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东 何可心
[摘要] 《眼睛杀手》是美国印第安本土裔作家卡尔的代表作,小说以颇具魔幻现实主义的文笔,讲述了发生在美国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印第安老人迈克尔和白人女教师戴安娜借助印第安神话击败欧洲吸血鬼法尔克的故事。在小说中,卡尔构建了跨越族裔、性别、人与自然的共同体。印第安文化与白人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构建了印白文化共同体;印第安部落母系文化的再现颠覆了男性中心主义,构建了性别共同体;印第安民族坚持“天人合一”自然观,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构建了生态共同体。小说展现了印第安民族的活力与生命力,体现了以作家为代表的美国印第安民族对于与欧美社会和解的渴望。
[关键词] 《眼睛杀手》;文化共同体;性别共同体;生态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 I106[文献标识码] A[文献编号] 1002-2643(2023)05-0090-08
Community in Eye Killers[JZ)]
LIU Kedong HE Kexi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Harbin 150001, China)
Abstract: Eye Killers, the representative work of the American Indian writer Aaron Albert Carr, tells the story in a magical realistic tone of the joint effort of Michael, an old American Indian man, and Diana, a white female teacher to defeat Falke, a European vampire, with the help of Indian mythology in Albuquerque, New Mexico. In the novel, Carr constructs three types of communities that respectively transcend ethnicity, gender, and human and nature. The clash and merging between Indian culture and white culture form the cultural community; the reproduction of matrilineal culture in Indian tribes subverts male centrism and constructs the gender community; the concept that man is an integral part of nature adhered by Indian nation realizes the harmony between humans and nature, forming the ecological community. Eye Killers shows the vitality of the Native American people and embodies the desire of the American Indian nation represented by the author, Carr, to reconcile with the Euroamerican society.
Key words: Eye Killers; cultural community; gender community; ecological community
1.引言
卡爾(Aaron Albert Carr,1963-)是美国本土裔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和制片人。他出生于美国新墨西哥州,在拉古纳印第安保留地(Laguna)长大,后来到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市接受教育。1995年,卡尔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眼睛杀手》(Eye Killers)。小说以现代美国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为背景,讲述了印第安老人迈克尔和白人女教师戴安娜借助印第安神话击败欧洲吸血鬼法尔克和汉娜,拯救印第安少女梅丽莎的故事。身为印第安纳瓦霍族(Navajo)和拉古纳普韦布洛族(Laguna Pueblo)的后裔,卡尔巧妙地将纳瓦霍族传统文化和欧洲吸血鬼故事结合在一起,给我们带来的不是一场印白文化间的对峙,而是一种印白共同体的构建。
“大凡优秀的文学家和批评家,都有一种‘共同体冲动,即憧憬未来的美好社会,一种超越了亲缘和地域的、有机生成的、具有活力和凝聚力的共同体形式”(殷企平,2016:78)。共同体观念始于十八世纪前后,其概念包涵着平等与共同发展等意义。“美国本土裔传统文化提倡‘一种超越个人的意识,包括一个群体、一个过去和一个地方……是部落性质的存在,而不是个体性质的存在”(转引自石平萍,2021:73)。美国本土裔文化中存在根深蒂固的共同体思想,代代传承,至今潜藏于本土裔作家的心灵深处,渗透于其文学创作。小说《眼睛杀手》则构建了一个不同种族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相处的社会,体现了以卡尔为代表的美国印第安民族渴望与欧美社会和解,构建印白共同体的愿望。
2.文化共同体
在《眼睛杀手》中,卡尔跨越了中心与边缘的界线,将美国本土裔传统文化与主流白人文化相杂糅,构建了印白文化共同体。“运用白人的形式来写本土的故事,不断把本土与侵略者的文化创造性地编织成一体”(转引自邹惠玲、丁文莉,2009:49),卡尔融合哥特式欧洲吸血鬼和纳瓦霍神话中的眼睛杀手,创造了具有杂糅身份的吸血鬼形象。小说设定分别代表印第安传统文化和欧洲主流文化的两位主人公迈克尔和戴安娜联手共抗吸血鬼的情节;还创造了一个具有白人身份,但却通过学习并实践古老的印第安传统文化而获得救赎的女主人公戴安娜。由此,卡尔在小说中实现了印第安文化与白人文化的融合,完成了印白文化共同体的构建。
卡尔在小说中构建了“混血”吸血鬼法尔克,他是欧洲吸血鬼和印第安创世神话中的怪物——眼睛杀手的结合体,是印白负面文化共同体的缩影。卡尔在一次采访中称《眼睛杀手》为“纳瓦霍领地上的诺斯费拉图”(Nosferatu in Navajo)①。有许多学者也注意到《眼睛杀手》中欧美吸血鬼故事与美国印第安部落传说的联系,称其为“德拉库拉(英国小说中最著名的一个吸血鬼)与杰罗尼莫(美国印第安人阿柏切族首领)的会面”(Dracula-meets-Geronimo)(Kratzert & Richey, 1998:6)、“郊狼遇见德拉库拉侯爵”(Coyote-meets-Count Dracula)(Elliott, 1995:35)等等。在小说中,卡尔将一位具有欧洲血统的吸血鬼迁移到当代的新墨西哥州,并建立了一个小型的吸血鬼家族。吸血鬼家族的首领是一位年龄近一千岁的吸血鬼,名为法尔克(Falke),这是一个德语名字,英文为“hawk”(猎鹰),象征着吸血鬼的捕食行为的同时,也把吸血鬼法尔克的起源置于讲德语的欧洲地区。同样,法尔克的仆人为尼伯龙格(Nibelung),绰号为“Kuenstler”,是德国传奇中矮小人种的一员,是王子西格夫里特的拥护者和追随者。法尔克说英语总是带有外国口音,人们很难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他的说话方式经常很老派。同样,法尔克英俊潇洒的外表也符合欧洲历史故事中的吸血鬼形象:身材健壮,穿着优雅,金色长发飘逸,蓝眼睛深邃迷人。沉睡百年后,刚刚苏醒的法尔克引诱印第安女孩梅丽莎,并试图将其改变为吸血鬼。在印第安老人迈克尔与白人女教师戴安娜解救梅丽莎的过程中,他们发现绑架梅丽莎的以人血为食的吸血鬼与印第安创世神话中的眼睛杀手具有相似之处:法尔克擅长用眼睛对猎物实施精神控制,印第安神话中的眼睛杀手也用眼睛杀人。为了寻求对付眼睛杀手的办法解救梅丽莎,迈克尔和戴安娜拜访印第安族人,并在印第安传统创世神话——纳瓦霍双胞胎兄弟(Navajo Warrior Twins)的神话传说中找到了答案。最终,结合欧洲吸血鬼知识和印第安神话故事,迈克尔和戴安娜携手将“祈祷棒”(prayer sticks)插入迈克尔的心脏,并将他的骨灰撒入神圣的纳瓦霍河流中,拯救了梅丽莎。具有欧洲血统的吸血鬼法尔克像眼睛杀手一样死于纳瓦霍双胞胎兄弟的化身——迈克尔和戴安娜手中。卡尔精心地将欧洲吸血鬼故事与纳瓦霍神话相融合,关注印第安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交融,并以法尔克之死寓言性地表现了文化杂糅(文化融合)对于人类生存的重要意义。
《眼睛杀手》中文化共同体的构建还体现在分别代表印第安传统文化和欧洲主流文化的两位主人公迈克尔和戴安娜联手对抗吸血鬼的情节设定。在小说中,迈克尔是美国印第安文化的代表,也是印第安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承者。迈克尔是一位风烛残年的印第安老人,独自一人生活在印第安保留地,古老的纳瓦霍神话故事、小时候祖母教他唱的印第安歌谣常常出现在的脑海中。迈克尔通过回忆印第安传统故事而获得了智慧和力量,仿佛自己的祖先又回到这个世界,与他并肩御敌。语言和故事的力量是强大的:
语言生发意义。所有的障碍都屈服于语言:距离、海洋、黑暗,甚至时间和死亡本身都很容易被语言超越。(故事讲述也是如此)。当我们听到一个几百年前关于我们敬爱的祖先的故事时,我们开始感受到很久以前那一刻的亲密和逼真情形,仿佛听故事时,我们敬爱的祖先就和我们在一起。(qtd. in Weaver, 1997:3)
在拯救梅麗莎的过程中,迈克尔重新认识并更为深刻地把握住印第安祖先传统的精髓。他在印第安神话故事中找到了克制吸血鬼家族的办法,用祖母留给他的玉米花粉躲开吸血鬼汉娜的伤害,变身郊狼与吸血鬼战斗。后来他凭借纳瓦霍双胞胎英雄的传说找到了克敌的武器——“勇士之歌”和“祈祷棒”,最终打败了吸血鬼。女教师戴安娜则是白人文化的代表,她是爱尔兰裔美国人,居住在阿尔伯克基市,从小接受白人教育,善良并具有果敢的一面。当梅丽莎在学校失踪后,她拜访梅丽莎的外祖父迈克尔并闯入了印第安部落,和这位印第安老人一起沿袭并践行古老的部落传统仪式,学习古老的故事,由此返回传统,得以联手打败了吸血鬼。美国白人和印第安人共同对抗吸血鬼这一情节,凸显了两种文化的交汇融合,并侧重表现了构建文化共同体所带来的新的力量。
而白人女主人公戴安娜本身也从印白文化共同体中受益。戴安娜童年时亲眼目睹了双亲出车祸死亡,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缺乏安全感。丈夫罗杰是一名白人警察,工作危险,无法带给戴安娜安全感。她最终与罗杰分开,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戴安娜独自待在家里,心仍然冰封着,像冰块或是冷冻的鱼排。家里的墙壁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Carr,1995:40)②。戴安娜虽是白人女性,接受了白人教育,但童年时期的创伤却不能让她在白人社会获得安全感和归属感。相反,在和迈克尔一起为拯救梅丽莎而去拜访印第安老人时,她了解到印第安神话故事,并获得了印第安部落的信任。她与土著人民一起参加印第安部落的祈祷仪式,学习古老的印第安歌曲,并最终在印第安部落中得到了救赎,抚平了心中的创伤。她在印第安文化中完成了自我救赎,找到了归属。戴安娜来自白人的大都市,却能融入印第安部落;有白人文化之根,却能在印第安部落中找到归属,成为具有杂糅身份的两种文化的联系者。戴安娜这一角色的杂糅身份体现了美国印第安裔文化和美国主流文化的融合以及文化共同体的思想。印第安文化像一股新鲜、富有生机的血液注入白人主流文化中,并为其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
在《眼睛杀手》中,卡尔通过迈克尔和戴安娜两位人物将印第安文化与白人主流文化创造性地编织在一起,构建了印白文化共同体,表达了自己对文化交流和文化融合的渴求。这种跨文化共同体(同时也是跨种族共同体)能够成功的原因在于,印白两族成员迈克尔和戴安娜有着共同的敌人——欧洲入侵美洲的吸血鬼;有着共同的目标——解救自己的外孙女和学生梅丽莎;同时也是因为美国社会的大环境开始包容土著人群和土著文化。与《眼睛杀手》这则“成功故事”相比,换一种语境,这种跨种族命运共同体则可能以幻灭为结局(徐彬,2021:85)。小说一方面解构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使印第安文化融入白人主流文化。另一方面,还突出强调了印第安文化的治愈作用。只有实现不同族群文化之间交流融合,构建文化共同体,消除歧视及内心的偏见,才能促进社会的长远发展。
3.性别共同体
在《眼睛杀手》中,卡尔有意识地弃用了男性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小说叙事模式,通过再现印第安部落的母系文化传统和设定戴安娜承担纳瓦霍双胞胎兄弟中弟弟“水生”(Born of Water)的角色构建了性别共同体。由于美国印第安裔拥有悠久的母系文化传统,印第安的文学创作也呈现出相应的特征,“本土裔文学脱胎于口述传统,传承者中女性比例很高……在大量的本土裔文学作品中,女性往往是主要人物,其中甚至包括‘恶作剧者,既是故事情节的开启和推动者,也是作品主题思想的阐发人”(石平萍,2021:74)。《眼睛杀手》符合本土裔文学的特征。书中印第安部落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多为女性角色,颠覆了男性中心主义的同时,又将纳瓦霍双胞胎兄弟的化身分别设定为迈克尔和白人女性戴安娜,体现了女性与男性的和睦相处,并实现了性别共同体的构建。
《眼睛杀手》再现了印第安母系文化传统,女性角色多为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传承者,颠覆了男性中心主义。“女性在印第安创世神话中扮演着开天辟地的角色……印第安女性中心传统的核心是母性……母性才是使得族群得以延续的力量之源”(王卓,2011:34)。卡尔用为数不多的笔墨塑造了迈克尔的祖母纳尼巴(Nanibaa)以及他祖母的同辈——印第安老人桑多瓦尔太太(Mrs. Sandoval)两个印第安女性角色。两位印第安女性在小说中都担任着部落文化传承者的角色。迈克尔的祖母多在他的梦里或者回忆中出现,她教迈克尔唱古老的印第安歌谣,给他讲述印第安传统故事。迈克尔经常回忆起这些片段,“‘请让我记住祖母给我讲的故事,他对着月亮说道”,“他开始唱祖母教给他的歌谣:黄昏散步时,花粉教我;黎明起床时,花粉教我……”(5)。她在去世前告诉迈克尔“拥有强大力量的纳瓦霍故事和歌曲只遗存了一小部分,而那些仅存的智慧、知识和故事在他们的心中”(7)。她给迈克尔讲的印第安故事让他辨认出法尔克行走皮囊(Skin Walker)的身份;她留下的玉米花粉可以抵挡吸血鬼,帮助他躲避汉娜的伤害。桑多瓦尔太太是一位药师,一直生活在印第安保留地内。她熟知印第安部落的诸多古老神话、故事和歌谣,并继承了许多印第安部落的传统仪式。当戴安娜想要融入印第安部落时,桑多瓦尔太太向她介绍印第安传统文化,带她参观印第安古老又神秘的建筑物,向她介绍象征着爱、保护和繁衍的她母亲的墓地。桑多瓦尔太太用自己继承的印第安文化帮助迈克尔和戴安娜确定了以法尔克为首的吸血鬼的身份,并从古老的纳瓦霍双胞胎神话中找到克敌之法,用印第安传统文化帮助他们击败吸血鬼,拯救梅丽莎。在小说中,女性角色是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主要继承者,并在维系部落成员和传承部落文化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打败吸血鬼、解救梅丽莎的过程中亦是如此。在印第安社会,她们是完全不同于男权中心主义之下被视为弱者的女性形象,体现了印第安的母系文化传统,颠覆了男权主义盛行的社会中,女性受到排斥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
如果说《眼睛杀手》对印第安母系文化传统的再现是对男性中心主义的弃用,那么卡尔创作戴安娜这个女性角色作为纳瓦霍双胞胎英雄中弟弟角色的化身,则是构建性别共同体愿望的体现。迈克尔和戴安娜联手对抗吸血鬼的情节与卡尔在小说中提到的纳瓦霍双胞胎神话有一定的联系,小说题目《眼睛杀手》对此神话也有一定的体现。在神话传说中,双胞胎兄弟“屠妖侠”(Monster Slayer)和“水生”是大地母亲(Changing Woman)和太阳神(The Sun God)的孩子,他们与杀害人类的怪物对战,以保护人类为使命。传说中双胞胎兄弟杀死的最后一个怪物就是眼睛杀手,而小说中吸血鬼法尔克也是通过眼睛对猎物实施精神控制,比如小说开头法尔克就是通过眼睛实施精神控制,带走了梅丽莎。 所以在小说中,吸血鬼法尔克、汉娜等是神话中的眼睛杀手,迈克尔和戴安娜则是纳瓦霍双胞胎英雄的化身,联手击败吸血鬼。当小说中吸血鬼与迈克尔和戴安娜发生正面冲突时,两位主人公作为双胞胎战士的身份在小说中有所暗示:法尔克对迈克尔说,“像你这样的战士只可能来自知道我们身份的种族”(247)。《眼睛杀手》与神话故事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在于他们用相同的武器打败对手——古老的印第安歌曲和“祈祷棒”。在神话故事中,双胞胎兄弟历经重重磨难,最终才得到了具有强大力量的武器;迈克尔和戴安娜也拜访印第安部落长辈,向神灵和部落寻求帮助,得到了武器。在古老的印第安神话中,打败眼睛杀手的是纳瓦霍双胞胎兄弟“屠妖侠”和“水生”。在《眼睛杀手》中,迈克尔是哥哥的化身,而弟弟的角色则是由女性角色戴安娜来承担。男性和女性并无明显的角色划分,体现了女性与男性共同发展,构建性别共同体的愿望。
《眼睛杀手》中,印第安母系文化传统的再现和戴安娜承担神话中弟弟的角色的背后,不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冲突与对抗,也不是女性对男权的反抗,而是两性的共同发展,体现了构造性别共同体愿望。小说中的女性不是受男性欺压的被动角色,而是部落文化的传承者,也可以与男性并肩战斗,是享有自主权的主体。小说在构建性别共同体的同时,印第安男性和白人女性的角色设定更是希冀建构一个普遍平等自由的共同体,不仅能摆脱性别歧视,也能消除种族之间的敌对状态。
4.生态共同体
在《眼睛杀手》中,生态共同体的构建主要体现在印第安民族“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以及传统的部落神话的书写。“美国印第安人是北美大陆最早的定居者,他们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和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中形成了朴素的生态整体观”(范莉,2018:128)。美国印第安人一直具有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对大自然怀有崇高的敬意。在小说中,卡尔通过描写人与动物的关系和印第安神话故事表现出印第安人保护自然、顺应自然、尊重自然的自然观。
首先,卡尔在小说中通过以动物形象出现的“恶作剧者”为载体,表达了印第安文化传统中生态系统之间相互联系的生态观,传达了本土裔传统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表现出构建生态共同体的愿望。“亲近自然、视自然和大地为母亲,这本来就是印第安文化传统的一部分”(生安锋,2019:129-130)。“而美国印第安人把动物视为人与神之间关系的纽带……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通过幻觉与动物交流来保持与‘伟大奥秘的接触,从而获得神圣的启示和力量”(转引自范莉,2018:54)。所以,在传统的美国印第安文化中,“恶作剧者”常常以动物的形象出现,例如郊狼、麋鹿、渡鸦等,它们具有神力,通常可以变形人的模样。但其实这些代表“恶作劇者”的动物与人类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而是可以根据自身所处的环境和情况自由切换,从动物变为人类,或从人类变为动物,抑或是从一种动物变为另一种动物。在《眼睛杀手》中,“恶作剧者”的动物形象是郊狼。由于迈克尔是印第安民族的后裔,所以当迈克尔被汉娜改变时,迈克尔并没有变成吸血鬼,而是变成了印第安传统神话故事中的“恶作剧者”郊狼,并且,他可以在人形与动物形态中自由切换,不需要“念咒语”而自然完成。这充分体现了人类作为生态共同体的一部分,并无主体优越性;并反映了人类与非人类生物同属生态共同体的思想,以及印第安文化中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然观。
此外,《眼睛杀手》包含着诸多与自然相关的神话传说,构建了自然与人类统一的和谐关系,体现了印第安文化尊重、热爱自然的自然观,传达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在迈克尔和戴安娜联手对抗法尔克的斗争中,卡尔将太阳的自然之力融入印第安口述故事的传统之中。纳瓦霍双胞胎兄弟神话中,“屠妖侠”和“水生”的父亲是太阳神,母亲是大地。双胞胎兄弟前往太阳神的住处去见父亲的过程中,历经一系列考验,最终太阳神授予他们强大的武器用来对抗威胁纳瓦霍民族生存的怪物。而迈克尔和戴安娜从印第安的口述故事中知道了打败吸血鬼的方法,间接地得到了太阳的自然之力。戴安娜在印第安部落传统仪式上得到了长老的祝福并拿到了武器,打败了法尔克。除纳瓦霍双胞胎兄弟借助自然的力量杀了眼睛杀手及其他的怪物拯救人类的神话故事之外,卡尔还在书中讲述了印第安神话故事中玉米花粉抵御敌人保护人类的作用、郊狼梦中示警提醒人类的故事……这些神话故事反映了纳瓦霍民族的精神世界,体现了纳瓦霍人天人合一、主客一体的思想。当卡尔在小说中描写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时,他不仅要构建他们世代相传的生态意识和万物和谐相处的自然法则,展现生态共同体的和谐美景,更重要的是传递人类应该承担维护生态共同体完整和谐的生态责任。
5.结语
卡尔在作品中力图消解边缘与中心的界限,在文本中建构跨越族裔、性别、人与自然的共同体。在《眼睛杀手》中,卡尔以印第安文化与白人文化的碰撞为大背景设想了一个超越种族、性别而实现不同种族的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在小说中,卡尔积极与异质文化对话,通过小说将印第安文化与白人主流文化融合在一起,构建了印白文化共同体;消除种族隔膜的同时,构建一个男女平等、自由发展的性别共同体;同时,沿袭印第安部落“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展现了一幅生态共同体的和谐美景。
卡尔在构建文化共同体、性别共同体和生态共同体的同时,拆解了白人中心主义、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负面共同体。反种族压迫、反性别歧视和反自然歧视的斗争在三个层面上同时展开而并行不悖。卡尔力所能及地发掘印第安传统文化中的精髓、特点和优势,将它们与主流白人文化与现代社会糅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一种杂糅的文明,在表达共同体愿景的同时,展现出印第安民族的生命活力。
注释:
① “Nosferatu”意为“相貌扭曲的吸血鬼”。
② 以下出自该著引文仅标明页码,不再详注。
参考文献
[1]Carr, A. A. Eye Killers: A Novel[M]. Norman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1995.
[2]Elliott, M. Review of Eye Killers[J]. Explorations in Sights and Sounds, 1995, 15(1): 34-35.
[3]Kratzer, M. & D. Richey.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 Expanding the Canon[J]. Collection Building, 1998, 17(1): 4-15.
[4]Weaver, J. That the People Might Live: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Native American Community[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5]范莉. 莱斯利·马蒙·西尔科作品中的生态思想研究[D]. 山东大学,2018.
[6]生安锋. 美国印第安文学中的世界主义理想[J].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9, (5): 126-134.
[7]石平萍. 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性别共同体思想刍议[J]. 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 (3): 69-76.
[8]王卓. 女神与女人共舞的母系世界——论波拉·甘·艾伦诗歌中的“母系宇宙”建构策略[J]. 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 (6): 32-39+89.
[9]徐彬. 《远岸》中的跨种族命运共同体与反人权批判[J]. 山东外语教学, 2021, (4): 85-93.
[10]殷企平. 西方文论关键词:共同体[J]. 外国文学,2016, (2): 70-79.
[11]邹惠玲,丁文莉. 同化·回归·杂糅——美国印第安英语小说发展周期述评[J]. 外国文学研究, 2009, (3): 44-51.
(责任编辑:翟乃海)
收稿日期:2023-01-10;修改稿,2023-09-05;本刊修订,2023-10-15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研究”(项目编号:21&ZD281)、国家社科基金項目“北美印第安文学中的共同体书写研究”(项目编号:21BWW06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刘克东,博士,教授。研究方向:英语土著文学、英语族裔文学。电子邮箱:rjoykliu@hit.edu.cn。何可心,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电子邮箱:hekexin76@163.com。
引用信息:刘克东,何可心.《眼睛杀手》中的共同体思想[J].山东外语教学,2023,(5):9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