨了新形势下进一步加强标准版权保护工作的有效方法，并要求加强与国际通行规则对接，向国际社会讲好中国标准版权保护故事，展现我国知识产权保护负责任大国形象[3]。2021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国家标准化发展纲要》中明确指出：加强标准制定过程中的知识产权保护。

2020年3月，国家标准GB/T 1.1-2020《标准化工作导则—第1部分：标准化文件的结构和起草规则》发布。此次修订，增加了规范性引用和资料性引用的表述规则、标明来源的方法，对标准编制过程中引用其他文件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4]。2021年11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了《企业标准化促进办法》（征求意见稿），其中第十条明确要求：企业在制定标准时，应当符合相关参考或者引用材料的知识产权政策。参考或者引用国际标准和国外标准的，应当遵守相关标准所涉及的版权政策[5]。

知识产权是中美贸易摩擦的焦点之一。标准作为一种智力成果，受美国《版权法》保护。ASTM国际标准组织、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ASME）等标准化组织在知识产权政策中均有对其出版物使用的明确规定。

在標准起草过程中，由于编写人员不熟悉所引用文件对应组织机构的版权政策，可能会在未经相关组织机构允许的情况下直接加入具有知识产权文件的某些内容，或未按要求进行正确引用，尽管出于无意，但这种“拿来主义”所构成的侵权行为，给起草和归口单位带来很大隐患。本文对标准编制过程中引用其他文件的相关规定进行了分析，供标准化工作者参考。

2 ISO相关要求

《ISO/IEC导则第1部分：技术工作程序》（以下简称“ISO导则”）中，给出了国际标准的做法：国际标准化文件内容可能来自许多渠道，包括国家标准、科学或贸易期刊上出版的文章、自主的研发工作或对商业化产品的描述等，这些来源若受到版权保护，I S O应获得复制和分发材料的授权，形式上可以是书面协议，也可以是一个简单的书面同意声明[6]。因此，在国际标准编写过程中未获授权直接使用某些具有版权的条款，是不允许的。

ISO导则明确成员有权采用ISO标准并作为国家标准再出版，但在《ISO关于出版物分发、销售和复制及ISO版权保护政策》（ISO POCOSA 2017）中强调，国家采标标准的内容不能直接等同于IS0出版物的内容，包含该内容的产品不能直接或间接等同于ISO出版物。ISO成员和其第三方发行商坚决不能直接或间接将国家采标标准当作ISO标准或等同于ISO标准[7]。

尽管在国家标准GB/ T 20 0 0 0.3-2014《标准化工作指南 第3部分：引用文件》5.1.4中指出：在某些领域，没有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或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已不适用时，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可引用国际标准化文件[8]，但ISO导则提醒注意，ISO的引用并不影响原始版权所有者在其他地方对原始文本拥有的权利[6]。

结合上述条款，若ISO获得授权引用，则对应采标的国家标准自动获得，但不能直接将二者视为等同，且对于非国家标准等标准化文件，如果通过对ISO标准或相应采标国家标准的引用，绕过原始版权所有者，是存在潜在风险的。如：行业标准引用了某项ISO标准或采标国家标准的内容，而这一条款的原始来源为其他标准化组织，根据上述规定，不能认为此标准自动获得了授权（见表1）。

3 GB/T 1.1-2020规定

2020年10月1日，国家标准GB/ T 1.1-2020正式实施，该标准非等效采用2018版《ISO/IEC导则 第2部分：ISO和IEC文件结构和起草的原则与规则》。与上一版GB/ T 1.1-20 09[9]相比，GB/ T 1.1-2020对“文件引用”部分作出改动，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以下分别简称“09版”和“20版”）。

3.1 定性对比

09版6.2.3中指出：规范性引用文件经过标准条文的引用后，成为标准应用时必不可少的文件；在20版9.5.4.2.1中则变为：规范性引用的文件内容构成了引用它的文件中必不可少的条款。可以看出，09版对于标准文本本身未做规定，仅是强调了“应用时”规范性引用文件是必不可少的。20版则明确，无论是否存在“应用”这一情况，规范性引用的文件内容已成为标准文本的一部分。

从另一个角度分析，0 9 版强调引用后的“应用”，此时存在起草者（编制中确定规范性引用文件）和使用者（使规范性引用文件成为标准应用必不可少的）两方；20版则未涉及标准使用方。如涉及到侵权行为，09版更多地指向若未“应用”规范性引用文件的相关内容，则不属于侵权；20版则认为规范性引用部分与标准正文具有相同属性，在编写时就要避免不适当的行为。

3.2 规范性引用范围

0 9版8.1.3.1中规范性方式引用的文件应“能够公开获得”，但并未对“公开”二字进行解释；20版9.5.4.4.1中则变为：该文件在公平、合理和无歧视的商业条款下可获得。由于在此之前，两版均要求“发布者、出版者（知道时）或作者已经同意该文件被引用，并且，当函索时，能从作者或出版者那里得到这些文件”，在实际操作层面，这一变化并没有什么影响。需要强调的是，根据09版规定，在满足其他条件下，若“能够公开获得”其他机构出版的文件，则列入规范性引用文件中是没有问题的；20版则作出新规定，要求同等条件下，需要“在无歧视的商业条款下可获得”该文件，该要求似乎参考了标准必要专利的FR AND（Fair，Reasonable And Non-Discrimination）原则，与此同时，也承认了其他机构出版的文件是具有产权属性的。

3.3 资料性引用范围

09版6.2.3允许将不能公开获得的文件、资料性引用文件、标准编制过程中参考过的文件，根据需要列入参考文献；20版9.5.4.4.2中则要求：无论是规范性引用还是资料性引用，都不应引用“不能公开获得的文件、已被代替或废止的文件”，并注明：公开获得指任何使用者能够免费获得，或在合理和无歧视的商业条款下能够获得。

09版8.1.3.1中规定：标准中被资料性引用的文件，如需要，宜在“参考文献”中列出；20版9.5.4.4中则要求：文件中所有资料性引用的文件，均应在要素“参考文献”中列出。对比09版中的“如需要，宜”和20版中的“应”，修订后的20版对资料性和规范性引用文件的列出要求基本一致，不再允许实际引用了其他文件而有意或无意隐瞒，提高了相关规定。

3.4 小结

如上所述，无论是09版还是20版的GB/T 1.1，都规定只要使用了具有知识产权的文件，必须事先获得同意。20版在描述性和指示性部分对文件引用给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和更明确的表述（见表2）。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中美贸易摩擦及复杂政治环境下，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的单位在标准起草的过程中，能否“在公平、合理和无歧视的商业条款下获得”受美国《版权法》保护的知识产权作品，需要进一步综合评估。

4 美国标准化组织规定

竞争激烈的环境中，最新发布的美国标准化战略（USSS 2020） [10]再次强调：标准化过程必须尊重知识产权所有者的权利，要求各级政府加强对自愿共识标准（voluntary consensus standards）制定和使用的参与，确保标准制定者版权的持续所有权和控制权，包括通过引用纳入的材料以及对标准制定过程中贡献的知识产权的保护；支持有效的监管活动，无论是部分引用，还是全部引用，都必须对标准进行版权保护。

4.1 美国国家标准化机构（ANSI）

ANSI认为，当标准在某种意义上通过“非抄袭他人作品”并“显示了创造力”，则证明具有原创性，将受到保护[11]。并进一步举例说明：在标准中，不能保护建造甲板的想法，但对如何构建一个甲板的确切展示进行版权保护，即版权不保护事实、想法、系统或操作方法，而是保护这些东西的表达方式。

ANSI明确，标准包括知识产权在内的所有权利均属于标准制定者。ANSI强调了美国标准体系的独特性：由私营部门主导，数百个独立的标准制定组织（SDO）在不同的技术和行业领域开展工作。取消标准的版权保护可能会削弱甚至导致一些SDO破产，现有标准将无法更新，新技术标准将无法成文——这会对安全、竞争力和创新产生重大潜在后果[12]。

针对中国的标准化改革，ANSI于2019年指出：当标准基于国际/外国标准时，“免费”发布这些标准，会与版权保护产生冲突，因此同时实施替代条款以保护国际/外国标准受版权保护的内容至关重要。ANSI将继续监督这些措施的发展，并将与中国同行合作实施和全面改革[13]。

4.2 ASTM国际标准组织

ASTM与用户的协议中规定，通过购买所获得的授权，不包括基于ASTM出版物中获得的任何材料创建任何衍生作品的权力[14]。参与编写、制定的人员，需将版权转给ASTM，从而也不具有任何特殊权利，所有出版物的知识产权均属于ASTM。知识产权（包括标准、标准草案、技术论文、研究报告、手册等）的使用和保护对保持其财政稳定的能力至关重要[14]。

根据《ASTM知识产权政策》，针对其他标准化组织利用ASTM的知识产权的情况，为防止不必要的重复造成市场混乱、标准制定的延迟以及对标准选择和使用的限制，以推动ASTM标准的全球使用为原则，在《其他标准组织使用ASTM知识产权原则》中规定：其他标准组织对知识产权的任何使用不得损害ASTM的经济利益，不支持其他组织使用ASTM的知识产权抄袭或创建衍生标准[15]。

《与其他标准组织合作指南》对如何使用ASTM知識产权进行了详细的规定：推荐按照ISO导则，采用最简单和最有效的“规范性引用”的方式；当不能进行规范性引用时，基于ASTM标准来衍生标准的请求采取“一事一议”的办法，且相关申请必须发送至ASTM总部，然后由其转发给对应委员会。申请中，须明确需要衍生标准的原因，说明为什么不能引用或采用现有的ASTM标准，以及对标准进行更改的内容。即使获得ASTM的授权，提出申请的标准化组织仍要满足后续一系列的严格要求[16]。

4.3 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ASME）

A SM E标准的版权全部属于A SM E。此外对于发布的其他文件，当版权声明中明确ASME拥有版权，无论是作者或其他相关方，若希望将其纳入非A SM E出版物，例如：另一个标准化组织发布的标准，必须获得ASME的许可[17]。具体方式为提交一个申请表格，ASME将会书面回复是否给予授权。在其《使用条款》第四章中规定，未经书面同意不允许利用ASME的内容创作衍生品[18]。针对在另一部标准中引用的申请，ASME要求申请方提供包括标题、作者、版本年份、格式、语言及页码等信息，以便明确需要许可的确切内容[19]。未获授权而直接引用违反了美国《版权法》，获得授权的单位需要支付一定费用。

4.4 小结

任何机构的知识产权政策都与其基本利益和发展路线息息相关，尤其是以标准销售收入来维持运行的标准化组织。在美国《版权法》的基础上，各标准化组织制定了符合自身定位和发展的版权政策。

总体而言，作为以市场为主导、以私营团体为制定主体的标准体系，标准本身都具备鲜明的商品属性。标准化组织通过自行研发投入，才使得标准发布，因此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应用会是免费的。购买标准所获得的授权仅限于购买者独立使用，其他机构编制标准过程中如需使用相关标准，则需要向版权拥有方单独申请获得授权并另外付费。

標准竞争是技术竞争和市场竞争的重要组成。美国的标准化组织肩负着拓展标准市场占有率、提高本国标准国际竞争力的任务。基于此，标准化组织在面对其他机构提出引用其标准申请时，所采取的举措不仅仅处于经济利益收取费用，还会权衡授权另一个标准化组织使用其原创成果来研发同质化标准所引起的潜在技术和市场威胁。

5 结 语

标准的知识产权保护也是技术地位和商业利益的保护。标准购买者在购买某一机构发布的标准文件后，根据用户协议自动获得了对该标准文件的使用权，但这并不意味着标准购买者获得授权可以在编制其他标准过程中使用该标准内容。而标准归口和起草单位在编制标准过程中往往忽视了引用文件的合规性，尤其是对国外标准化组织发布文件的引用授权许可。

09版和20版的GB/T 1.1中均明确规定“发布者、出版者（知道时）或作者已经同意该文件被引用，并且，当函索时，能从作者或出版者那里得到这些文件”；ISO导则中也明文规定：编制过程中用到受知识产权保护的文件，需获得许可。

大部分的美国标准化组织，都对该机构版权政策的具体内容进行了规定。以ASTM和ASME为例，所发布的标准均受到美国《版权法》保护，通过购买所获得的仅是标准的使用权，相关组织在进行标准引用前，都必须提交申请并经过授权。其原因是为了避免直接的商业利益损失；以及维持该机构在标准领域的有利竞争地位。

《国家标准化发展纲要》明确要求加强标准制定过程中的知识产权保护。在国家和行业标准全文公开的大背景之下，了解国外标准机构的政策，严格执行相关知识产权保护的规定，在标准起草过程中尽量规避侵权风险，需要引起我国各级标准化组织、标准起草单位及个人的高度重视。标准知识产权保护不容忽视，在国际科技竞争和复杂政治形势下，我国标准制定方更要提高科技自立自强能力，尊重知识产权，遵循国际规则，合规引用国外标准。

参考文献

国务院. 贯彻实施《深化标准化工作改革方案》行动计划（2015-2016年）[Z].2015.8.30.

刘云，郭济环. 国家标准全文公开背景下的版权保护问题研究[J]. 中国标准化，2017，No.507（19）：44-49.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 加强标准版权保护工作 促进标准有序传播应用 国家标准版权保护研讨会在京召开 [EB/OL]http：//www.samr.gov.cn/xw/zj/202108/t20210810_333561.html.

GB/T 1.1-2020标准化工作导则—第1部分：标准化文件的结构和起草规则[S]. 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2020.

ISO/IEC著. ISO/IEC 导则 第1部分 ISO技术工作程序合集（第14版，2018）[M]. 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标准创新管理司， 译. 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2019.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 《企业标准化促进办法》（征求意见稿）[Z]. 2021.11.23.

ISO/IEC著. ISO POCOSA 2017——ISO出版物发行、销售、复制及ISO版权保护政策[M]. 国家标准版权保护工作组办公室译. 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2018.

GB/T 20000.3-2014 标准化工作指南 第3部分：引用文件[S]. 北京： 中国标准出版社， 2015.

GB/T 1.1-2009标准化工作导则—第1部分：标准化的结构和编写[S]. 北京： 中国标准出版社，2009.

UNITED STATES STANDARDS STRATEGY 2020[EB/OL].https：//www.ansi.org/resource-center/publications-subscriptions/usss.

ANSI Copyrights and Patents [EB/OL]https：//share.ansi.org/shared%20documents/news%20and%20publications/speeches/ansi_copyrights%20and%20patents_10-2006.pdf.

ANSI. ANSI'S GENERAL COUNSEL PATRICIA GRIFFINSTRESSED THE IMPORTANCE OF A BALANCED，FL EX IBL E A PPROACH TO ENABL E ACCESS TO

INCORPORATED STANDARDS WHILE PROTECTINGCOPYRIGHT [EB/OL] https：//www.ansi.org/news/standardsnews/all-news/2014/01/standards-incorporation-by-referenceand-copyright-discussed-before-congress-15.

ANSI. CHINA RELEASES DRAFT ON ADMINISTRATIVEMEASURES FOR LOCAL STANDARDS [EB/OL] https：//www.ansi.org/news/standards-news/all-news/2019/09/china-releasesdraft-on-administrative-measures-for-local-standards-25.

ASTM. INTELLECTUAL PROPERTY POLICY OF ASTMINTERNATIONAL （“POLICY”） [EB/OL] https：//www.astm.org/Itpolicy.pdf.

ASTM. Principles for the Use of ASTM Intellectual Property byOther Standards Organizations [EB/OL] https：//www.astm.org/COMMIT/IPPrinciples.pdf.

ASTM. Guidelines for Cooperation with Other StandardsOrganizations [EB/OL] https：//www.astm.org/COMMIT/CooperationGuidelines.pdf.

ASME. ASME PUBLICATIONS PERMISSIONS [EB/OL]https：//www.asme.org/publications-submissions/books/bookproposals/permissions.

ASME. Terms of Use [EB/OL] https：//www.asme.org/terms-of-use.

A SM E . A SM E CON F E R E NC E / JOU R NA L / BO OK SPUBLICATIONS PERMISSION REQUEST FORM [EB/OL]https：//www.asme.org/wwwasmeorg/media/resourcefiles/shop/journals/journaladministration/permission-form.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