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哗
临近大学毕业,她和其他毕业生一样,忙着拍毕业照,每天和不同的同学出去吃喝、游玩,大把地消耗着最后在一起的时光。
又是半夜回到宿舍,虽然很累,但几个姐妹谁都没有睡意。有人提出玩一个游戏,找出录取通知书对比当时的照片和本人现在的样子。众人一拍即合,宿舍顿时响起一片翻找的声音。
她的录取通知书并不难找,双手将书柜上一摞高高的书用力一抬,果然看到了录取通知书红色的一角。当那张红色的卡纸被抽出的瞬间,另一张薄薄的纸片也随着她缓缓的呼气飘落而下。捡起掉落的纸,随着它的展开,一个圆圆的脸在记忆里笑着对她说:“你可不要忘记我啊!”这是一张同学录,上面有不知名的日系卡通少女,有幼稚的涂鸦,有眼熟的字迹,大约800字。
高中毕业那会儿同学录还十分热销,大家互相传写着从文具店购买的五颜六色的同学录。最流行的款式是一种活页的,双手大拇指在银色的夹子上一按,打开夹子就可以将同学录一页一页取出,方便传写。
那时她就是那样做的,拿着取出的一摞同学录一张一张地分发着。发到最后一个位置,“圆圆脸”正对着桌子写着什么,看到她递过来的同学录,指着桌上堆攒的一摞同学录说:“看我这一堆,你得排队了。再说了,你的同学录我还用写啊,你在我家楼下喊我一嗓子,我随时下来给你写个800字。算了,你先把这张紫色的留下。”
“圆圆脸”叫乃依。她们的家只隔一条马路,然而在高中之前她们并不认识。分班排座的时候她在教室第一排,乃依却在最后一排,因此她们也没有很快地熟悉起来。
学校离家差不多有半小时的车程,一次她随着车的颠簸倚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旁边的座位上换了一个人,她睁开眼看见一张圆圆的脸在冲她笑着,这个女孩就是乃依……不知是谁先开了腔,两个人从一开始的互相客套聊到兴趣爱好,那个年龄的女生之间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下车的时候,她俩几乎已经无话不谈了。
从那天起,尽管她和乃依在教室里的时候仍然不太走动,但也形成了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交流方式。上课乃依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后侧看去,乃依坐下之后,她会送过去一个微笑的眼神,乃依往往会吐吐舌头送一个鬼脸。
每天老师宣布放学,不管隔着多少个人,她总能找到乃依同样也在找她的眼神。她们会对视一笑,同一时间站起来比赛谁先到教室门口。在每天放学后30分钟车程的累积中,她们的羁绊一点点在加深。
不过,就在日子快乐的流逝中,她也渐渐发现了她和乃依之间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她内向害羞,乃依则开朗大方。她们在向对方倾诉的时候,乃依总能给她出主意想办法,而她总是一味地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是认识到这一点,她在和乃依的谈话中越感到紧张不自然,她表面仍然保持着沉静,内心的影子却越来越深。
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放学前刚刚公布了小高考的成绩,乃依是三个A,她是三个B,她突然十分不想面对乃依。回头望着熟悉的位置,看到乃依仍然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包,她立即拿起书包迅速地走出了教室。
走出校门上了车,她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难过。公交车缓缓地启动又突然停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个人,正是乃依。乃依上车后立刻发现了她,像往常一样走到她身边坐下:“跑这么快,也不等等我。”她不搭话,装着看窗外的风景。
乃依看了看她的脸色,继续开腔:“考得不好,不开心?没事……”“别安慰我了,”她打断乃依的话,“你又来安慰我,我连安慰也做不了……”她说到最后甚至哽咽了。乃依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回家路上的30分钟又陷入了昏昏欲睡的沉寂。到站了,乃依先站起身来,她也默默站起来跟在后面下了车。准备去过马路的时候,乃依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回家。我整天说这么多,但真正听我讲话的只有你一个。你就算不安慰我,你也是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朋友。”
当时自己的心情,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后来她们又继续一起回家的旅程,像往常一样,她讲,乃依也讲,乃依讲,她听着。
在最后一次回家的旅程下车前,乃依递过来一张紫色的纸:“我数了,真的800字,回家再看!”她认出是当时的那张同学录,笑道:“不讓我去你家楼底下喊你了?”乃依笑了笑,说:“我要出国了。”她愣住了,乃依又说:“你可不要忘记我啊!”
高考结束后是另一场战争,咨询学校、填报志愿、等录取通知书,等到录取通知书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与乃依分离快两个月了。她跑到乃依家楼下喊:“乃依!乃依!”无人应答。
3年好友,分别4年,原来她们之间的联系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不知谁先退出了这场青春,或许青春的友情是人生第一个必须经历的离别。
经历分别时往往是懵懂的,大脑里编排着该做不该做的事,心却如牵线木偶一般不知如何定位,只有在回忆中才会将这段分别酿成香醇的美酒,慢慢品尝。
这真真正正是我最后一页同学录了呢,她想。在同学录灭绝的年代,谁还会为你真情实意地写上800字呢?她将紫色的纸片叠好,重新夹入录取通知书,放回了书柜的底部,转身说道:“我没找到录取通知书,只找到了最后一页同学录,不如我们换个游戏,一起回忆?”
杨子江//摘自《触手可及的温暖,我倍感珍惜》,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