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求溢出理论视角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研究*
——基于浙江省LC社区“温暖之家”案例的分析

2023-11-23 13:25谢金芳
关键词:非营利福利居家

谢金芳

(临海市委党校 教育科,浙江 临海 317000)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1]。社区居家养老是养老服务业发展的重中之重,既能解决老人的亲情慰藉问题,又能满足精准化、多层次、全方位的养老服务需求。但在具体实践中社区居家养老存在很大短板,尤其是福利资源整合不足与福利分置不明显问题突出。福利治理是“治理范式”在社会福利领域的运用[2],福利治理的目标是实现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体到实践中,以政府为主导的多层次养老服务体系正在悄然生成,但以需求为导向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还面临诸多挑战:一是供需矛盾日益突出:需求瞄准偏离[3]、供需匹配度的高低呈非均质化分布[4]、供需侧改革不匹配、老人的获得感与满足感偏低[5]等;二是体制机制亟待完善:财政支持力度不足[6]、养老服务质量评价指标脱离实际[7]、缺少专业化人才队伍[8]等;三是相关主体责任边界及主体间互动合作问题:主体职责边界模糊[9]、政府对于社会组织功能嵌入的诉求持排斥态度[10]、社会组织的价值嵌入、社会资本嵌入和关系网络嵌入不足[11]等。

针对上述问题,学界主要围绕供需匹配、机制创新和多元主体治理展开研究。根据年龄测算老人需求层次[12],在政府与居民、政府与市场之间搭建社区组织平台[13],鼓励非营利组织嵌入社区居家养老服务[14],构建“互联网+居家养老”服务新体系[15]。然而,学界对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研究寥寥无几。福利治理强调通过不同主体的介入[16]、功能路径的突破与融合来实现福利治理目标。需求溢出理论系统回应了需求类型、治理主体、组织载体、功能路径、资源效率等基本问题,克服了当前养老理论工具碎化无序的弊病,为错综复杂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提供了一个有效的理论工具,从而对社区居家养老问题进行辨证施治和综合治理。从需求溢出理论视角分析一个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的典型案例,旨在探究共同富裕背景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基本逻辑和优化方向。

一、需求溢出理论

当前关于社区居家养老的研究是建立在社会嵌入理论、资源依赖理论、公共物品理论、福利多元主义理论等的基础上。但就目前而言,这些理论并不足以全面解释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问题。需求溢出理论是刘太刚近年来创造的用于阐释公共事务、公共服务、公共福利的理论,有效回应了养老动因、养老方式、养老方式间次序等问题[17]69。

(一)需求溢出理论的人学前提及相关概念界定

需求溢出理论认为,本人或其组织难以满足的需求就会溢出。如果人类个体没有需求溢出情况,人类就不会出现合作,就不会结群而居,就不会出现各类组织。通过合作方式共同满足各自溢出的需求是人类发展的必然选择,即通过输出利他性来帮助对方解决其需求溢出问题,而合作和利他的载体就是组织。因此,需求溢出是人类组织化生存的动因[18],在组织化生存过程中形成了一套个体的行为逻辑。

如果纯粹从个体生存角度来说,人的需求是无限的,人的行为逻辑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以满足无限需求,就是“经济人”假设。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学说揭示了生物有机体的竞争进化机制——生物个体的一切行为标准都是为了利己。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最早提出“经济人”概念,在“经济人”假设的利己主义基础上做出的选择被认为是理性选择,利己是人之自然属性。但人不同于其他生命体,人更具有社会属性。阿马蒂亚·森认为:“人们总是采取各种合作策略,因为人们的观念中不仅有自己,也有别人;他们有集体观念,并想维持这种集体观念。换句话说,人们普遍具有不完全自私的生活伦理观。”[19]因此,“社会人”假设逐渐实现了对“经济人”假设的反拨与超越。“社会人”概念诞生于管理心理学实验——霍桑实验,结果表明,人不是完全的“经济人”,而是“社会人”,利他是人之社会属性。在具体实践中,人是“经济人”与“社会人”的统一,是利己和利他的统一[20]29。米尔顿·弗里德曼说过:“不读《国富论》不知道怎样才叫利己,读了《道德情操论》才知道,利他才是问心无愧的利己。”[20]30

刘太刚认为公共性就是利他性[21]52。人的需求是无限的,公共资源是有限的,需求溢出理论提出“需求正义”和“传宗人理性”概念回应解决溢出需求的顺序问题。需求正义是个人需求的价值,需求溢出理论主张以“传宗人理性”作为个人需求的价值判断基础。“传宗人理性”是指每个活着的人的最高使命是帮助人类族群更好地传承延续,换言之,就是以是否有利于后代或族群的长远利益来判断需求价值[21]55。这与群体选择理论和亲缘选择理论的核心观点有相似之处,天伦利他行为有利于群族基因在自然选择中的保存和进化。基于“传宗人理性”,个人溢出需求的价值排序从高到低依次为人道需求、适度需求和奢侈需求。

为满足溢出的需求,人类在进化中需要组织化生存,逐渐形成家庭组织、营利组织、非营利组织和权力组织,对应天伦利他、交换利他、自愿利他和强制利他。天伦利他是基于血缘关系的利他行为。互惠选择理论认为,非血缘个体间也存在利他行为,这种互惠利他行为实际上是一种基于互利关系的合作进化。市场交换就是双方自愿且互利的经济合作行为,是一种典型的互惠利他行为。自愿利他很多时候是一种纯粹的利他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福利制度是利他主义的国家化和制度化[22]。政府作为纳税人代表行使利他权力,通过政府权威以强制利他形式表现出来。

综上所述,需求溢出理论是基于人是“经济人”“社会人”“传宗人”相统一这一基本假设的,人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统一,人的行为动机也是利己和利他的统一。如果说“经济人”反映的是个体的利己,“社会人”反映的是利他,“传宗人”反映的就是群体的利他。需求溢出理论认为,福利的本质是保障人的需求,公共性就是利他性,属于公共事务范畴的公共福利供给呈现出不同利他功能路径的嵌入式混合并用[23]。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本质是多元治理主体间的差序嵌入和协同治理,需求溢出理论为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提供了一种有效的理论工具。

(二)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需逻辑:需求溢出与公共养老生成

需求溢出是个人需求超出本人或所在组织满足能力的状态。个人需求分为溢出的需求和未溢出的需求,满足需求的组织包括个人或家庭组织、营利组织、非营利组织、权力组织,分别对应自给自足、交换利他、自愿利他、强制利他[17]72。当个人、家庭能够满足养老需求或者通过市场交换能够满足养老需求时,不存在需求溢出情况,也就是完全的个人养老。当无法通过个人、家庭、市场满足养老需求时,就出现了需求溢出,只有溢出的需求才会生成公共事务,公共事务生成的根本在于回应溢出的需求。针对溢出的需求,有两种解决方式——通过自愿利他和强制利他来解决,权力组织一般针对兜底保障。非营利组织嵌入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是解决养老需求溢出的重要方式,灵活性高、可行性强、效果明显,成为解决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问题的一种最优选择。

根据需求溢出理论,从溢出的养老需求价值次序方面来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可分为人道需求、适度需求、奢侈需求。人道需求优于适度需求,适度需求优于奢侈需求。溢出的人道需求和适度需求一般属于公共服务范畴,社会养老和政府养老是主要方式;溢出的奢侈需求属于私人范畴,家庭养老和市场养老是主要方式。权力组织和非营利组织更关注养老需求的社会价值正义性,倾向于针对溢出的养老需求,保障社会公平正义;而血亲组织和营利组织更加关注个人需求的满足,倾向于针对未溢出的养老需求,提供个性化、精准化的养老服务。因此,当个人和家庭有能力自我养老时(需求未溢出),公共养老一般不介入未溢出的需求。

(三)社区居家养老福利治理主体选择:广义社会组织论

组织是满足个人溢出需求的基本载体,组织性质及其功能路径与需求溢出的类型、原因相匹配[24]。根据需求溢出理论的广义社会组织论,社会组织分为营利组织、非营利组织、血亲组织和政权组织。从实际功能路径看,四大类组织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存在渐变的过渡带,兼具两种组织特征的中间组织为渐变过渡组织,本质在于不同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从而更好满足溢出的需求。

基于需求溢出理论的广义社会组织论,将非营利组织分为偏企业型的NPO、政府背景的NPO、典型NPO。血亲组织对应的天伦利他是解决养老需求最自然、最原始的组织。营利组织对应的交换利他是一种市场化的养老方式,适宜于有支付能力、有意愿用货币资源交换养老资源的老年群体。权力组织对应的强制利他是指政府以权威手段重新配置资源以满足最基本的养老需求。偏企业型的NPO以志愿利他为核心,以交换利他为辅助,其他路径低比例嵌入;政府背景的NPO以志愿利他为核心,以强制利他为辅助,其他路径低比例嵌入;典型NPO以志愿利他为核心功能路径,其他路径低比例嵌入。

家庭、市场、社会、政府四类治理主体及其对应的组织载体之间存在功能与资源上的关联和嵌入,在提供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发挥的作用优势互补。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具有复杂性,单一的功能路径难以满足繁复多样的养老需求,非营利组织嵌入社区居家养老必须在志愿利他功能路径的基础上嵌入天伦利他、交换利他和强制利他功能路径。

(四)社区居家养老需求实现:差序嵌入与协同治理

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本身就是一个庞杂的体系,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就是为了回应繁复的养老服务需求,针对不同需求类型提供差异化养老服务。养老资源存量和资源种类决定了需求类型和需求溢出与否,需求类型决定了治理主体及组织载体,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通过差序嵌入不同组织载体和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实现资源效用最大化(见图1)。

图1 需求溢出理论视角下的差序嵌入与协同治理

未溢出于血亲组织的个人养老需求溢出通过家庭来实现。但随着家庭结构的变迁和工业化的发展,依赖于血亲组织的家庭养老功能不断弱化,不少老人的养老服务需求溢出于家庭,但又渴望来自于家庭的亲情慰藉。因存量资源不匹配而产生的需求溢出通过市场来实现,但要重发发展营利性养老服务组织。溢出于血亲组织的养老需求溢出是最为普遍的状况,通过社会养老来实现。当以上三种路径都无法解决需求溢出时,通过权力组织来实现。

在具体实践中,不同社区养老资源禀赋和不同个人养老资源存量存在异质性。大多数人或家庭或多或少拥有一些不同种类的养老资源,需求类型也是溢出的需求和未溢出的需求并存且不可分割,而且不同养老方式的资源效用和价值次序存在差异性。因此,家庭、市场、社会、政府四类主体及其功能路径根据社区养老禀赋和个人养老资源实施有差别的嵌入性方案。换言之,根据资源和需求类型的差异,四类主体基于各自性质、功能路径的差异,以资源效用最大化为最优解,形成一种带有“差序化”特征的协同治理关系[25]。

二、社区居家养老福利治理的核心逻辑

在需求溢出理论视角下,以浙江省LC社区“温暖之家”的运营模式为例,分析不同治理主体及其组织载体、功能路径的差序嵌入和协同治理,并探讨资源效用、福利整合和福利分置问题,以期探索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基本逻辑和优化方向。因此,试图构建一个基于需求溢出理论的福利治理分析框架(见图2),以此分析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有效方式。

图2 需求溢出理论视角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核心逻辑

由于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具有复杂性、多样性、不可分割性,单一的功能路径难以匹配需求。因此,不同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会差序嵌入四大类组织载体,形成一种具有“差序化”特征的协同治理关系,如政府通过购买服务嵌入非营利组织养老服务供给,通过税收优惠、土地规划等方式嵌入营利性养老机构中[26]。

针对不同社区的不同状况,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上的混合配比不同,差序嵌入的方式和程度也不同。怎样的差序嵌入和混合配比才是最好的选择呢?资源效用最大化的差序嵌入方式和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就是最优解,也是协同治理的最好方式。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既要福利整合,也要福利分置,提高资源获取效率和资源利用效率的目标是福利聚合效应和福利精准分置,分置是为了满足不同群体的不同养老服务需求,提高养老服务针对性、精准性,最终形成回应需求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体系。

三、LC社区“温暖之家”的福利治理

通过选取典型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案例——LC社区“温暖之家”,结合具体实践,基于需求溢出理论的逻辑框架分析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问题,并思考对我国养老福利治理方式的启示。

(一)个案选取与案例介绍

案例研究采用的是理论抽样方法[27],根据理论需要选取案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案例选取有以下几个筛选标准:一是体现家庭、市场、社会、政府主体在社区居家养老福利治理中的差序嵌入和协同治理关系;二是所提供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性质以非营利性为主;三是体现健康老龄化理念;五是该案例在当地社区居家养老模式中具有典型性,经验具有可复制性、可推广性。基于以上标准,选取LC社区“温暖之家”作为研究个案。

LC社区人口老龄化程度高,老人高龄化、空巢化特征凸显,人道养老需求和适度养老需求溢出问题严重。LC社区共有户籍人口1.33万人,常住人口2.5万人,其中60周岁以上的老人500多人,老龄人口占比高达37.6%;70~79岁老人有174人,80~89岁的老人有707人,90岁以上的老人有78人。这些老人的子女普遍不在身边,他们的养老需求普遍溢出血亲组织,而且个人养老资源存量微乎其微,部分失独老人和失能、失智老人甚至过着贫病交加的老年生活。针对这些问题,LC社区成立了“温暖之家”,这是浙江省G街道LC社区下属的一家非营利性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综合体,内设社会组织联盟,鼓励社区内退休老人充分挖掘自身价值,成立志愿养老服务组织,无偿为辖区内需求溢出严重的老人提供非营利性养老服务。LC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成效显著,基本上满足了社区内不同需求的老年群体及其家属的养老服务要求,切切实实提升了社区老人的幸福感、获得感和自我价值感。

(二)组织载体:偏企业型NPO+典型NPO

从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和资源来源角度看,LC社区“温暖之家”以志愿利他为核心功能路径,同时具有明显的交换利他特征。因此,LC社区“温暖之家”是需求溢出理论广义社会组织论中的偏企业型NPO。LC社区“温暖之家”内部设立了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社区志愿服务组织孵化平台),有11支为老志愿服务团队,为辖区内的老人无偿提供各种各样的养老服务。由于LC社区敬老、爱老、孝老氛围浓厚,助人为乐蔚然成风,社区内退休的低龄、健康老人根据自己擅长领域主动有需要的老人提供帮助,他们自发成立了既无政府背景又无企业背景的草根志愿服务组织,也就是广义社会组织论中的典型NPO。因此,LC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的组织载体呈现出偏企业型NPO和典型NPO的混合模式。

一个组织的发展状况取决于其功能与社会需求的匹配状况。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比较复杂,单一的治理主体及组织载体和功能路径难以与需求匹配,分工与合作下的协同治理才能扬长避短[28]。LC社区所在的G街道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购买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将LC社区“温暖之家”委托给上海长庚家庭服务有限公司运营,每年购买费用为30多万元,购买的服务包括助餐(配送餐)服务、喘息服务(短期托养)、日间照料、家庭支持、康复护理等。助餐服务主要是针对社区内70周岁以上的老人,部分60周岁以上的陪伴70周岁以上的家属也可在“温暖之家”就餐,每天提供中餐和晚餐,每餐老人自付10元,配送餐服务每次加收2元,低于市场价格的差价列入财政预算。喘息服务是针对辖区内年满60周岁的户籍老人,最长可以托养3个月,每月托养费用由三个部分组成:床位费每月2 000元,伙食费每月600~900元,护理费每月500~2 000元,老人可根据自身经济和身体状况选择相应的托养级别,所有收取的费用纳入运营成本。作为政府出资建设、政府购买、收费运营的非企业单位,“温暖之家”具有一定的政府背景,但主要运营方式带有明显营利色彩,属于偏企业型非营利组织。

志愿服务组织联合会是LC社区“温暖之家”的典型特色,由29支志愿服务队组成,其中11支是专门的为老服务组织,共有志愿者1 450人,其中80%以上的志愿者是60周岁以上的老人,30%以上是离退休干部,50%以上是党员。离退休干部和党员身份的老人是志愿服务组织的主要成员,说明党员和干部在无偿志愿服务中发挥了先锋示范作用。在非营利组织嵌入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中可以充分调动社区党员、干部的积极性。充分发挥他们的政治优势、威望优势、经验优势、知识技能优势和时间优势。LC社区有11个为老志愿服务组织、346名志愿者无偿为社区老人提供精神慰藉、理发服务、休闲娱乐、婚恋服务、电器修理、慈善救助、法律援助、特困帮扶、“家庭医生式”服务等(见表1)。值得注意的是,为社区老人提供公益性养老服务的志愿者大多也是老人,在互惠互利和社会交换基础上实现同代或代际之间的养老资源服务、服务的交换[29]。这是一种典型的“银龄互助”,老人在志愿服务中也提升了自身的价值感和获得感。为提高志愿服务的可持续性,LC社区构建了“时间银行”模式,进一步鼓励老人参加志愿服务。“时间银行”倡导低龄健康老人帮助高龄老人,“时间储蓄”通过劳动成果的延期支付兑换,只是使用“时间货币”而不是金钱货币就能获得服务[30]。

表1 LC社区“温暖之家”内设的助老志愿服务组织

(三)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的差序嵌入:不同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

LC社区“温暖之家”是非营利性的社会组织,以志愿利他为核心功能路径,同时分别嵌入了强制利他、交换利他、天伦利他功能路径。不同功能路径的混合并用体现了政府、社会、企业、家庭等不同福利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的差序嵌入与协同治理,是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创新的基本逻辑。LC社区“温暖之家”是偏企业型的非营利组织与典型非营利组织的混合模式,其志愿利他的核心功能路径体现在两个方面(见图3):一方面提供低于市场价格的优惠服务,包括助餐服务、喘息服务、日间照料、康复护理、助浴服务、家庭支持服务等,这些服务是LC社区“温暖之家”的核心服务;另一方面是志愿组织提供的无偿志愿服务,主要针对社区内老人溢出的人道需求和适度需求,包括陪医陪聊服务、电器修理、理发、慈善救助、法律援助、专家定期义诊、“家庭医生式”服务等,这些服务是LC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的典型特色。

混合嵌入的三个功能路径与志愿利他功能路径高度协同。一是政府主体及其功能路径嵌入体现在政策扶持、资金支持、“补供方”“补需方”相结合。政府从政策上支持非营利组织嵌入社区居家养老福利治理,并出资修建“温暖之家”,都体现了强制利他的嵌入。政府向上海长庚家庭服务有限公司购买养老服务,以“补供方”的方式支持非营利性养老服务。政府针对经济困难老人、“三无”老人、高龄老人发放补贴,并为失能失智老人提供定期上门照料服务,以“补需方”的方式提供兜底保障。总之,政府通过强制手段促进资源再分配,解决溢出的人道养老需求和适度养老需求。社区居委会为增强志愿服务的可持续性,为部分承担一定风险的志愿者购买保险,在特殊时期也会为志愿者提供免费用餐服务。LC社区居委会虽为基层群众自治组织,但无自身经济收入,志愿者保险和餐补主要从财政专项拨款部分开支,因此本质上也是一种强制利他的方式。二是LC社区“温暖之家”向老人收取一定的养老服务费用和康复辅助器具租赁费用,虽然低于市场价格但由老人自费,仍体现了交换利他功能路径。值得注意的是,“时间银行”也是一种交换利他,只是以“时间货币”购买延期支付的养老服务。三是通过喘息服务为长期照护老人的家属提供临时替代服务,减轻家庭内部照料负担和心理压力。同时,为失独老人、空巢老人提供专业化的精神慰藉,体现了天伦利他功能路径。

社区居家养老需求越来越多样化,单一的治理主体及其组织载体难以依靠其基本功能路径满足复杂的养老服务需求,必须依靠不同治理主体混合嵌入不同比例的其他功能路径,从而激发养老组织活力。但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的差序嵌入及混合并用的程度和配比情况取决于资源效用,资源效用越高,差序嵌入方式和混合配比就越合理。

(四)资源效用:差序嵌入与混合配比的关键因素

资源效用是决定LC社区“温暖之家”功能路径嵌入的关键因素,包括资源获取效率和资源利用效率。换言之,不同功能路径组合的资源整合能力不同,资源整合能力最强的功能路径差序嵌入和混合配比是实现福利治理的最佳途径。

资源获取效率涵盖两个维度——资源获取渠道及其可持续性、资源获取速度。LC社区“温暖之家”由政府出资修建,通过政府购买获取专业化养老服务,政府又为“三无”老人、高龄老人发放补贴;市场渠道主要是向老人收取的服务费用;LC社区很多老人都有志愿利他的价值观,挖掘自身价值提供志愿服务,更有社会爱心人士通过捐赠帮扶困难老人。因此,LC社区“温暖之家”获取资源的渠道是“政府+市场+志愿+社会捐赠”的形式,其中“政府+志愿+市场”是主要途径,政府的强制利他性决定了该渠道稳定性高、可持续性强、资源获取速度较快;志愿服务和社会捐赠具有随意性、不稳定性,资源获取速度难以评估,但也能够提供很多支持,尤其是“时间银行”通过交换利他功能的嵌入提高了志愿渠道的可持续性;市场的交换利他性是基于个人资源存量的,在个人资源存量充足的前提下市场渠道的可持续性最强、资源获取速度最快。

资源利用效率也涵盖两个维度——养老服务精准递送及满意度、资源获取成本。根据对相关老人的访谈,LC社区“温暖之家”为老人及其家属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尤其是助餐服务、喘息服务、日间照料、暖心陪医陪聊服务,不少老人一直享受这些服务,获得感和满意度较高。从成本的角度出发,LC社区“温暖之家”的专业化养老服务由政府购买,每年支付30多万元的显性成本,再加上监管等一系列隐性成本,总之政府投入的公共成本偏高。志愿服务是一种无偿服务,显性成本基本没有,只存在“时间银行”管理的隐性成本和为部分志愿者购买保险的成本,总之志愿服务的成本较低,而且隐性的衍生价值较高,比如从事志愿服务的低龄老人能够通过社会参与发掘自身潜能、实现自我价值,比如长期持续的志愿服务有利于根植志愿利他价值观。市场交换的养老服务精准递送度最高、供需适配性最强、满意度最高、灵活性最强,但获取成本也是最高的,所以通过政府购买提供低于市场价格的优惠服务,这样就同时兼具了供需适配和价格低的优势。

由以上分析可见,资源获取渠道及稳定性、速度、成本等方面各有优劣,创新性的差序嵌入方式有利于扬长避短,提高资源效用。因此,不同治理主体的差序嵌入及其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是必然趋势,目的在于提高养老服务质量和供需适配性。为进一步提高资源获取速度和精准递送度以及降低成本损耗,LC社区“温暖之家”搭建了“智慧养老”平台。利用人工智能信息技术实现人脸识别签到,设立LBS定位、红外边界设防、防跌倒三重安全防护,强化睡眠监测、智能纸尿裤、智能药盒、远程会诊等智能照护,提高了居家养老服务供需匹配度和资源效用。

(五)协同治理体系:福利整合与福利分置

福利治理对象的厘清、福利治理主体的协同、福利资源的递送、组织载体及其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福利需求的满足都是福利治理的要素[31],概括起来就是福利整合与福利分置下的协同治理体系。通过不同治理主体及其功能之间的差序嵌入,LC社区“温暖之家”整合了政府、社会、市场、家庭、社区等治理主体的养老服务资源,并通过搭建“智慧养老”平台促使资源效用最大化。LC社区“温暖之家”实现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的有效整合,甚至把低龄老人本身的价值潜能也作为一种养老资源挖掘出来,这是养老福利整合能力的最直观表现。福利资源有效整合是福利资源精准分置的前提和基础。

福利分置是指在厘清不同老年群体养老福利的同属性和异质性的基础上,提供差异化、精准化养老服务。简言之,福利分置是为了回应需求,针对不同群体的不同需求提供差异化、层次化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但由于养老资源的有限性,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分置必须遵循养老需求正义原则——需求的价值次序。溢出的需求在价值次序上优于未溢出的需求,养老福利分置优先解决的是溢出的需求,溢出的人道需求优先于适度需求,适度需求优先于奢侈需求。LC社区“温暖之家”的为老志愿服务大部分是针对特殊困难群体的,他们往往个人经济困难、家庭养老资源匮乏,他们的养老需求普遍溢出于家庭。以LC社区的陪医陪聊服务为例,其服务对象中60周岁以上的五保户12人、失独家庭3人、常年瘫痪在床家庭困难的残疾人9人、独居老人18人,这些老人的精神慰藉需求区别于普通家庭的老人,必须考虑到他们溢出的需求的异质性。对于部分需求溢出、部分需求未溢出的情况,以志愿利他填补溢出的部分或者以政府购买方式补贴溢出的部分,老人自身以低于市场的优惠价格购买未溢出的部分。所以,福利整合与福利分置本质上都是社区居家养老福利协同治理。

四、结论与建议

基于需求溢出理论视角,以LC社区“温暖之家”为例,呈现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的基本逻辑和优化方向。作为偏企业型非营利组织与典型非营利组织的混合模式,LC社区“温暖之家”在志愿利他核心功能路径上混合嵌入了强制利他、交换利他、天伦利他路径,形成了不同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差序嵌入和协同治理的图景,其背后的根源是实现了差序嵌入和功能路径混合配比的资源效用最大化,实现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资源的有效整合,为福利分置奠定了基础,并在回应不同类型养老服务需求的基础上进行了福利分置。由于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是一种准公共产品,再加上需求的繁复性与不可分割性,因此以非营利组织为主要载体,政府、市场、社会、家庭、社区等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嵌入非营利组织,有效回应需求,实现养老福利资源精准分置,提升老年人的养老福利,推动养老公共服务均等化。

LC社区“温暖之家”的福利治理模式已经比较成熟,为当前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福利治理提供了一定的借鉴。一是根据社区养老资源禀赋差异和社区老人养老需求溢出类型决定相关治理主体及其功能路径的混合配比,厘清政府、非营利组织、社区居委会、家庭、市场主体之间的功能边界。不同社区的人口年龄结构、养老需求溢出状况、治理环境、经济文化环境、资源禀赋等各不相同,不同治理主体之间的差序嵌入程度和协同治理方式也存在差异,最关键的是要厘清不同主体之间的边界和协同方式。二是建立社区非营利组织孵化平台,推进以非营利组织为中心的社区居家养老福利治理主体间差序嵌入和协同治理格局。一方面,充分调动社区党员、干部在志愿服务中的积极性,排查社区内人口所从事的职业,建立社区非营利组织孵化平台,如LC社区组织社区内医生、律师、理发师、心理咨询师等不同职业群体成立为老服务组织,组织的带头人以党员、离退休干部为主。另一方面,优化非营利组织资源获取渠道稳定性的策略。例如志愿服务成本低,但资源获取的不确定性、随意性较高。“时间银行”通过嵌入交换利他提高了资源获取的稳定性,社区居委会通过强制利他为部分志愿者购买保险,解除了部分志愿者的后顾之忧,提高了志愿服务动力。但应建立信任度、服务时间规范计量和“时间货币”转让、继承及通存通兑制度。三是促进不同功能路径的创新嵌入和相关体制机制的融合创新,创新实践方式,促进资源效用最大化。例如,为提高志愿服务的稳定性嵌入了其他路径,“志愿利他+交换利他/强制利他”创造了两项新的制度——“时间银行”和“志愿者保险”。老年群体既可以是养老服务的供给者也是养老服务的需求者,组织老年人参与自我管理的自助、互助、他助的养老服务实践,既能服务于他人也能发挥自身价值,从而实现利己与利他的双赢。四是鼓励不同类型的非营利组织联合提供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非营利组织分为偏企业型的非营利组织、政府背景的非营利组织和典型非营利组织,三种类型有各自的优势和劣势。不同社区根据实际情况,可以不同类型的非营利组织共同发展、扬长避短。五是强化福利整合与福利分置,畅通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需匹配”渠道。一方面,社区应建立“民情民意收集”机制,精确养老服务需求的异质性程度。如LC社区建立了“五必访、五必问”制度,确保社区内老人全部登记入册,并不定期动态回访,保证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信息的准确性和时效性。另一方面,利用数字技术发展“智慧养老”,进一步打破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资源获取的时间和空间壁垒,进一步提高福利资源整合能力。同时,时时掌握社区内老人状况,精准提供优质高效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六是有条件的社区发展中高端养老产业,无条件的社区提高中高端养老服务链接能力,以交换利他方式满足溢出的奢侈需求。一方面,虽然通过权力组织获取资源的渠道广、稳定性高、速度快,但公共成本偏高。以养老产业支持养老事业,降低养老服务资源获取的公共成本,促进养老事业与养老产业的融合发展。另一方面,规范中高端养老新业态发展,开发中高端养老产业品牌,扩大中高端养老服务的覆盖范围,尽量让区域内有支付能力、有支付意愿的老人获取更加优质的养老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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