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缪尔
残余冰川的小支流呈现出同心圆,向外膨胀,推动主要冰川的巨型侧碛,在这样的地方,会出现一种位于台地顶端的美丽湖泊。
这类湖泊周边,并没有橘子湖的那种一圈狭窄的树木环绕,却位于冰碛的密林怀抱中,这样的树林如此密集,因此在寻找湖泊的过程中,尽管你可能几乎都知道它们在哪里,但你也很可能跟它们一次次擦肩而过。
斯塔尔金湖就是这类湖泊优美的典范,它位于以“斯塔尔金”命名的山锥北边,在小约塞米蒂山谷之上。水鸫和野鸭飞掠这里,但几乎无法进入这个湖泊,如果要进入,就只得垂直落到周边的树林中。
然而,这些与世隔绝的宝石犹如枝头落下的果实,并非完全没有居民和生气勃勃的访客。当然,鱼儿无法进入这些湖泊,在这条山脉的几乎每个冰川湖中,这样的情况普遍存在,但湖里的蛙类却不在少数。蛙类起初究竟是怎样进入这些湖泊的?也许,黏糊糊的蛙卵粘在野鸭或其他鸟儿的脚上,被带到了这里,要不然就是这些蛙类的祖先经过激动人心的长途远足,穿越树林,攀上峡谷侧边而来到了这里。在这些隐藏的小湖寂静、纯净的深处,你还会发现无数昆虫和种类众多的甲虫幼虫,而在它们上面的空气中,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嗡嗡作响的翅膀,在这些翅膀当中,蝇霸鹟不停疾飞、冲刺、捕食。到了秋天越橘成熟的时候,一群群知更鸟和蜡嘴雀便飞来饱享果实,因此这里完全形成了偏僻的小世界,令博物学家不胜愉快。
我们一路向上,朝着这条山脉的中轴线推进,会发现湖泊越来越丰富,外貌也更年轻。在海拔约为2743米处,湖泊似乎就到达了中年——即它们的湖盆好像被淤积层充塞了一半,一片片宽阔的草甸延伸到湖里,很多地方并不完美,且呈泥沼状,几乎比那些位于它们坐落位置之下的较老的湖泊更平坦,在这样的湖岸上,植被自然而然就更多展现出高山特征:美国石南、喇叭茶和岩须,镶嵌着草甸岩石的边缘,而体现那种坐落位置较低湖泊之特征的茂盛、摇摆的树丛,则仅仅以一片片矮松和铁杉为代表。尽管如此,在环绕草甸外部边缘的嶙峋岬角上,这些植物时常会群集在一起,展现出非常优美的景象,或者给湖中的某个岩石小岛加冕,给人更醒目的印象。
这类中年湖泊的周边,悬崖罕有约塞米蒂山谷的那种巨大体量,却更加皲裂,也不那么陡峭,通常都会往后靠,这就使得湖岸相对舒展,即便是极少数向前突出、直接伸入深水中的陡峭岩石,高度也很少超过90~120米。
在这类湖泊当中,我还尚未遇到野鸭,但在供水的溪流终年不绝之处,却从来不乏水鸫。草甸上,偶尔能看见野羊和鹿的身影,但极少看到熊。你可以在这些水源明亮、崎岖不平的岸边扎营,待上好几周,也遇不到任何体型大于土拨鼠的动物——顺着草甸边缘,那些土拨鼠就在冰川活动造就的大圆石下面打洞。
所有的湖泊中,地势最高、最年轻的湖泊依偎在冰川的子宫中。第一眼看上去,它们展现出一幅纯净、了无生气的图画,就像是微型的北极海洋,被束缚在永久的冰雪中,外貌粗糙、阴郁、崩溃的峭壁投下阴影,将其遮蔽。它们最深的水域呈浓重的青蓝色,在近岸的浅水区,通常在湖中四处飘浮的小冰山周边,则又呈生动的草青色。每天夜里,一些耐寒的莎草被霜降冻得萎缩,沿着湖岸,在太阳晒得到的区域,你偶尔会发现它们形成了草皮。当这类湖泊的北岸直接朝南边倾斜,还覆盖着土壤,那么无论其土壤多么粗糙,上面无疑都会绽放着花朵,看上去熠熠生辉。如今我就特别想起了这样一个湖泊,在它那太阳普照的湖岸上,这类冰冷的宝石怒放着繁花,十分醒目。
这条山脉的东坡,在庞大的峰峦阴影下面,就有一个这类最冰冷的冰川湖,其海拔在3657米之处,一条边缘崎岖不平的短冰川从南面匍匐爬进湖泊,而在北面,一系列同心圆似的终碛形成了堤坝,阻挡这个湖泊,在冰川完全充满湖盆的时候,这个湖泊就形成了。在它坐落位置下面大约800米,是第二个湖泊,位于海拔约为3505米之处,同样寒冷、纯净得犹如雪晶。第一个湖泊的水漫过并穿过那道冰碛堤坝,汩汩流进第二个湖泊,而第二条溪流则从东南方的一条冰川中直接注入此湖。在南面,水晶般的积雪构成的陡崖从深水中升起,在那边永远保持着冬天的状态,然而,尽管这个湖泊仅约90来米宽,但它的另一边却有一个宛若夏天的美好之地。那一年的某一天,我在这里发现了一群迷人的花朵,它们不是那种被冻缩、蹲伏、几乎无法仰视的矮子,而是温暖多汁、色彩和花朵浓郁而欢快的挺立者。近水的一条狭长的鹅卵石地带,有几蓬已经结籽的苔属植物;稍稍退回后面那嶙峋的湖岸,有一片崖壁,其倾斜幅度很大,因此吸收、发散也反射了相当多的太阳热量,那个花园就位于那片崩溃的崖壁脚下,其中包含着一丛茁壮成长的铁线梅,上面开满了大朵的黄花;几丛高山醋栗,浆果几近成熟,酸味十足;一些分属于两个品种的美观堂皇的禾草,还有一种秋麒麟草,一些毛茸茸的羽扇豆和容光焕发的伞花马齿苋,其蓝色和玫瑰色的花朵装饰在绿色的苔属植物之中,占据了优势地位;而就在崖壁最温暖的角度上,沿着一条窄缝,岩边柳叶菜茂盛地聚集在一起,其须边艳丽,花朵宽约2.5厘米,一如既往地露出高贵的紫色,就像出生高贵的热带植物;在这里的植物当中,最美好也最伟大的,当属一种正在怒放的高贵的蓟,它挺立着,头部和肩头超越于同伴之上,精力充沛地挺着长矛戳出来,仿佛生长在苏格兰的斜坡上,这种勇敢、温暖的花朵,在原始的石头间绽放,直面那就在附近旁观的冰川。
到了冬天,地势较高的湖泊就会被积雪掩埋到约10~12米的深处,而那些最直接暴露于雪崩之下的湖泊,甚至会被掩埋到30来米甚至更深的积雪下面。当然,屡遭雪崩侵袭的湖泊几乎完全消失在风景中。降雪量特别大的时候,一些湖泊会被掩埋多年,冬季快要结束之际,很多湖泊都只露出了一边。在湖泊被封闭的那一边,积雪是粗糙、紧实的颗粒,被冻结成一大片,坚固、微微起层,犹如冰川上的粒雪。在敞开的区域,轻拍的波浪逐渐破坏冰雪的基础,导致它犹如冰山大片大片分裂开来,使其正面显得陡峭,犹如伸入大海的那种释放冰山的冰川崖壁。这些雪崖上,凸出的晶体光芒闪动,那种向外膨胀的圆形凸出物呈珍珠白,冰山在其正前方漂浮,在阳光下发亮,边缘还毗邻着碧绿的湖水,湖泊那个深蓝色的圆盘延伸到你的脚下——这样构成的图画会丰富让你的余生,让你绝不会忘记。然而,無论季节和日子多么完美,你都始终敏锐地感受得到这些初生湖泊的寒冷和不完整。我们谨慎地接近它们,默默环绕那水晶般的湖岸,一路上急奔且局促不安,仿佛期待听见某个令人生畏的嗓音,然而水鸫的情歌,还有雏菊含情脉脉的外表,会让我们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