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拖垮了伯明翰？

yoyo

9月5日，英国第二大城市伯明翰宣布破产。

这座二战后迎来迅猛工业发展的城市，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2023年9月5日，欧洲最大的地方政府机构，由工党领导的伯明翰市政委员会发出“114条款通知”，宣布该市破产。

这意味着伯明翰地方政府不能做出新的支付承诺，只履行已有合同和社会弱势群体费用支出，停止所有非必要支出。伯明翰成为2020年以来，第七个宣布破产的英国城市。在此之前，瑟罗克、克罗伊登、斯劳和北安普敦郡等地方政府均宣布过实质破产，但像伯明翰这样级别的城市，还是第一例。

英国中央政府介入了伯明翰破产危机，承诺在2023至2024年度向伯明翰政府提供51亿英镑援助。不出意外的话，此举还会引起更多地方政府选择直接“躺平”，宣布破产，因为这样一来，中央政府的财政援助就到了。

这场由英国“脱欧”、新冠病毒、俄烏能源危机、通货膨胀等多重影响下的经济崩溃，已经蛀入英国财政的骨髓。市政当局特别利益小组SIGOMA指出，英国至少有26个地方政府面临2年内破产的风险。而伯明翰作为英国老牌重工业城市，在这场“蝴蝶效应”中也未能幸免。

英国城市到底面临着怎样的财政压力？为什么连伯明翰这样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也会遭遇破产的窘境？

繁荣不再曾是工业革命的摇篮

伯明翰位于英格兰中部，距离伦敦160公里，处在伦敦至利物浦的铁路干线上，是英国第二大城市，也是英国唯一不在滨海或大河沿岸发展起来的大城市，常住人口达110万。以伯明翰为中心，东起考文垂，西至伍尔沃汉普顿，包括达德利、沃尔索尔、索利哈尔等，这片区域面积约900平方公里，是世界著名的工业区之一。

由于交通便利，伯明翰早在14至16世纪就迎来了商业繁荣，但直到詹姆士·瓦特发明双向气缸蒸汽机，标志着工业革命的开始，伯明翰才开启了“工业革命摇篮”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奔宁山脉发现的丰富煤铁资源，更是让伯明翰迅速发展起庞大的冶金和机械制造业，还有钢铁、机车、机床、仪表、化工、军工等行业。以致于在二战时期，重工业城市伯明翰成了敌军的重点轰炸对象，老建筑基本被摧毁殆尽。

战后重建的伯明翰依旧是英国重要的工业中心，从曲别针到小汽车，门类齐全，贸易出口总额占全英的四分之一，著名的路虎、捷豹汽车都产自此地。但随着资源的开采，世界工业布局的转移，伯明翰因长期重工业发展带来的一时繁荣也逐渐被消耗殆尽，加之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制造业衰退明显，伯明翰这类依赖制造业作为税收的地方城市，渐渐无“税”可收。

随着时代发展，用工成本的增加，使得企业需要在付出更多人工成本的同时，还要应对英国社会中此起彼伏的罢工问题。今年2月，英国约10万名护士、1万名救护车工作人员罢工，这是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近75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罢工。而就在伯明翰政府宣布破产的前几天，英国铁路、海事和运输工人全国联盟也加入了罢工潮。然而工人的加薪诉求并没有如愿。英国各地方政府面临着不小的财政压力，新任首相苏纳克也表示政府无法承受大幅度加薪。加之通货膨胀的影响，英国国内航空、铁路、学校、医疗系统的罢工潮越演越烈。罢工潮已导致英国失去400万个工作日，超过50万人失业，这对重工业城市伯明翰来说，无疑又是一次冲击。政府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加重了社会问题的恶性循环。

2012年的“同工同酬”索赔案，只是压垮伯明翰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在于英国经济持续的不景气。英国的经济增速在七国集团（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意大利和加拿大）中垫底，还跟随美联储加息，造成融资成本增加。本就靠金融驱动的英国举步维艰，2022年全年，英国2.2万家企业破产；2023年上半年，就有1.3万家英国企业破产倒闭，速度赶超2022年。

英国经济仿佛一台车轮已经腐朽的马车。无疑，伯明翰只是当下英国各地的缩影。

蝴蝶效应英国社会的假性体面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廉价香水，不同阶层的人有不同的嗅觉密码。英国中上阶级，就曾对平民使用的兽脂蜡烛十分反感，这种蜡烛由猪油、牛油制成，燃烧起来有一股肉铺的油腥味，他们觉得这种气味很粗俗。”旅英作家王梆在《贫穷的质感》中这样描述英国上层贵族对平民蜡烛的嫌弃。

对于那些地道的英国人来说，“傲骨”是天生的，又或者说，这是一种“英国性”。参加社交活动，蜗居在“蚁穴”的社会底层人民会穿上最好的衣服，把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因为英国人讨厌“dirt poor”，认为灰尘是贫穷的象征。可如今英国政府财政压力巨大，福利社会的体面恐怕再难维持，大多数移民和社会底层人最后的遮羞布也将被撕去。

源起“脱欧”。2016年，英国举行脱欧公投，以52%赞成票通过。2017年2月经英国议会批准，英国正式启动“脱欧”程序，于2020年1月31日正式结束了欧盟成员国身份。过渡期的11个月里，英国对欧盟的贸易额大幅下降，英国不得不与世界其他国家开展深度合作。然而加入CPTT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或许也难以拯救英国贸易，和以往欧盟占英国40%的贸易额相比，CPTTP成员国的贸易额只占英国总贸易额的7%。脱欧使得英国的长期生产力比留在欧盟时降低了4%。

英国民调机构Savanta在2023年的调查结果显示，54%的受访者认为，脱欧是错误决定。而英国商会在2022年12月针对1168家企业的调查中也显示，77%的企业认为，英国脱欧并没有帮助他们带来有效的业务发展，超过半数的企业表示难以适应新的商品贸易规则。

好巧不巧，当英国政府在计划“全球英国”发展战略的同时，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冲击全球，也给英国社会造成了不小混乱。不到两周，因疫情而失业的英国人口就达到了200万，按照规定，失业者可以暂时领取面额不小的低保。英国还有一种“休业工薪80%”的应急机制——疫情初期，工党在内的反对党、工会、权益机构向执政党施压，最终争取到了这项权益。即雇主在特殊时期无法支付员工工资，但又不想解雇员工的时候，政府就暂时充当起雇主的角色，为其员工发放80%的月薪，上限为2500英镑。那些声称支持保守党的亿万富翁们，理所当然地把手伸进了政府的口袋，把赡养员工的责任推给了国家财政。英国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表示，英国约有840万企业员工靠国家发放的80%“月薪”生活。可这笔财政支出，最后还是落到了纳税人头上，需要十年甚至几代人慢慢偿还。

随着脱欧蝴蝶效应而来的还有严重的“用工荒”。英国劳动力市场出现严重短缺，私人投资大幅减少，因此资本选择了人工价格更便宜的市场进驻。一直以来，英国本土的人工成本高昂，导致农场不得不雇佣外来工人，英国农业工人95%都来自世界其他地区，如欧盟各国、澳大利亚、摩尔多瓦、乌克兰等。可随着物理层面的脱欧，欧盟与英国之间用工人口自由流动的限制，导致“无人可用”的现象日益凸显，英国社会的农业人口也在断崖式下降。

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造成了英国的能源和食品危机，发电成本大幅上涨，从去年10月起，平均每个家庭的能源价格上限从1971英镑提高到 3549英镑，上调幅度高达80%。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英国通胀率达到了11.1%的历史峰值，在银行的连续加息政策下，今年4月又降至8.7%。英国国家统计局表示，今年4月与去年同期相比，食品价格上涨了19%；与2021年4月相比，则上涨了27%。这样的通货膨胀率，使得英国民众的生活收支极度不平衡，生活成本的增加又使得雇员迫切想要加薪，陷入罢工的死循环。更要命的是，通货膨胀还将持续——冬天即将到来，不知道英国民众还开得起暖气吗？

无论英国政府为“全球英国”战略做了多少努力，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为英国经济的一场微创手术，难以缝补衰退的市场经济，也难以缝补社会底层辛苦维系的体面。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去年3月，英国政府债务已经高达23654亿英镑，相当于DGP的99.6%，处于1960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英国人需要接受他们逐渐变穷的现实。

通胀压力绅士生活何以为继？

破产并不意味着彻底完蛋，这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就像企业并购中的“毒丸计划”，是迫不得已使出的一招，通俗理解为停业整顿。伯明翰政府进入破产状态，可以更加有序地偿还债务，部分债务甚至可以被豁免。

地方政府接連宣布破产的显性问题，并不是英国经济的根本问题，更应该重视的是持续的高通胀。8月3日，英国央行连续第14次加息，将从5%上调到5.25%，跟着美联储加息的目的，一是为防止英镑汇率的崩盘，二是抑制通货膨胀。

英国目前的通胀率排在发达国家之首，豆类涨价134%，辣椒涨价117%，食用油涨价65%，果汁涨价62%……这些具体的食物通胀都远远超过平均通胀率，对英国民众的生活造成重创。英国特拉塞尔基金会发布报告，2022年，有七分之一的英国人因为缺钱面临饥饿。英国前首相约翰逊曾离谱地劝导民众，少吃饭多减肥。现任首相苏纳克为了应对英国的高通胀，计划和牛奶、面包的零售商达成协议，为基本食品设定价格上限。

这和土耳其的应对方式相似，但土耳其政府是直接给民众发放价格便宜的面包，才没有倒在85%的高通胀下。但就影响程度来看，土耳其受到通胀冲击的程度，是被小农经济的模式抵消掉了一部分。英国则不同，它以城市经济和金融为主，承受不了如此高的通胀，而且英国民众过惯了“绅士生活”，住在高消费地区的人们是不会安于接受政府的免费救济面包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不仅是伯明翰政府，英国民众也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自救”，即大罢工。航空系统罢工甚至不会补偿顾客机票，一切损失需要消费者自己买单，这就使得英国社会的怨气更重，一边是加薪得不到满足，另一方面又是高通胀，而罢工只会导致供应链紊乱，物价上涨更严重。人们需要花费在基本生活的钱越来越多。

全球房产咨询公司Savills曾发布调查报告称，英国40%的国民财富，集中在65岁以上的退休人士手中。但这些老人不再参与到广义的社会工作中，消费能力也有所下降。日本政府经济顾问富士和彦，也表示了对当下英国房地产泡沫可能破碎的预测和担忧。汇丰银行总部从伦敦金丝雀码头大厦的撤离，可以看作是一种自保行为——银行业的“嗅觉”一直很灵敏，如果预测成真，英国房地产行业也将面临至少40%的损失。

高通胀下的英国内忧外患，内有一群过惯了“体面”生活的民众闹罢工，外有美联储目的不纯的加息。政府为了控制高通胀不得不上调利率，已属别无选择。因此目前看来，英国社会的问题早已不是伯明翰破产那样简单，混乱的供应链，居高不下的通胀率……绅士生活，还能维持多久？

（编辑 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