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话语分析视角下的气候变化故事

苗兴伟　刘波

［摘要］ 气候变化新闻语篇在普及气候知识，宣传气候政策，提高公众的生态素养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本研究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基础，及物性系统为分析框架，对《人民日报》气候变化新闻报道进行生态话语分析，探索新闻语篇讲述的气候变化故事。研究发现：在气候变化新闻语篇中，及物性系统的过程、参与者和环境成分建构了以中国为主体应对气候变化的故事，围绕中国在气候治理过程中采取的行动展开；同时，在生态文明建设的语境下，及物性系统建构并传达了面对气候变化，人与人之间构成人类命运共同体、人与自然构成生命共同体的生态观。

［关键词］ 气候变化新闻；气候变化故事；及物性系统；话语建构

［中图分类号］ H030［文献标识码］ A［文献编号］ 1002-2643（2023）05-0011-14

An Ecological Discourse Analysis of Climate Change Stories： Taking News Discourse of Climate Change in Peoples Daily as an Example[JZ）]

MIAO XingweiLIU B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 News discourse of climate chang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popularizing climate knowledge， promoting climate policies， and improving public ecoliteracy. Based on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and taking the transitivity system as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the present study conducts an ecological discourse analysis of news discourse concerning climate change in Peoples Daily， with a view to exploring the climate change stories produced in news discourse. Findings demonstrate that the three components of processes， participants and circumstantial elements in the transitivity system in news discourse of climate change constructed a story centered on Chinas response to climate change， focusing on the actions taken by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climate governance; At the same time， in the context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he transitivity system constructed and conveyed the ecological view that in face of climate change， people should work together to build 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humankind， and a community of life for humankind and nature.

Key words： news discourse of climate change; climate change stories; transitivity system;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1.引言

自1750年工業革命以来，人类活动日益加剧，全球气候在既有的自然变化的基础之上叠加了人类活动的影响，全球气候开始经历以全球变暖为主要特征的气候变化（秦大河， 2018）。今天，气候变化不再是纯粹的环境科学议题，而是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的全球性公共议题。气候变化议题也引起了语言学界的关注，“分析、理解并解释气候变化”被Wodak & Meyer（2016：36）列入批评话语分析的议程设置。

媒体通过采用各种语言资源与读者交流互动，拓展了气候科学议题的可及性，并在某种程度上形塑了气候变化议题，使气候变化从一个科学议题衍变成为普通大众可谈论的话题。本研究收集并筛选《人民日报》近3年（2020—2022）刊登的有关气候变化的新闻报道，自建“《人民日报》气候变化新闻”小型语料库，共计527个段落，总字数20，421。本研究运用UAMCorpus Tool 6对语料的及物性系统进行标注与统计，使用KH Coder对语料库的高频词、搭配等进行分析，通过过程路径、参与者路径和环境成分路径探讨中国主流媒体讲述的气候故事。

2.生态话语分析视角下的“气候故事”

2.1 关于“故事”

众多学者从不同视角出发，对“故事”进行了研究。法国符号学家Barthes（1972）把“意义”被生产、传播，进而扩张，最终“正常化”（normalized）的过程称为“神秘化过程”，被赋义的物品成为神话（myth）的载体。伴随现代科技的发展，科技带给人类巨大便利的同时，也深刻改变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此背景下，人类世界生产出新的神话。Midgley（2011）提出，当今社会的神话包括信奉科学无所不能，人生是一场竞赛，以及追求进步等。这些神话不是各自独立的故事，是一个强大的符号网络，以特定的方式阐释并塑造世界的意义。由此可见，无论是“神话”还是“故事”，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叙事（narrative），但又和叙事拥有很多共同点：承载了特定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在适当语境下，可以在较广的范围内进行传播。这些神话和故事是隐藏在语言背后，主导和支配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认知模式。

故事作为一种话语方式，影响着人类的思维和行动，而语言在故事的建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Halliday（1990）呼吁语言学家的社会责任感，指出物种毁灭和环境污染等问题不仅是生物学家和物理学家的问题。他强调语言对人类思维方式和世界观的影响，如增长主义、等级主义、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的绝对二元区分等，并提出“语法的某些方面所建构的事实，某种程度上其实已经不利于人类作为种群的健康”（Halliday，1990）。Halliday虽然没有明確使用“神话”“故事”等词，但他提到的增长主义隐含于人类发展的各种故事中，在语言中体现为对立范畴中表增长的词往往是无标记的中性词。人们倾向于接受“增长”的信息，而非“减少”。这类具有评价取向的词汇和表达在语篇中多次反复出现时，就形成了一种评价模式（appraisal pattern）（Stibbe，2015：85）。Stibbe（2015）指出这种评价模式存在于个体头脑，并影响个体识解世界，是一种认知结构，即“故事”。“故事”不仅对个体思想、话语和行为产生影响，还会在更广阔范围发挥作用，影响大众共识。话语中词汇语法的选择其实是“故事”在语言范畴上的体现。

生态话语分析关注语言和生态环境的相互关系问题，探索在人类与其他生命形式以及自然环境的生命可持续（life-sustaining）关系中，语言所起到的作用问题（Alexander & Stibbe，2014）。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人类在自然的支配地位提出挑战，最终目的在于解决人类在21世纪面临的生态问题。这就迫切需要我们更新现有故事，讲述新的故事来改变人类发展的固有思维（Stibbe，2015：25）。

2.2 气候变化故事

气候变化最初作为环境科学领域议题进入大众视野，缺乏专业知识的大众无法对信息本身进行经验性的判断，只有通过媒体的中介来形成认知。在此过程中，媒体并不仅仅是科学知识传递者，而是主动地参与生产知识，对常识、新发现和新观点进行再生产，从而实现科学知识的大众化（Calsamiglia & van Dijk，2004）。新闻报道在向公众宣传气候变化的科学和政策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Swain，2017）。Bell （1991：239）发现普通民众对气候变化的认知基本来源于媒体。

气候变化新闻语篇以复杂、动态的方式影响和塑造着大众对气候变化的理解，甚至对此采取的行动。气候变化是科学议题，也是关于人的问题。Nisbet（2014）以及Norton & Hulme（2019）通过对西方主流媒体报道的分析，发现目前英美国家针对气候变化的报道主要围绕四类故事展开：生态激进分子、生态现代主义者、倡导改变生产增长方式的改革者、对气候变化毫不在意的人群。尽管对于“人类活动导致气候变化”已经基本达成共识，但由于社会文化背景不同，人们对待气候变化的态度仍有所不同。不同的人讲述着不同的气候故事。这些分歧反映了不同的价值观、社会身份、知识传统，以及对人类未来的不同愿景（Nisbet，2014）。

综上所述，气候变化故事的本质在于人与气候的关系问题。具体来说，人如何认知气候变化，人对气候问题所持的态度立场，以及采取的相应的行动，都是气候变化故事的主要组成部分。以往针对气候变化新闻报道的研究，多集中在传播学领域，采取框架分析和内容分析的方法探究气候变化新闻的主题、传播路径、特征等（郑保卫、杨柳，2019）。近年来，从语言学路径出发的研究也逐渐增多，如从趋近化理论（张慧等，2021），评价理论（张慧、杨连瑞，2022），范畴化的话语策略（Wang， et al.，2022）等角度出发，对气候变化新闻的话语表征进行分析。本研究以中国媒体《人民日报》的气候变化新闻报道为语料，通过及物性分析，探索应对气候变化的中国故事及其建构机制。

3. 理论框架

由于大多数承受生态迫害的受害者无法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受压迫的地位或者无法为自己发声，比如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山川河流等（Stibbe，2014：119），生态话语分析通过辨别生态有益性话语、生态有害性话语和生态模糊性话语（Stibbe， 2021），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为生态受害者代言。

人们通过语言来认识现实，语言不仅表征已经存在的现实，也参与建构现实（Jrgensen & Philips，2002：8-9）。话语在社会建构过程中具有潜在且重要的因果效应（Fairclough，2006：12）。话语分析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分析语言使用者在词汇语法中的选择，从而探索话语如何建构现实，以及建构了什么样的现实。系统功能语言学秉持的话语建构论为话语分析提供了理论视角（苗兴伟、雷蕾，2019），及物性系统为语篇分析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分析框架。及物性系统通过语义功能标记：事件（过程要素），涉及的人和物（参与者要素），相关时间、地点、方式等（环境要素）来识解经验，从而实施语言表征世界的功能。参与者、过程类型和环境成分都属于语义范畴，由语篇中的相应的词汇小句资源实现。一般来说，过程由动词词组实现，参与者体现为名词词组，环境成分由副词或介词词组实现。本研究聚焦及物性系统三要素及其组成的构型如何建构气候变化故事，探究话语生产的语境并最终传递的生态价值观和生态哲学观（如图1）。

在及物性系统的构成要素中，最核心的是过程。Halliday & Matthiessen（2014）根据活动和事件的性质共区分出六种过程类型：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存在过程；对应的参与者为：施事、目标、载体、属性等；环境成分包括时间、空间、方式等。气候新闻报道中的及物性结构在表征气候问题，讲述气候变化故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4.气候变化故事的话语建构

本研究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在生态话语分析视角下，以及物性分析为基础，收集《人民日报》（2020—2022）近3年的气候变化新闻，语料来源于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自建小型语料库，分析气候变化故事的实现过程、参与主体与实现方式，探索话语建构气候变化的中国故事的过程，以及故事背后的生态价值观和生态哲学观。

在“《人民日报》气候变化新闻”语料库中，过程的分布特征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物质过程是占比最高的过程性质，接下来依次是关系过程、言语过程、心理过程、行为过程、存在过程。其中，物质过程、关系过程和言语过程出现频率占比947%。物质过程是动作（doing）的过程，表示某个实体做了什么，该动作或许作用于另一个实体。物质过程也是一般语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过程性质。我们发现，语料库中并没有调用大量关系过程小句去定义气候变化概念，而是使用物质过程，着重呈现人们采取或计划采取的行动。由此可見，《人民日报》讲述的气候变化故事是以行动为取向的。语料库中物质过程、关系过程之后，出现次数最多的是言语过程，表明新闻作者引入其他声音调用的话语资源。以下将对出现频率最高的三种过程性质进行具体分析。

4.1 气候变化故事的参与者因素

通常情况下，小句的参与者由名词词组来体现。但在梳理标注语料的过程中，发现部分参与者以嵌入式小句的形式出现在级阶小句中。如在例（1）中，动词“应对”与“气候变化”搭配构成一个小句，以嵌入式小句的形式承担了参与者角色。此类参与者在标注时，统一标记为“v.+气候变化”。根据不同的过程类型，语料库中的参与者成分如表2：

在物质过程小句中，一般有两至三个参与者：施动者、目标与受益者。完成行为者角色的词汇资源中，除“气候变化”和“人类”外，基本都是表国家实体或国际组织名称的词汇。将“气候变化”放在句首作为行为者，说明其带来的影响和后果，目的在于强调气候变化的紧迫感。“人类”则多出现在解释气候变化成因的小句中，阐释人类活动对气候变化的明确影响。多个国家实体和国际组织承担了行为者的角色，表明应对气候变化并非个人行动，强调以国家为主体的责任担当，以及政府间的合作行为的重要性。“中国”作为最高频词出现，表明《人民日报》的气候变化报道以宣传中国在气候变化事物中的行动为主。如例（2），“中国”作为行为者，开展实际行动来应对气候变化。在例（2）的上下文中，也对中国采取的具体行为展开了说明。在表“目标”的实现词汇资源中，“气候变化”作为过程小句参与者角色的高频词，主要充当物质过程的目标，与之搭配的动词出现频率最高的分别是“应对”“适应”“减缓”，说明气候变化是亟待面对的问题，某种程度上是无法解决的，但依旧是可以采取行动措施的对象。“气候变化”是语料库中的最高频词（481次），除作为目标，也作为物质过程的动作者（21次），用于说明气候变化对自然和人类带来的危害和影响。例（3）中有两个物质过程小句，明确了气候变化造成的有害影响，并且进一步举例说明。小句参与者中的受益者指从“动作过程中的获益”的参与者角色。受益者角色中的高频词可按照语义指代范围分为全世界（如全球、各国、世界）、发展中国家（如发展中国家、老挝），以及“我国”，反映出气候行动中应有的全局意识。受益者没有局限于某个国家或地区，而是着眼于全球范围，并强调在气候治理行动中，尤其关注发展中国家，呼吁气候公平。

（1）应对气候变化已成为人类共同关注的话题。

（2）中国一直积极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绿色低碳发展道路。

（3）气候变化为非洲大陆带来诸多负面影响，引发干旱、旋风和洪水等自然灾害。

关系过程用于定义某个事物，或对其特征进行描述。“气候变化”作为关系过程的参与者共出现9次，并未如预计大量出现，说明语言使用者并未依赖关系过程对气候变化概念进行界定。究其原因，可能在于《人民日报》的读者群体较为广泛，鉴于气候变化科学的复杂性和抽象程度，采用直接定义的话语策略不一定能够使读者产生直观的认识，将“气候变化”作为物质小句的参与者，说明人类活动的结果，以及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如例3），读者才能更深入具体地了解气候变化与人类自身的关系，从而达到吸引读者关注，提高公众生态素养的目的。气候变化新闻不同于科普读物，其目的并不止于对气候变化科学的介绍。气候新闻语篇的目的在于通过传播使话语更有力量，号召公众参与气候行动。语料库中，关系过程的数量排在第二位，但是被采用作为参与者的词汇资源中，在数量上并没有出现特别具有显著性特征的词汇。借助关系过程的词汇语法资源定义关键术语，或对其特征进行描述，如气候变化、绿色低碳生活等。此外，我们发现关系过程小句还用于对生态因素的关系的阐述，如“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等；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和“生命共同体”等重要生态理念的解释。在语料库中，也有部分关系小句用于对中国的国情和在应对气候变化的立场态度问题的强调，如例（4）。除此以外，还有大量如例（5）的关系过程小句，介绍气候变化目前的发展情况，使抽象的科学概念具体化。

（4）中国是全球气候治理的行动派。

（5）过去5年也是自1850年有记录以来最热的5年。

在言语过程小句中，发话者以各类报告居多，多是对政策、会议，以及达成协议的引用，对目前所做尝试和努力进行了介绍，以达到宣传气候行动相关政策的目的。发话者的高频词主要集中在中国与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反映出这里讲述的气候变化故事是以中国为主体的，强调在全球气候治理中发出中国声音。联合国和欧盟等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间机构，在气候变化议题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其声音也被包括进来。

从以上分析看出，语料库中的主要议题是探讨如何应对气候变化。该气候变化故事以中国为最主要的行动者展开，中国是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主体。在此过程中，中国从本国实际出发，制订一系列政策；同时重视与他国的合作交流，遵守国际约定，在国际事务中积极发出中国声音，以期在世界范围有力推动应对气候变化事业。

4.2 气候变化故事的过程建构路径

表3列出了物质过程小句中，出现频率处在前20位的动词：在物质过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动词是“应对”。在包含“应对”的物质过程小句中，小句中的目标分别为“气候变化”（168次）和“疾病”（1次）。这表明《人民日报》在气候变化新闻报道中，采取了将气候变化置于问题框架之下的话语策略。人们会借助更具体和熟悉的概念建立框架，从而理解抽象复杂陌生的概念（Lakoff，2010）。因此，借助问题框架可以使不具备相关专业知识的读者更好地理解气候变化。此外，还可以达到传递危机感的目的。即使读者不了解气候变化的成因，无法明确气候变化的含义，但能够感受到其带来的紧迫性与灾难性的后果。“应对”凸显了气候变化危机的严峻感。当然，《人民日报》对于气候变化的识解并没有停留在“气候变化威胁论”。在表3中的高频动词中，除第1位“应对”的语义稍显被动外（先出现问题，再应对），排在2-10的动词都属于具有积极趋向性的动词，即促使事物向积极方向发展的力的潜势，强调动作的导向性。语料库通过调用大量此类词汇资源，强调动作发出者做出的努力。整体上，建构出气候变化是危机，但人类并没有消极承受，而是充分发挥巨大的主观能动性，积极面对的故事。比如例（6）、（7）中，作者分别使用“推动”“提供”来说明面对气候变化，遵循环境友好原则的前提下，人类采取的具体措施，表明了积极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心与态度。

（6）瞄准碳中和，推动碳达峰。（物质过程）

（7）产业低碳化为绿色发展提供新动能。（物质过程）

物质过程在语篇中的高频出现，强调的是动作者的行动力，以及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积极态度。新闻报道中还使用了大量的关系过程，关系过程一方面用于界定与气候变化有关的概念，解释其性质和内涵；另一方面，关系过程也用于说明现在和未来人类社会的相关状况，以及气候变化中涉及的各类范畴和关系。为了使气候变化这个抽象概念更具象化，语言使用者采用了示例策略，即提供具体的例子来说明总的现象。例（8）中通过归属型的关系过程：“气候问题”被赋予了“挑战”的属性，借助实例，把复杂概念和日常生活联系起来，将气候变化造成的影响具象化。关系过程还用于建构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如何界定人与人、人与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对气候变化的态度，从而对我们的行为产生影响。例（9）中前两个小句使用归属型的关系过程，体现了归类关系。界定了各要素之间的关系，呼吁人类作为地球庞大生态系统的要素之一，面对气候变化，应采取协作的态度共同应对；最后一个小句属于识别型的关系小句，用“挑战”识别气候变化。“挑战”的语义属于一般性的范畴，气候变化作为其标示出现在句中。“挑战”“危机”等词汇多次出现在关系小句中，通过反复调用语义相近的词汇资源，达到将气候变化问题化（problematize）的目的，引起读者的重视。报道中还有一部分环境型关系过程小句，如例（10）用于说明目前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现状，表明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态度。

（8）酒杯里的气候问题，折射的实际是气候变化给整个粮食生产体系造成的挑战。（关系过程）

（9）地球是个大家庭，人类是个共同体，气候变化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关系过程）

（10）许多国家正处于能源转型关键时期。（关系过程）

大量使用言语过程，是新闻语篇的显著特征之一。新闻作者无法亲历每一个新闻事件，需要依赖引入各种声音进行杂糅和拼接。表4中列出了语料中出现在言语过程小句中的高频动词。

在言语过程小句中，对动词即转述动词的选择，反映出语言使用者的对转述声音的隐性评价（White，2006）。语料库中前10位高频出现的转述动词，根据Geis（1987：130-132） 的分类，基本都属于中性或褒义性动词，未出现否定评价的转述动词。其中，表示、说、发表等归为中性转述动词；指出、强调、呼吁等属于褒义性动词。中性转述动词的使用表明作者在转述其他声音时，力求忠实于原话，重视客观，为读者留下更多的协商空间。褒义性转述动词资源的调用反映出话语使用者对其他声音持“作者支持”（authorial endorsement）的态度（White，2006）。另外，發布、宣布、发表、称等转述动词对声音发出者和言语内容都具有较高的限制性，属于具有较强约束力和传播力的词汇资源。例（11）借用带有正面情感的言语行为转述动词“强调”，突出我国对《巴黎协定》的重视。例（12）借助“发布”，显示出官方组织对气候变化现状的关切与重视程度。

另外，转述动词的选择，除了来自语言使用者的评价维度外，还与动词的情感无常度（volatility）相关，即从读者角度出发，判断转述动词对读者的情绪波动性的影响。Geis （1987：135）发现，情感无常度越低的转述词汇倾向于中立或正面的情感评价，情感无常度高的转述词汇大多表达了负面的情感评价。比如，在读到“说”“报告”等转述动词时，人们的理解和反应不会有太多差异，因为该类词汇属于情感无常度最低的词汇。而情感无常度较高的词汇则会触发显性评价，从而影响读者的立场。由此，Geis（1987：135）认为，转述动词的情感无常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在交际过程中衡量话语的准确性。负面词汇或情感无常度高的词汇使用，虽然会使报道更生动，但是会增加潜在的偏见，破坏新闻的准确性。《人民日报》作为国家大报，在国际和国内都具有重大的影响力，选择情感无常度较低转述动词的词汇资源，反映出《人民日报》的客观性、权威性和严肃性。

（11）习近平强调，《巴黎协定》开启了全球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新阶段。（言语过程）

（12）中国气象局首次发布《中国气候变化蓝皮书》。（言语过程）

（13）中国外交部表示，中方对美方重新加入《巴黎协定》表示欢迎。（言语过程）

进一步考察言语过程小句的言语内容可以发现，言语内容大部分属于气候变化现状的告知、气候变化知识的传播、气候变化对大自然及人类造成的影响与破坏、国际国内出台的政策法规等对生态有益的话语；表明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我国媒体在报道气候变化新闻时，倾向于传递积极正面的声音。如例（13）中转述动词“表示”后的言语内容就反映出我国倡导积极应对气候变化，重视国际间合作交流的明确态度。

4.3 气候变化故事的环境因素

环境因素可以出现在所有类型的过程小句中，其意义不会由于小句过程的类型不同而有所不同（Halliday & Matthiessen，2014）。表时间、空间、方式、程度、比较、伴随、因果、身份等意义的词汇语法资源，在小句中充当环境因素，对过程发生的背景进行编码，通常由副词词组或介词短语体现。通过对环境意义的考察，可以对话语表征中的现实的相关因素有更全面的了解。就本研究而言，主要目的在于了解新闻报道中呈现的气候变化故事涉及的时间、地点、过程发生的途径等。

语料库中共有环境因素1151个（见表5），占比最高的前三位分别是表时间、空间和程度的环境意义。时间和空间因素的高频出现，符合新闻语篇的语类特征。但是，语料库中出现的时间和空间因素的高频词汇表达之中，大部分并不属于新闻报道中提供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等信息的词汇资源。在时间意义的高频表达中，有大量表未来时间的词汇，如“到本世纪（中叶/末）”“到2030年”“2060年前”等，表明应对气候变化是需要一个长期不懈努力的过程，我们的行动是有计划、且有明确目标的。表空间意义的最高频词汇是“全球”，用于说明气候变化影响的范围，即全世界都在气候变化的影响之下，无一幸免；并且与表方式的最高频词“共同”共现，强调了在气候行动中，世界各国协作的重要性。

除表时间、空间的环境意义外，表程度的词汇资源频次排在第三位。程度指某个过程的发展水平或事件到达的状态，一般由副词词组实现。在整个语义系统中，环境成分是实现评价意义的重要话语资源，尤其是表程度的环境成分。我们发现，语料库中的程度类词汇资源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用于强调气候变化现象带来的危害性。如例（14）中“持续”和“严重”，皆属于具有消极含义的情感资源，用于增强词汇资源调节态度范畴的力度，传递气候变化危机的紧迫性；另一类表程度意义的词汇资源基本都表达了积极的评价意义，展现并提倡在气候行动时应采取的态度和方式。比如“积极”“不断”“全面”是处在前三位的高频词汇，分别表明了完成动作过程的态度，以持续不停顿的方式推进某个过程，以及覆盖该过程的范围。例（15）调用积极的话语资源表明中国主动投身气候治理，努力为遏制气候变化贡献力量的态度。在表程度的词汇资源中，积极的话语资源频率明显高于消极的话语资源，再次说明在表征气候变化过程中，《人民日报》倾向于积极的话语取向，传播重点在于宣传气候治理的政策，以及对各国协作共同应对的重要性的呼吁。

（14）气候变化使南部非洲国家遭遇持续干旱，粮食严重减产。

（15）中国积极制定和实施了一系列应对气候变化的战略、法规、政策、标准与行动。

值得注意的是，表因果的环境成分词汇语法资源也呈现了较高频次的分布，尤其是其中表目的话语资源，主要由介词词组或小句来表示。语料库中表示目的最高频实现词是“为”，其后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嵌入式小句“应对气候变化”，由此说明采取的行动都是围绕着应对气候变化这个目标展开的。

4.4 应对气候变化的中国故事的建构

及物性系统把经验世界視为易操作的一组过程，以及不同类型过程的参与者和环境成分（苗兴伟、张蕾，2021：187）。本研究根据《人民日报》气候变化新闻语篇的及物性系统各要素的分析，梳理气候治理的参与者、采取行动等，以了解话语建构的生态故事以及话语背后的生态观（见图2）。

气候变化报道围绕“气候变化”和“中国”展开。及物系统中不同的参与者，被赋予了不同的权势力量，即使在同一类型的过程中，参与者角色的选择也能反映出语言使用者赋予的不同取向的情感认知和不同程度的权势力量。在六种过程类型的参与者角色中，物质过程中的行为者被赋予了最高的权势力量，其发出的动作可以延伸至目标，使受益者获益。目标和受益者的权势力量较低，是承受动作过程，或被动受到影响的一方。如图2所示，人类是话语中最具有能动性的参与者。“气候变化”作为语料库中的最高频词，多承担了小句中的目标角色，被赋予了较低的权势力量，说明气候变化是人类采取行动的对象，强调了气候治理的必要性和有效性，传达积极向上的正面声音；同时，“气候变化”也作为动作者出现在物质过程小句中，用于说明其带来的危害，如温室效应、气温升高等；并借用关系小句资源，对气候变化的性质进行了界定，即气候变化是危机，是挑战，是地球上所有物种生存的威胁。此外，虽然以强调气候行动为主，但语篇中并未隐匿气候事件的根源，也没有将事件的原因建构为自身发展的结果（于晖、王丽萍，2020），或将人类与气候变化的关系简单化为对抗关系。事实上，语料库中调用了大量关系过程小句的资源，阐明

问题产生的原因，揭示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界定气候变化的根源是人类活动，人类活动引发气候变化，这是语料库中多次反复传达的基于科学的气候观。同时，气候变化引发的复合效应反过来威胁人类以及地球上其他生物的生存。人类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共同面对气候危机。关系小句中多次将自然与人类置于共同参与者的位置，凸显自然的重要性；或将自然作为被说明的对象（载体），倡导人类与自然的良性互动，提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生态理念，传递正面的生态价值取向。“生命共同体”的提出反映了“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哲学基调，以及生态文明的视野：把自然生态纳入人类文明体系中来，把自然置于与人类同等重要位置的生态价值观，通过一系列生态有益话语，推广气候知识，提高公众生态意识，促进生态素养提升。

“中国”是语料库中的次高频词，也是物质过程小句中的行为者的最高频词，说明无论在数量还是权势力量方面，中国都是最具能动性的行为者，媒体着重向读者宣传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行动，建构气候治理的中国故事。而物质过程小句中，参与者角色与不同的过程动词语义搭配可以塑造出不同的生态形象。从语料库中物质过程小句中的高频动词可见，“应对”“适应”和“减缓”在小句中的目标是“气候变化”等表示自然退化事件的词汇资源，说明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致力于改善自然环境，为人类以及地球上其他物种创造更有利的生存条件；其他高频词均是具有积极行动导向的语义词汇，并搭配相应的表环境成分的话语资源，如“不断”“全面”等，意在赋予动作更大的强度或更深入广泛的推进程度。通过参与者与具有积极语义的过程动词的搭配，建构出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行动中的推动者和践行者的国家形象。此外，将其他国家也与中国一起共同作为过程小句的参与者，表明倡导国家间合作互助，积极帮助和支持其他发展中国家创造有利条件，以实际行动推动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凸显了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负责任、有担当的大国形象。

“生命共同体”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人民日报》通过各类小句资源，在普及气候变化的相关知识的基础上，传达了和谐的生态哲学观，这种生态观是基于中国文化传统的生态观与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相结合的产物。《人民日报》不仅在国际国内皆具有巨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同时赋予话语更强的效力。《人民日报》充分利用话语资源讲述应对气候变化的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

5.结语

气候变化由人类活动引起，是全球面临的严峻挑战。坚持开展国际对话，共同协作，是推进减缓气候变化进程的必备要素。气候变化新闻在普及气候知识，传达科学的生态观，提高公众的生态素养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本研究从生态话语分析视角出发，以系统功能语言学及物性系统为理论基础，针对《人民日报》近三年有关气候变化的新闻语篇进行及物性分析，同时对小句过程语义展开剖析，探索新闻话语资源折射出的生态取向，挖掘驱动话语表征的深层意识形态，了解话语建构下的应对气候变化的中国故事。

参考文献

［1］Alexander， R. & A. Stibbe. From the analysis of ecological discoure to the ecological analysis of discourse［J］. Language Science， 2014， （41）： 104-110.

［2］Barthes， R. Mytholdogy［M］. A. Lavers（trans.）. New York： The Noonday Press， 1972.

［3］Bell， A. The Language of News Media［M］. Oxford： Blackwell， 1991.

［4］Calsamiglia， H. & T. van Dijk. Popularization discourse and knowledge about the genome［J］. Discourse & Society， 2004， 15（4）： 369-389.

［5］Fairclough， N. Language and Globalization［M］. London： Routledge， 2006.

［6］Geis， M. The Language of Politics［M］. New York： Springer-Verlag， 1987.

［7］Halliday. M. A. K. New ways of meaning： The challenge to applied linguistics［J］.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1990 （6）： 7-16.

［8］Halliday， M. A. K. & C. M. I. M. Matthiessen. Hallidays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4th ed.）［M］. London： Routledge， 2014.

［9］Jrgensen， M. & L. Philips. Discourse Analysis as Theory and Method［M］.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 Ltd， 2002.

［10］Lakoff， G. Why it matters how we frame the environment［J］. 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 2010， 4（1）： 70-81.

［11］Midgley， M. The Myths We Live By［M］. London： Routledge， 2011.

［12］Nisbet， M. Disruptive ideas： Public intellectuals and their arguments for action on climate change［J］. WIREs Clim Change， 2014， 5（6）： 809-823.

［13］Norton， C. & M. Hulme.  Telling one story， or many？ An ecolinguistic analysis of climate change stories in UK national newspaper editorials［J］. Geoforum， 2019， 104： 114-136.

［14］Stibbe， A. An ecolinguistic approach to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J］.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 2014， 11（1）： 117-128.

［15］Stibbe， A. Ecolinguistics： Language， Ecology and the Stories We Live By（1st ed.）［M］. London： Routledge， 2015.

［16］Stibbe， A. Ecolinguistics： Language， Ecology and the Stories We Live By（2nd ed.）［M］. London： Routledge， 2021.

［17］Swain， K. A. Mass media roles in climate change mitigation［A］. In W.-Y. Chen， T. Suzuki & M. Lackner （eds.）. Handbook of Climate Change Mitigation and Adaptation（2nd ed.）［C］. Cham： Springe， 2017. 167-220.

［18］Wang， G.， Liu， M. & Y. Xin.  Categorisations of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UN news on climate change［J］. Social Semiotics， 2022， 32（2）： 184-204.

［19］White， P. Evaluative semantics and ideological positioning in journalistic discourse：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A］. In I. Lassen， J. Strunck， & T. Vestergaard （eds.）. Mediating Ideology in Text and Image： Ten Critical Studies［C］.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2006. 37-68.

［20］Wodak， R. & M. Meyer. Methods of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M］. London： SAGE， 2016.

［21］苗興伟， 雷蕾. 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生态话语分析［J］. 山东外语教学， 2019， （1）： 13-22.

［22］苗兴伟， 张蕾. 汉语语篇分析［J］.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21.

［23］秦大河. 气候变化的科学发展［A］. 秦大河. 气候变化科学概论［C］.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18. 1-26.

［24］于晖， 王丽萍. 生态话语及物性分析模式探究——以教育语篇为例［J］. 外语与外语教学， 2020， （6）： 43-54+120.

［25］张慧， 林正军， 董晓明. 中美气候变化新闻报道中生态话语的趋近化研究［J］.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 2021， （1）： 35-40+128.

［26］张慧， 杨连瑞. 中美气候变化新闻语篇中态度资源的生态话语分析［J］. 外国语， 2022，  （5）： 43-52.

［27］郑保卫， 杨柳. 从中外纸媒气候传播对比看我国媒体气候传播的功能与策略［J］. 当代传播， 2019， （6）： 23-28.

（责任编辑：赵卫）

收稿日期：2023-06-22；修改稿，2023-08-26；本刊修订，2023-09-12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贫困治理对外话语体系的建构与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0&ZD14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苗兴伟，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语用学、文体学、应用语言学。电子邮箱：mxw@bnu.edu.cn。

刘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电子邮箱：liubo@mail.bnu.edu.cn。

引用信息：苗兴伟，刘波.生态话语分析视角下的气候变化故事——以《人民日报》气候变化新闻报道为例［J］.山东外语教学，2023，（5）：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