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晶
(绵阳师范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中国抗战时期的歌曲,是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的重要内容。在抗战爆发之时,音乐家们积极参与和辅导群众歌咏活动,创作了大批具有号召力的抗战歌曲,成为抗日文化的重要力量。“我们利用救亡歌咏的武器,在斗争中完成民族解放的伟大任务。”[1]“中国是在发动一个空前的民族解放的伟大战斗,在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会出现最伟大的战斗的音乐与战斗的诗歌。”[2]本文以文化学、音乐学视角梳理抗战歌曲在特定场域的创作与传播特点,解读代表性作品艺术价值和深远影响。
抗战歌曲是抗战时期影响民众、号召民众、凝聚民心积极参与抗战的歌曲,它影响着整个抗战时期,根据战时发展状况,形成不同的特点。具体可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31--1937)即九一八事变到七七事变爆发前。该阶段以“救亡歌曲”为主,如黄自的《抗敌歌》,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等为代表,表达“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第二阶段为(1937--1945),即卢沟桥事变到抗战最后胜利。该阶段以“抗战歌曲”为主,以麦新的《大刀进行曲》,冼星海的《在太行山上》《黄河大合唱》(光未然词)为代表,表达“把敌人消灭亡”的坚定信念。
抗战早期,日本侵略、占领东三省,国内兴起抗战浪潮,群众的歌咏活动兴起,音乐家积极参与和辅导民众歌咏活动,创作歌曲,唤起民众参与救亡运动。最早抗战歌曲是黄自的《抗敌歌》(韦瀚章词),歌词信念坚定,曲调选用进行曲式的单二部分节歌,以领、合,问、答式表达民众内心不可遏制的义愤。他的歌曲《旗正飘飘》(韦瀚章词)《热血歌》(吴宗海词)等;歌词中表达民众救亡呼声,“国亡家破,祸在眉梢”,写出音乐家急切而炽烈的爱国热情,音调激昂,节奏铿锵,犹如悲壮的出征歌。陈洪词曲的《冲锋号》“冲锋号响了!不愿做亡国奴的往前冲!”;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田汉词)、《毕业歌》(田汉词)“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旋律中号角式音调,动力性节奏,高亢激昂的呼唤,在民族存亡之时,具有唤醒民众和坚不可摧的力量。吕冀的《示威歌》(张庚词)《自由神》(孙师毅词);冼星海的《救国进行曲》(田汉词);阎述诗的《五月的鲜花》(光未然词)等等。歌曲旋律的大众化,主题鲜明地表达“誓为民族牺牲”的抗日救亡心声。
一二•九运动,将抗日救亡运动推向深入,也将抗日歌曲创作推向新高潮。成立了“歌曲词曲作者联谊会”和“歌曲研究会”等组织,创作出一批歌曲,声援抗日救亡运动。如:任光的《打回老家去》;孟波的《牺牲已到最后关头》(麦新词);孙慎的《救亡进行曲》(周钢鸣词);吕冀的《中华不会亡》(野青词);张寒辉的《松花江上》;贺绿汀的《心头恨》(塞克词);张曙的《保卫国土》(任钧词);冼星海的《救国军歌》(塞克词);《热血》(田汉词)等等。作品内涵与创作手法更为丰富,艺术感染力得到更好的挖掘。抗战歌曲被收集、整理成《抗战歌曲集》出版,得到广泛宣传。
由于七七事变爆发,抗战的全面升级,民族存亡处于危急时刻,抗战歌曲也进入第二个阶段。音乐家们深入民众,宣传、组织群众,到陕北、苏北等各根据地,壮大抗战队伍,抗战歌曲得到更多爱国人士和民众的响应。这一时期的作品,主题鲜明,如麦新的《大刀进行曲》;吕冀的《抗日军政大校歌》(凯丰词);沙梅的《打回东北去》;陈田鹤的《巷战歌》(方之中词);江定仙的《打杀汉奸》(胡然词);吕冀的《毕业上前线》(成仿吾词);何士德的《新四军军歌》(陈毅词);郑律成的《八路军军歌》(公木词);冼星海的《保卫卢沟桥》(塞克词)、《游击军》(先坷词)等等。作品从不同侧面反映出抗战特点,如贺绿汀的《保家乡》《游击队歌》;张曙的《丈夫去当兵》(老舍词);夏之秋的《卖花歌》(潘国渠词)等歌曲,反映出民众抗战生活的原型,突出侵略者的残暴给民众带来的深重灾难。这一时期冼星海的《在太行山上》《到敌人后方去》;赵元任的《看醒狮怒吼》;夏之秋的《歌八百壮士》等作品具有代表性,体现消灭敌人的坚定信念。冼星海这一时期创作的《黄河大合唱》,具有史诗性意义,成为抗战歌曲的光辉典范。
抗战后期,在根据地延安,由毛泽东主持召开的《延安文艺座谈会》,音乐家们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到民众生活中吸取营养,明确了文艺方向。各根据地组织农村剧团,创作、编演反映军民生活和战斗的新民歌和民间戏剧,延安的新秧歌运动轰轰烈烈。如劫夫的《歌唱二小放牛郎》(方冰词);曹火星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卢肃的《团结就是力量》(牧虹词);麦新的《红五月》(贺敬之词);作品的内容和表达形式,体现出解放区民众生产生活特点。根据陕北民歌改编的《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巩志伟填词)、《绣金匾》(王庭友填词)、《翻身道情》(贺敬之编词、刘炽编曲)等歌曲,在各解放区流传。作品结合陕北边区秧歌锣鼓,节奏紧凑,音调清晰、高亢,明亮、悠长,情感质朴,昂扬向上,成为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记载着中国革命历史的重要历史史实。
抗战时期是中国新音乐创作的萌芽期,经过学堂乐歌、“五四”群众歌曲、艺术歌曲创作的尝试,音乐表现的内容、形式逐渐丰富,形成以进行曲、抒情性、叙事性等体裁风格。由于抗战广大的群众基础,普遍歌曲曲式都简短、易唱,体现鲜明的抗战主题和时代性特点。后期音乐家创作手法更为丰富,其传播方式也主要通过组织教唱,拉歌、赛歌等群众歌咏的形式,影响广泛,掀开了中国音乐史崭新的一页。
抗战汇聚来自祖国四方的文艺工作者,他们为了民族救亡,积极投入抗战前线和各根据地,以街头剧、墙头诗、群众歌咏队等宣传抗战,以最强烈的号召性、战斗性群众歌曲为武器。词曲主要来自当时的音乐工作者和鲁艺青年学子,也影响一批爱国人士参与创作,音乐家的全心投入,创作歌曲达数千首之多。群众歌咏活动使歌曲受众面广,传播快,流传抗战各个战场和解放区,延安根据地、太行根据地等都有专门的歌咏队。
抗战歌曲中有直接号召民众抗日的《抗敌歌》《大刀进行曲》《救亡进行曲》等,激发民众抗战热情;有汇集各类军歌、校歌、毕业歌等题材类型,如《抗日军政大学校歌》《游击队歌》等,形象地表现出军人与学子参与抗战的坚定决心;有体现军队宗旨,展现军姿和征战生活的歌曲,如《我们的铁骑兵》《反扫荡》等,歌词和音乐语言形象生动,提振军威士气;也有歌颂和拥戴党和领袖人物,如《咱们的领袖毛泽东》《朱德将军》等;有反映根据地建设和边区生活的歌曲,如《延安颂》《沂蒙小调》等;有反映拥军爱民的歌曲,如《拥军花鼓》《八路好》等;有揭露敌伪汉奸罪恶的《反投降小调》《茶馆小调》等,成为不同抗战场景和根据地生活的真实写照。
抗战时期音乐成为文化抗战的生力军,歌咏活动是唤醒民众、激发民众最直接的方式,丰富的组织和表现形式,让抗战歌曲得到广泛的宣传,深入民众人心。正如丰子恺所说:“抗战以来,艺术中最勇猛前进的要算音乐。”[3]音乐家还整理、编辑、出版多种《抗战歌曲集》《大众歌声》以及活页歌单等,让抗战歌曲得到广泛传播。
中国抗战歌曲主题鲜明,形式丰富,深入人心,成为中国抗战文化重要的精神支撑。抗战歌曲紧贴民众的情感状态,吸取民族民间音乐素材,激扬的旋律,爱国的品格,成为中国近代音乐时代性、民族性、艺术性的突出代表。
抗战歌曲是时代生活原型的真实反映,是中国人民抗战时期情感结构的生动呈现。由于创作者精神和生活的现实体验,让创作进入有深度的层次,使抗战歌曲不仅仅是战争记忆和呈述,体现的艺术精神和作品成就都是其价值所在。抗战歌曲中典型性的艺术呈现,作品始终贯穿民族抗争、救亡的主题,成为反映时代精神,凝聚民众人心的伟大力量。歌曲《松花江上》,据作者回忆其音乐灵感源自河北民间小调,悲切感人。原作者张寒辉当时任职教员,为给抗日宣传的街头剧编一段曲,因找不到熟悉音乐的人,就自己根据歌词编唱,旁人试着记谱,后来数易其稿,边唱边改,边改边演,逐渐在东北军中流行,因当时怕署作者名,被敌人迫害,当时流传的歌曲卡片曾以“佚名”形式。歌曲后被用在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的表演中,得到广泛流传。周恩来曾评价:“东北的青年朋友,一再地漂泊流浪,一再地受人世间的惨痛,一支名叫《松花江上》的歌曲,真使伤心的人断肠。”[4]而由作曲家刘雪庵根据《松花江上》续写而成套曲《流亡三部曲》,将《松花江上》收为第一部,命名为《离家》,续写了《流亡》和《战场》,旨在描述民众背井离乡,四处流亡,到走向抗日战场的历程。其中《战场》中的歌词“走!朋友,我们要为爹娘复仇,走!朋友,我们要为民族战斗!”掷地有声,粗犷、豪放,极具号召性。“这部作品和两个作者生在同一时代,却从未谋面,也不知彼此姓名,但他们在抗日救亡的感召下,共同谱写出一曲挽救民族危亡的时代战歌。”[5]
抗战歌曲用歌声唤醒民众,体现出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作曲家根据歌词情绪设计歌曲结构,旋律在情绪的承接转换中发展,音符连接中蕴含着浩荡之气,容纳着救亡、抗争鲜活的生命本真。在于音乐与民众的贴近,音乐家与民众生死与共,抗战歌曲对民族意识、民族精神的唤醒,这种精神力量在抗争中得到的淬炼和发扬,成为民族抗击侵略者的强大支撑。中国抗战歌曲让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民族性格得到集中展示,这些精神力量也在抗战歌曲中得到升华。“他们的思想、感情、愿望也就是人民的思想、感情、愿望,他们真正做到了与人民生死与共、休戚相关。因此,他们创作的歌曲真正唱出了民族的心声,得到人民的共鸣。”[6]抗战歌曲的歌声激发斗志,唤发起磅礴的精神力量,如聂耳的《毕业歌》、孙慎的《救亡进行曲》号角式音调,极具召唤力和感染力,体现出民族坚韧不拔的性格。麦新的《大刀进行曲》、冼星海的《保卫黄河》,切分节奏与坚定的附点音符、音型连接,高亢、豪壮,有排山倒海之气势,给人以鼓舞和震撼。抗战歌曲的影响和传播范围广泛,比如郑律成的《八路军进行曲》,被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被更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成为中华民族万世流芳的经典。“它们赋予抗战歌曲新的时代精神和内容,达到风格新颖,形象生动,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些歌曲精品源于人民,还于人民,成为民族精神的丰碑。”[7]
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是抗战音乐的丰碑,主题凝练,立意高远,作品取材与创作灵感格外平常,而结构设计和艺术呈现却非常精妙。朗诵词、歌词与旋律中蕴含着强烈的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沉重和沧桑感,表达形式具有大众性,乐章间或是奔放、热情的自由诗,或是优美、雅致的散文诗,既有性格刚健、风格朴素的民谣呈述,也有结构复杂、层次丰富的交响咏叹,相互独立又连贯,形成内蕴丰富的有机整体。全曲前四乐章以黄河“颂扬”的象征呈述,向人们展现黄河和民族源远流长的集体记忆;后四个乐章则以“抗争”的具象呈述,表现中华民族顽强抗争而发出的呐喊。作曲家深挖题材内涵,音乐语言运用丰富,在生动的情景设计和质朴、丰富的音乐转换中,达到情感和精神升华的高度,细节中呈现出词曲作家的精神广度和抒情厚度。乐章所选择的表达形式和音调语汇,体现出博大、崇高、悲壮、豪迈的民族情感结构,质朴的旋律与情感节奏的加强与深化,艺术性展示出抗战摧枯拉朽的澎湃气势,塑造出恢宏而挺拔的民族气魄,极具时代和民族审美震撼力,对中国音乐创作与审美现代性创新具有先导意义。
中国抗战歌曲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具象化表达,正如冼星海所说“抗日救亡歌曲是抗日救亡的时代需要而出现的,它产生于解放运动的挣扎期间,它是我们民族唯一的精神安慰,更可以说是我们的国魂。”[8]中国抗战歌曲的时代与场域,都源于抗敌卫国之召唤,它以民族与时代的审美视角,展现出波澜壮阔的革命历程,体现出的红色精神基因,极具代表性和典范性,对民族和国家的发展与复兴具有精神感召力和思想引领力。如今,中华民族正以坚实的脚步迈向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当代音乐家应该以抗战精神为榜样,以坚实的精神广度,谱写激扬的时代旋律,以丰富的音乐魅力,为中华民族复兴之精神培根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