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也
“氛围感”“冷白皮”“又纯又欲”“可盐可甜”……打开手机,这些关于审美标准的词语总会不断出现,任何一个女人都知道,变美是一条无止境的路。手机里精致的照片映照出现实中的瑕疵,这种“外貌焦虑”几乎已经成为集体潜意识。
“天下苦美役久矣”,在统一的审美标准的反面,一股“脱美役”的风潮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出现。一些女性开始剪去长发,拒绝化妆,不再沉迷于减脂和穿搭。
在由美丽带来的小小满足之外,她们开始思考美丽的代价和“不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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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3 月的一个晚上,22 岁的大四学生Mable(马布尔)完成了毕业论文的初稿,心情一下子变得兴奋。宿舍里只有Mable 一个人,她决定就在当晚,把自己的长发剪成寸头。Mable 洗了头发,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子,用普通的剪刀给自己剪了个超短发,并用视频记录下这一过程,以此宣告自己正式开始“脱美役”。
而在一周前,Mable 对于“美役”这个词还不了解。只不过从2022 年开始,她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对“变美”这件事有一点厌烦。
Mable 以前是一个喜欢在朋友圈发漂亮自拍照的大学生。每次把精心修好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她都会收到很多点赞和评论。手机上带有数字的红点让她感到满足和快乐。
2023 年年初,放寒假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无聊,Mable 在朋友圈发照片的频率变高了。“每次发出去都收到一样的夸赞,有时候看着这些点赞,我突然会觉得很空虚。”她说。
Mable 想到自己曾经为这些美丽的照片付出的努力。平时,她会在网上跟美妆博主学习不同风格的“仿妆”。她喜欢“辣妹风”,尝试了很多次这种风格的打扮,但她觉得自己的脸圆圆的,不太适合这种风格。“最后只能试着走‘可爱风’,根本走不了‘辣妹风’。”
“每个人的自然状态,肯定跟大众审美中的美女不完全一样。”在对“变美”很投入的那段时间里,Mable 会对着镜子研究自己到底有哪些不符合“美丽标准”的地方:鼻子太塌,皮肤很暗沉,黑眼圈,还有毛囊周角化。然后她开始护发、护肤、学习化妆,研究各种营造“氛围感”的秘诀,学习穿搭,对自己的身材挑一挑缺点。
系统研究的确很有成效,一张发布在社交平台的照片中,穿着红色格子裙的Mable披着一头柔顺长发,妆容精致。
“但这一整套做下来太累了,其他要紧的事都干不了。只要一心想着变美,总感觉自己这辈子很快就要过去了。”Mable说。
2023 年3 月,Mable 在 网上第一次看到“服美役”这个说法。女生们在帖子里写道:“当你化妆时,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一切对你都是不公平的。”“追求美是一场表演,她们渴望得到评价者的肯定。”Mable 瞬间觉得自己被说中了。
后来,Mable 又在豆瓣上刷到了“女生寸头超爽小组”,看到里面的帖子,她感觉自己对剪寸头有点动心。内心纠结了大概一周,Mable 终于也成了一个寸头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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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Mable 的室友们回来,看到头发变得像一只刺猬的Mable,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同龄的朋友似乎总能相互理解,女孩子们很快就称赞起Mable 的魄力,说她“很酷”“非常勇敢”。不那么友善的声音也有,Mable 身边的一些朋友觉得她“着了魔似的,整个人很怪”。
Mable 没有马上把剪寸头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后来觉得躲不过去,她索性跟妈妈说了。妈妈先是很震惊,问她“要干吗”,但随后又说“随便你吧”。
剪寸头以前,Mable 也曾想过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出格了。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自己“脱美役”的初衷就是不想因为别人的目光而牺牲自己的舒适。
20岁的维多是一所艺术院校的学生。高三那年,她偶然在社交平台看到“脱美役”的说法。在她看来,所谓“美役”,意味着追求美本身变成一种负担,迫于外界的压力,去维持一种“美”的状态。
作为一名艺术生,她也感受过自己在追求“高级美”时受到的压力。“我不喜欢那种一眼看穿的美,更喜欢现在流行的、精心营造的‘松弛感’。但说实话,美女视频刷多了,看到现实中的自己,心理落差挺大的。”
高三的某个周日,返校的路上,维多和妈妈起了一点争执,整个人有点烦躁。晚上回到寝室,维多感觉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自己用剪刀剪了寸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开始有点难过,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很陌生,但又为自己终于下定决心走出这一步而欣慰、感动,并且鼓励自己,这一定会带来积极的改变。我留了剪下的第一缕头发作为纪念,那天傍晚走出寝室的门,风都是畅快的。”
和Mable 的室友相似,同班的女生大都给了她鼓励和赞美,觉得维多做了“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而父母则很难理解这样的行为,维多的爸爸觉得“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女儿的选择。
剪完头发后不久,维多开始参加艺考。“在这样一场更加注重外表的考试中,我失去了可以用于美化和伪装的那一层外壳,我把最真实、最不讨喜的样子暴露出来,我必须用实力去争取一切。这迫使我从身体内部汲取动力,而不是依靠外在。它让我更勇敢。”2023 年,维多顺利地考入中央戏剧学院。
社交平台上,摄影师山点水曾发起一项名为“‘美役’出逃计划”的拍摄活动,其中有剪寸头的女孩,有不化妆的30 岁女性,也有穿着舒适休闲的衣服去潮流商业街拍摄的“不潮人街拍”女性……当不同场景的女性脱离统一的“美丽标准”,她们似乎变得更有生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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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上,有关“如何变美”的指南无处不在。它不仅仅关乎如何穿衣、如何化妆,还延伸到如何吃饭、如何睡觉、如何培养某一种气质和性格。一句十分流行的话是“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将是否美丽和个人努力与否挂钩,美丽始终是女性的“义务”,如今也成为一种负担。
德勤发布的《中国医美行业2023 年度洞悉报告》显示,2023 年消费修复,预计整体中国医美市场增速可达20%左右,远远高于全球医美市场在疫情前10%以内的增长速度。报告还预测,未来几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增速将逐年提升,预计在2023 年可突破2000亿元。
拒绝化妆可以是“脱美役”的最初阶段。今年30 岁的微微,曾经是个每次出门必须化妆的女生,她有数量繁多的化妆品,阳台上总是摆着一套清洗好正在晾晒的化妆刷。无法出门的日子里,她渐渐感受到不用化妆的轻松。有时候隔了很久才出门,微微才意识到:“化妆竟然要花费我那么多的时间。”现在,她已经逐渐减少了自己的化妆品,出席特殊场合才会考虑化妆。
从前,Mable 在和朋友出门逛街前,至少要花半小时的时间化妆。有时候闲着没事,她还在宿舍练习化妆。如今,Mable 把自己的化妆品全部处理掉了。“我觉得真的用不上,放在那儿也占地方。”自从剪了寸头,她再也没有化过一次妆,包括毕业典礼和出去旅行。
“剪下第一刀的时候,我就感觉,其实有些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只要做就好了。你有这个自由,不会有一个弹窗跳出来阻止你。只要是你自己想干的,你都可以干。剪下头发的那一刻,我确实感觉到人是生而自由的。”Mable说。
维多感觉“脱美役”是一个一步步重建自我的过程。“当你不擅长‘变美’的时候,就会显得很用力、很滑稽,更加迷失了真实的自己。”她认为,很难界定哪些具体的行为算是“脱美役”,只要有一个行动能持续地提供正向的暗示就可以。
“脱美役”的女孩们希望对抗的,或许并不是美丽本身,她们是想以此夺回定义何为女性美丽的权力。毕竟美丽不仅仅是模式化的“又纯又欲”,也可以是天然、随性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