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良群,王曦研,刘晶磊
(哈尔滨理工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在国际垂直专业化分工程度不断加深的背景下,中国作为国际制造基地,受到部分发达国家的控制与打压,这与中国采取加工制造、代工生产等附加值较低方式嵌入全球价值链(GVC)有很大关系。虽然近年来,中国通信设备制造业、电子机械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制造业等先进制造行业在国际竞争中取得成绩,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上升,但整体仍难彻底摆脱GVC低端嵌入的尴尬局面。近年来中美贸易关系日益紧张,同时 “逆全球化”思潮加剧,但其本质是部分发达国家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缓解国内压力、遏制发展中国家话语权而采取的手段,全球化仍是大势所趋。在国内外环境发生显著变化的大背景下,中国提出构建 “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要求中国先进制造业打破被动参与、低端嵌入的现状,利用好国内市场优势,以积极主动的姿态向GVC中高端迈进,更好地参与全球资源配置。
服务化作为近几年中国政府所鼓励的先进制造业转型方向,得到《中国制造2025》《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行动计划》、“十四五”规划等政策的大力支持。在大量服务化相关研究中,部分研究关注服务化致使价值增值方式改变。一致性的观点在于,服务化的用户导向特征使用户 (客户)作为制造企业价值网络的一部分,通过资源拼凑[1]、价值共创[2]等方式广泛参与到制造企业价值创造过程中。这说明服务化在遵循用户导向的同时,外部用户 (客户)资源的参与及利用也能反向推动制造企业创新价值创造方式,由仅依靠产品价值增值拓展为依靠服务、平台和服务生态网络等共同带来的价值增值[3]。还有部分研究侧重于服务化与制造企业绩效的关系,大多数研究证实了服务化对绩效的作用或直接提升[4],或呈U形关系[5]。但仍有部分研究认为,由于企业所处环境、所拥有资源、自身能力以及所提供产品和服务等因素的不同[6],服务化与制造企业绩效之间呈 “马鞍形”曲线关系[7],甚至直接陷入 “服务化困境”。
服务化潜在的优缺点以及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必要性使得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成为一个复杂的、必须综合权衡多方面影响因素的决策。目前相关探索性研究不多,通常在确认了服务化与先进制造业的匹配关系后[7],证实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发展能够依据价值多环流协同驱动中国先进制造业发展[8],对内有利于形成经济增长新动能,对外能够促进其GVC升级[9]。但已有研究的局限性在于,只揭示了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 “为什么”能够实现GVC升级,即从整体上论证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可行性。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是,服务化并不是我国率先提出的,且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发展也不是我国独有的选择。在世界各国都纷纷依据本国国情调整其先进制造业发展战略的前提下,具有外来者劣势、后发者劣势和来源国劣势的中国先进制造业[10],凭什么能够依靠服务化在全球竞争中脱颖而出?
实际上,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最终能够实现GVC升级是每一个先进制造企业个体共同作用的结果,对于先进制造企业个体而言,究竟应该 “怎么做”,需要综合权衡不同层面、不同主体等多方面影响因素[11],现有研究无法给予理论支持与解释。因此,本文将研究视角从 “为什么”转向 “怎么做”,不仅能够为中国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发展提供方案,还能为基于服务化的中国先进制造业整体GVC升级提供理论支持。
胡查平等[12]的研究构建了制造企业服务化战略转型升级路径的理论模型,指出制造企业服务化转型升级的关键在于其核心能力的提升,认为其核心能力遵循着 “核心产品低成本制造—专业服务能力培育—集成解决方案提供”的演化过程。通过梳理发现,其核心能力可以分解为核心技术水平、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客户网络集中度、资源获取能力以及集成服务能力6个维度。此外,通过对制造企业服务化及转型升级等文献梳理发现,已有研究涉及的影响因素大多包含于这6个维度中,体现出这一理论框架具有权威性与认可度,以下文献回顾将从这6个方面展开。
现有研究[13]认为,核心技术水平可分解为功能型核心技术、性能型核心技术以及可靠型核心技术,分别物化于原理、早期产品以及成熟产品中。而核心技术的空心化一直是制约中国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瓶颈。胡登峰等[14]的研究指出,核心技术突破是发展中国家新型企业实现GVC领先的重要路径之一。对于开展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一方面,核心技术水平表现为企业所提供产品中所蕴含的核心技术,通常而言,产品的核心技术水平越高,在行业内的领先地位越明显;另一方面,核心技术水平包含于先进制造企业所提供的拓展服务中,拓展服务开展所需要的核心技术水平越高,越能够规避服务同质化、竞争力不强等问题[15]。由此可见,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核心技术水平越高,越有可能在复杂环境中发现机会,创造自身的竞争优势。
成本控制是先进制造企业利用服务化在GVC上攀升的重要管理行为,其目的是为了预防先进制造企业在服务化的过程中,因为资源与重心过度倾斜而导致的服务化失败。成本控制能力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而言,其影响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对于开展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服务业务的开发成本以及与各种服务提供商开展合作的成本无疑是影响服务化战略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处于服务化初期的先进制造企业,内部资源配置出现大幅变动极易导致企业的成本攀升[16]。当先进制造企业所提供的服务较为低端时,自身产品与服务的联系不强,这导致开展服务的成本与所获收益不成比例。但当企业具备开展高端服务的能力时,服务业务越密集、越具体,对应的业务成本以及潜在的协作成本就越高。另一方面,成本对于中国企业GVC升级而言也会产生直接影响。程晨等[17]的研究指出,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能够倒逼企业转型升级。通过上述分析发现,无论是针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发展还是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成本因素都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作用,因此成本控制能力与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之间的关系需要进一步探索。
供应网络是由自主程度不同、业务不同的实体企业构成的网络,实体之间互为上下游企业。先进制造企业供应网络集中度是指先进制造业上下游企业之间紧密联系的程度,通常而言上下游企业之间关系越紧密、合作越频繁,供应网络集中度就越高。关于供应关系与企业行为的研究,通常存在着竞争与合作两种观点。竞争观点认为,供应商与企业的目标并不一致,实力高的一方很可能会向弱势一方提出损害其利益的要求[18]。合作观点则认为,良好稳定的合作关系有利于双方资源互补及信息共享[19]。然而,这种两极化的争论在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中似乎出现了缓和。在服务网络中,价值是由供应商、原始设备制造商 (OEM)、第三方服务提供商和客户等不同参与者共同创造的[20],每个参与者都为提供的服务作出贡献[21]。因此,先进制造企业服务化的开展是由多个服务供应商支持的复杂过程[22],此时供应商与先进制造企业的目标是相同的。但一个易被忽视的问题是,服务化的开展需要协调制造系统、维护系统、备件供应系统、物流系统等各方面供应商共同创造价值[23]。那么,是否不同供应商之间的关系越牢固、供应网络越集中,则越有可能使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获得更大的利益?这一问题尚未有研究进行解释。
与供应网络集中度相似,客户网络集中度指的是,存在着与先进制造企业合作关系固定、供需关系基本能够达到平衡的客户群体,这一群体所占比例越大,客户网络越集中。毋庸置疑,对于任何企业而言客户都是极其重要的利益相关者。吴芳等[24]的研究指出,企业客户网络集中度越强,资源配置的调整幅度越大,并且在环境动态性较强的情况下,客户集中度还能够进一步影响企业战略变革。前文已经指出,服务化所带来的一个显著的变化是,先进制造企业能够将供应商与客户纳入到 “价值创造网络”中,这使得客户由原来的 “价值被动接收主体”转变为 “价值主动创造主体”,甚至能够通过信息与知识分享等渠道,在价值网络中取得一定的话语权与决策权[25]。由此可见,对于自身资源不足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若想实现GVC升级必须获取相应的资源以应对市场竞争。客户需求的不断提出与被满足也恰好为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提供了独一无二的竞争优势。在此情况下,优质客户的集中度越高,越有可能在价值共创网络中发挥规模效应,成为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在GVC升级过程中的信息、知识与技术的蓄水池。
资源获取能力主要是先进制造企业在自身资源不足时,通过交换、合作等形式,通过第三方进行资源补充的行为。就实际情况而言,大部分先进制造企业自有的知识储备与创新经验无法支撑其顺利开展服务化。资源依赖理论指出,几乎不存在能通过自给自足所有资源实现自身发展的组织,只有与其他组织实现资源互通、吸收和利用才能实现长足发展[26]。典型例子是,艾默生在进军中国市场时,通过收购安圣电器获得了中国电气市场成熟的分销渠道,在此基础上为客户提供售前展示、产品安装、维保等创新服务,年绩效获得近30%的增长。由此可见,通过外部资源获取,能够帮助企业利用外部知识与技术弥补自身短板、拓展可能的机会领域、克服 “能力陷阱”,从而为企业带来预期外的创新回报[27]。对于大多数先进制造企业而言,内部支持服务化发展的资源不足时,通过外部获取的形式获得所需或先进的技术无疑是成本最小、效率最高的选择之一,并且企业还能够利用这一形式与提供此类服务的供应商建立密切的合作关系,有利于企业提高服务化绩效,有利于其GVC升级[28]。
集成服务能力是制造企业立足于客户竞争力提升的视角而开发出的服务能力,具体表现在能够为客户提供贯穿于产品整个生命周期的系统服务。研究[29]指出,相较于一些单一的产品附加服务,工业客户的需求呈现出向整体解决方案方向发展的趋势。对于具备一定集成服务能力的先进制造企业,其所提供的产品往往作为向客户传递功能与效果的载体而存在[30],其主要价值来源是在产品基础上衍生出的各类服务,针对客户的个性化需求,先进制造企业还能够提供有重点的、差异化的集成服务方案。在这一过程中,先进制造企业有机会不断涉足与产品相关的新兴服务行业,相对于拓展产品业务范围,依据主营产品生命周期拓展配套服务范围无疑是更加具有性价比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具备集成服务能力的先进制造企业在服务化战略的指导下,更容易在节约不必要成本的同时获得更加稳定的价值来源,对GVC升级有积极作用。
总之,学者基于上述视角已开展了相关有价值的研究,但研究多从单一视角展开,专注于个体因素可能对服务化或 (先进)制造业GVC升级产生的影响。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是一个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确定性问题,但核心技术水平、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客户网络集中度、资源获取能力以及集成服务能力这6个因素究竟如何共同作用从而影响结果是一个开放性问题,鲜有研究关注多个因素叠加可能产生的综合影响。因此,针对上述问题,本文运用fsQCA方法,探索上述6个因素之间可能产生的联合效应,研究思路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思路
本文使用fsQCA方法检验核心技术水平、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客户网络集中度、资源获取能力、集成服务能力6个影响因素如何相互作用及其互动关系。fsQCA方法认为,复杂问题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强调特定要素之间的组合即条件组态的作用机制,注重多因素之间的逻辑关系而非相关关系。此外,相较于csQCA (清晰定性比较分析)与mvQCA (多值定性比较分析),fsQCA方法的适用范围更大,并且可将分析数据置于[0,1],避免二极化赋值带来的绝对性,对于采用面板数据进行测量的情况而言更符合实际。本文所采用的数据均来自于面板数据且为连续变量,故fsQCA方法能够为解释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过程中,先进制造企业个体应该 “怎么做”的问题提供有力工具。
为了使样本数据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反映出先进制造企业是基于服务化手段实现GVC升级,在研究样本的选择上必须满足以下条件:①样本均为隶属于我国先进制造业行业的企业;②目标样本必须能够为客户提供与自身经营产品相关的服务产品;③样本企业必须涉及跨国业务,存在与海外市场的交易。
本文采用来自CSMAR数据库2018年12月至2020年12月的数据。根据上述条件,首先,在数据库中选择隶属行业为医药制造业,化学纤维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电气机械及器材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7个行业的A股上市企业为原始样本,此步骤共筛选出1474个企业。其次,通过查看企业业务范围,并通过企业官网等渠道进行印证,确认目标样本已经开展与自身经营产品相关的服务化,经此步骤筛选,样本数减少为486个。再次,查询各样本企业的海外业务收入进行第3次筛选,判断其是否存在海外市场交易,经此步骤,样本数减少为153个。最后,为了避免结果的不准确性,剔除开展服务化不满2年的样本以及剔除影响因素相关数据缺失或存在显著不准确性的样本,最终剩下74个中国先进制造企业作为研究样本。
本文的结果变量为先进制造企业是否基于服务化实现GVC升级。从GVC的价值创造与分配视角看,在GVC上具有较高话语权的企业,价值创造与价值攫取的能力同样较强[31],GVC升级的一个表现是在国际竞争中能够获取持续收益。因此,为了衡量这一结果变量,本文以样本企业近3年海外业务收入率为指标,若3年内海外业务收入率持续上升,则记为1,非持续上升记为0.5,若3年内海外业务收入持续下降则记为0。
本文的条件变量有如下6个。
(1)核心技术水平。由于核心技术水平较高的企业,其研发投入在未来是会产生盈利的。因此,选择CSMAR数据库中研发投入资本化占研发投入的比例这一指标衡量核心技术水平。先进制造企业核心技术水平越高,就越具备实现GVC升级的条件。因此,将9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2)成本控制能力。成本与利润直接相关,因此成本控制问题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的生存与发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32]。借鉴崔晓杨等[33]的研究,用企业营业毛利率表示成本控制能力。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成本控制能力越强,机会成本越小。因此,将9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3)供应网络集中度。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与高质量、高水平的上游供应商建立稳定的联系有利于发挥服务化的优势。参考黄千员等[34]的研究,选择前五大供应商采购额与全年采购额的比例为衡量供应网络集中度的指标。同样将9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4)客户网络集中度。借鉴吴祖光等[35]的研究,选择前五大客户销售额与企业销售总额的比例表示客户网络集中度。但与供应网络集中度不同的是,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客户集中度越高,企业的抗风险能力可能就越差,但客户集中度越低,则表示企业缺少核心客户,同样不利于服务化的开展。因此,在数据处理上,取所有样本数据与50%差值的绝对值,绝对值越小,表示客户网络集中度越处于合理的范围。在此基础上,将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9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5)资源获取能力。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获取的外部资源中,通常较为有效、便捷的资源是利用高管的人脉关系。因此,本文选择样本企业的高管兼任数量作为衡量资源获取能力的指标。同样将9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6)集成服务能力。就数据而言,目前还未有能够直接衡量先进制造企业集成服务能力的指标。因此,本文在对目标样本业务范围进行梳理的基础上,对样本企业官网进行查询,统计样本企业针对同一产品,围绕其生命周期开展相关服务的数量,将95%分位数值作为完全隶属的阈值,50%为交叉点,5%为完全不隶属的阈值。
对于单变量进行必要性分析是fsQCA的先行步骤,其目的是为了检验某个变量及其非集是否为导致结果出现的必要条件。通常而言,一致性水平高于0.9则可判定为必要条件。必要性分析的检验结果见表1。从表1可以看出,并不存在一致性水平高于0.9的变量,因此可视为不存在导致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的必要条件。
表1 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必要条件分析
组态分析的目的是解释不同变量的组合导致结果产生的充分性。本文在运用 fsQCA3.0对真值表进行数据处理的过程中,为降低潜在的矛盾组态以及避免可能存在的同时子集关系,在频数阈值的确定上,将本文的一致性阈值设定为0.76,频数阈值设定为1。遵循已有研究,在fsQCA软件所输出的复杂解、中间解与简约解中汇报中间解[36]。6个变量对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的组态分析结果见表2。表2呈现出3种组态,表示有3种充分条件组合能够使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实现GVC升级,其中一致性水平以及总体解的一致性水平均在0.75以上。
表2 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实现组态
在组态1中,资源获取能力与集成服务能力为核心条件,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的缺席为辅助条件,核心技术水平与客户网络集中度的作用无关紧要。该组态的一致性约为0.76,原始覆盖度约为0.21,唯一覆盖度约0.15,这说明约21%的案例能够被该组态解释,但其中约15%的案例 (约11个样本)只能被该组态解释。
在组态2中,客户网络集中度为核心条件,核心技术水平、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以及集成服务能力为辅助条件,但资源获取能力在该组态中可有可无。该组态的一致性约为0.82,原始覆盖度约为0.22,这表示约22%的案例能够被该组态解释,且唯一覆盖度约0.07,这表示约7%的案例 (约5个样本)只能通过该组态被解释。
在组态3中,供应网络集中度与客户网络集中度为核心条件,核心技术水平、资源获取能力、集成服务能力以及成本控制能力的缺席为辅助条件。该组态的一致性约为0.82,原始覆盖度约为0.34,唯一覆盖度约0.16,这说明约34%的案例能够被该组态解释,但其中约16%的案例 (约11个样本)只能被该组态解释。
通过对比以上3种组态可以发现,3种组态之间既有相同之处,也存在着显著的异质性。相同之处在于,集成服务能力这一变量或前因条件在所有组态中或多或少都发挥了作用,这也印证了前文所指出的,服务化战略是以客户需求为基础的,且客户需求逐渐呈现出由单独的配套服务向集成服务转变的趋势,因此集成服务能力在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过程中是需要重点关注与考量的因素。而3种组态的异质性体现在,其所需要的核心条件与辅助条件完全不同,即使组态2与组态3的核心条件都包含客户网络集中度,但通过对比分析发现,对先进制造企业而言,在供应网络集中度并不能构成显著优势的条件下,基于服务化实现GVC升级则需要具备一定成本控制能力,以尽量避免在客户日益增长的需求下只专注于发展服务化广度导致整体研发或经营成本过高,甚至陷入 “服务化困境”。
根据上述组态所包含的核心条件及其逻辑,本文归纳出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3条路径:基于资源攫取的 “服务集成式”升级、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和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其中,基于资源攫取的 “服务集成式”升级体现了部分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在GVC升级过程中更注重寻求机会市场,对客户的集成服务需求能进行快速反应,进而在同一产品的生命周期内获取更多的服务增加值。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偏重于持续地从价值共创网络中发现市场机会,通过不断满足目标客户的需求,完善产品服务质量,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发展出独特优势。相较之下,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打通了组织间的壁垒,注重自身与供应商及客户的互动,三者之间超越了合作伙伴关系,成为利益共同体。
服务化战略的实施要求先进制造企业基于自身所提供的产品为客户提供整个产品生命周期的拓展服务,对于尚未形成优质、稳定的服务供应网络的先进制造企业而言,通过获取外部资源强化既有服务能力或补充自身短板是最便捷的方式之一。一方面,在生产性服务业不断壮大的当下,规模效应逐渐形成,生产性服务业作为在信息技术浪潮中获益最大的产业之一,与制造业间的耦合是推动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重要外部因素,并且生产性服务要素的集聚能够进一步加强这种内在联系[37]。相较于先进制造企业自身投入大量资源涉足服务领域,合理获取与利用外部成熟的服务资源有助于提升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另一方面,先进制造企业通常采用并购或联合建立实验室等方式获取外部资源,为了最大程度上控制可能存在的风险、避免企业内部资源过度倾斜等,需要企业具备相应的成本控制能力。在先进制造企业建立了获取外部资源的渠道后,通过整合所获取的外部资源,围绕产品的研发设计、生产、售后以及回收等价值环节,拓展包含信息管理、物流管理、定制化设计、个性化营销方案、故障监测、零部件回收、核心部件再循环等服务环节在内的服务集成系统,由此实现GVC升级。
支持这一理论解释的典型案例是三一集团。三一集团是中国首家 “破千亿”的工程机械企业,其主营业务包括建筑工程机械、起重机械、通用设备及机电设备、金属制品及配套服务等,属于传统的、典型的先进制造企业。三一集团专注于商业版图的拓展,2006年在印度投建海外工厂,2012年通过并购德国的工业巨头Putzmeist获取了在国际市场开展经营的宝贵经验,并通过与其研发合作在数字化服务等方面取得一系列丰硕成果。此外,三一集团与沃尔沃卡车合作近20年,为客户打造了成熟、专业的消防车底盘解决方案。2022年,三一集团为开发动力电池回收服务,与巴特瑞科技达成战略合作。通过合理获取与利用外部成熟的服务资源,服务已成为三一集团的核心竞争力,部分主营业务已能够为客户提供集成解决方案,例如智慧风场开发整体解决方案、风电智能运维整体解决方案等,在行业里居于领先。由此可知,三一集团凭借强大的资源获取能力与集成服务能力跻身于行业GVC的顶端。
服务化使先进制造业的生产活动以产品与生产为中心转向以客户为中心。Glynn等[38]指出,服务所具有的无形性、不可分割性以及异质性特征迫使企业关注与服务接收方的相互作用及关系。这表明随着服务化的发展,先进制造业的生产活动正呈现出由客户为中心向着以 “客户关系”为中心转变的趋势[39]。先进制造企业与客户之间价值共创的默契度越强,先进制造企业把握客户既有需求与开发潜在需求的成功率越高,但不得不指出的是,客户对于先进制造企业的了解在这一过程中同样逐渐加深。由此不难推断出一种情况,即当客户认为难以在二者不断的迭代学习与价值交换过程中获取新的价值,或认为先进制造企业可能在未来存在经营风险时与其终止合作关系,这显然不利于先进制造企业实现GVC升级。因此,遵循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的先进制造企业需要提升核心技术水平并加强其成本控制能力,同时通过维护与供应商之间的关系、积极开发系统集成服务等方式,确保与客户之间进行价值共创的稳定性,最终实现GVC升级。
在这一路径下,杭州制氧机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简称 “杭氧”)是当前世界一流的空分设备供应商。期初,杭氧只提供空分设备安装和相关零部件供应。随着服务业务的开展,杭氧逐渐将业务范围扩大到设备监控、售后维护等。此时,杭氧定位由设备制造商向服务提供商转变。杭氧采取的定制化、一体化服务等形式大大增加了与客户交流的频率,在这一知识、信息交换的过程中,杭氧较明确地识别出客户的潜在需求。在利益驱动下,杭氧通过与客户之间的迭代学习满足客户的潜在需求并创造新的增值点,实现了与客户的价值共创,最大限度地提供相应服务。具体表现在于,随着客户需求的细分,杭氧敏锐地涉足 “气体供应”领域,并通过与客户的互动开发出管道供气、无人值守的现场制气、大宗液体、小储宝、包装气以及特种气体等服务模式,由单纯的空分设备供应商彻底转变为提供气体的设备供应商。
供应链整合是涉及上游供应商、企业、下游客户3个维度的整合,结合上文分析可知,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是在先进制造企业与客户进行价值共创的基础上,将上游供应商纳入关系网络中,通过三者之间的有机作用优化先进制造企业服务产品的提供流程、降低供应链中的信息不确定性、提升产品与其附加服务的柔性。供应链整合不仅能够优化生产流程,还能够改善企业与客户之间的关系,对于企业绩效有积极影响,通过促进供应商、先进制造企业、客户三者协同运作强化三方之间的信任程度,使得个体所掌握的隐性知识与显性知识得以共享,供应链内部得以形成知识螺旋。这意味着,在其他先进制造企业以个体形式或与客户形成价值共创的形式参与国际竞争时,供应链整合下的先进制造企业以网络协同的形式参与同一层面的竞争,这无疑大大强化了其竞争资本。当然,先进制造企业也需要在供应链中保持核心技术水平,并通过积极获取外部资源、开发集成服务能力等方式维持自身在网络中的地位,进而实现GVC升级。
支持这一理论解释的典型案例是大连华锐重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简称 “大连重工”)。大连重工主要为冶金、港口、能源、矿山、工程、交通、航空航天、造船、环保等国民经济基础产业提供大型高端装备和全生命周期智能服务解决方案。大连重工拥有6个研制基地,不仅包含先进装备的研发、制造与加工,还包含与之配套的零部件、核心部件、高端铸件制造基地,业务范围涉及部件制造与备件、维修技改、检测检验等,形成较为完整的供应链关系。这就保障了大连重工在进军国际市场时,尽可能地避免因生产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从而确保交货的稳定性。此外,大连重工着眼于培育 “战略顾客”,在国内拓展了鞍钢集团等9家战略合作伙伴并与之进行信息共享,在国外市场则通过 “借船出海”方式,与澳洲、印度、孟加拉等客户签订长期服务协议,进一步完善大连重工研发、制造、销售及服务的国际化产业链,实现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
近年来,我国先进制造业通过积极的服务化转型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不断取得突破,部分先进制造行业已在国际市场中占据领先位置。但服务化转型并不是我国先进制造业独有的选择,值得思考的是,在世界各国先进制造业纷纷向服务化发展的同时,为什么我国先进制造业能够基于服务化突破桎梏、实现GVC升级。针对这一问题,本文以74个基于服务化且实现GVC升级的先进制造企业为样本,运用fsQCA方法探索核心技术水平、成本控制能力、供应网络集中度、客户网络集中度、资源获取能力以及集成服务能力6个因素对基于服务化的我国先进制造企业GVC升级的联合效应,以期发现基于服务化的我国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路径,本文研究结论如下。
(1)基于服务化的我国先进制造业GVC升级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且不同的组合能为其提供不同的升级路径。研究发现GVC升级的3条路径:基于资源攫取的 “服务集成式”升级、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和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
(2)基于资源攫取的 “服务集成式”升级是由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企业资源获取能力与集成服务能力主导的。这表明,我国先进制造企业之所以能依靠服务化战略实现GVC升级,其中一个重要方式是在依靠外部资源的基础上发展出专业的集成服务能力,在核心产品的基础上衍生出尽可能多的增加值。
(3)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表明,我国先进制造企业对于服务化战略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理解,并且客户在与先进制造企业价值创造的过程中所能够发挥出的作用也得到企业的重视,在服务化战略的指导下,我国先进制造企业与客户之间超越了 “服务提供——服务接受”的层面,发展出更加稳定、深刻的关系。
(4)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是助推我国先进制造业继续向GVC高端攀升的重要方式。这一路径是由客户网络集中度与供应网络集中度共同主导的,这表明服务化不仅是我国先进制造业转型升级的一种手段,还能够在更深层次优化我国先进制造业上下游关系,在一定层面回应了我国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呼吁。
(5)3种升级路径之间虽不存在替代关系,但却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递进关系。对于服务化转型初期的先进制造企业,基于资源攫取的 “服务集成式”升级路径能够快速补充相关资源的不足,短期之内实现价值扩张。但从中长期看,基于价值共创的 “需求导向式”升级路径则更有可能通过与客户之间的双向交流,使先进制造企业发展出独特的竞争优势。在此基础上,基于供应链整合的 “网络协同式”升级路径能够更好发挥上游供应商的作用,降低先进制造企业供应链断裂的风险,使GVC升级的过程更加稳定。
本研究对于企业与政府有如下启示:对于企业而言,基于服务化的我国先进制造业整体GVC升级需要每一个企业个体的努力,但企业个体不应在内外部压力下盲目进行服务化转型,从而陷入 “服务化困境”。在研究发现的3条升级路径中,客户网络集中度或多或少发挥作用,这表明我国先进制造企业应抓住服务化的本质,与客户建立并维持良好关系。此外,在难以迅速与客户进行价值共创或整合供应链时,企业应借助外部力量,通过统筹外部成熟资源提高自身价值增值能力。另一方面,对于政府而言,应继续鼓励先进制造业向服务化转型,为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发展提供合理、宽松的外部环境。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是先进制造业外部资源的重要补充来源,我国政府应通过开放相关领域、允许外资进入等措施推动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
本文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第一,本文所采用的理论框架虽然已涵盖企业战略转型的相关内部控制因素与外部统筹因素,且其中部分因素得到相关学者的检验与结果支持,但企业是行业的组成部分,行业层面的影响同样可能成为影响基于服务化的先进制造业GVC升级的重要因素;第二,由于数据限制,部分客户层面的因素无法纳入本研究框架中,例如客户对于服务的满意度,服务与客户需求的匹配程度等;第三,本文仅关注来自先进制造行业的目标企业,研究结论可能无法适用于其他传统制造行业。未来研究将针对上述不足进一步展开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