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第二车企15亿欧元入股中国造车新势力

李皙寅

中国汽车市场的合资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0月26日，在欧洲仅次于大众汽车集团的Stellantis（STLA.US）宣布15亿欧元入股零跑汽车（09863.HK），同时成立合资公司零跑国际；稍早前，大众集团宣布入股小鹏汽车。在这背后，借助新能源与智能网联的技术积累，中国车企在新赛道已经实现了某种程度的领先。

这种优势并不是一劳永逸。跨界融合后，中方电动化的技术优势，如何与外方的全球渠道与品牌优势融合，共同做大增量市场，彼此借船乃至造船出海，而不是困于存量竞争，最终实现一加一大于二，将极大地考验着中外双方股东和管理层的智慧。

“我们要赚一个时间差。”零跑汽车联席总裁武强对《财经》表示，全球都在转向电动化，各地区的节奏不相同，中国市场比欧洲早两到三年。与其从零开始自建渠道，不如尽快寻找合作伙伴，既能节约精力又能提高速度。

对于Stellantis来说，董事长立下了2030年欧洲市场所售乘用车全是纯电动车的目标。尽管自己尚无有力的汽车产品，但入股零跑汽车或许能够扭转。

双方合作的最大看点在于，零跑汽车和Stellantis选择了一条此前国内车企很少走的路，成立合资公司，并依托外方已有的销售渠道和产能输出产品。回顾过去，这曾经是数十年前海外车企在中国布局合资车企的常见套路。

“我们与Stellantis集团在欧洲成立合资公司，不是什么都做。这家公司只是零跑汽车在国际化卖产品时伸出的一个拳头。”武强向《财经》直言，“我戴了一双手套（Stellantis集团的资源），业务还是我的电动车的出海与销售。”

在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理事长董扬看来，对于中国汽车产业而言，这样的合作有多重好处：其一，建立战略合作关系，有利于中国车企近距离学习海外巨头；其二，获得投资支持创新，支持目前盈利能力薄弱的中国新能源汽车品牌；其三，為今后中国汽车产业走出去提前铺路。董扬认为，这样的合作应该越来越多，要从简单的市场合作发展为包括创新在内的综合合作。

各取所需的合作

10月26日，零跑汽车宣布与Stellantis订立认购协议，将向Stellantis配发及发行约1.94亿股H股，认购价为每股43.8港元。

此次认购将筹集85.09亿港元。其中约40%的资金用于研发环节，25%的资金用于营销及渠道建设，15%的资金用于优化生产运营能力，20%的资金用于补充运营资金。

同日，大华股份（002236.SZ）发布公告，表示计划以34.93亿港元的价格向零跑汽车转让9000万股股份，占协议签署时零跑总股本的7.88%。本次转让完成后，公司将不再持有零跑股份。

全球第二大安防企业大华股份和零跑汽车的渊源深厚。朱江明和傅利泉以及二人的夫人都是大华股份和零跑汽车的创始人和股东，所以大华出清所持股份备受市场关注。

这样操作的理由是：一方面，自2022年11月，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宣布对浙江大华开启禁售，这样的背景有碍全球出海的零跑汽车，平添风险；另一方面，大华股份回归主业的呼声日益高涨。

武强表示，在Stellantis入股后，公司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首席执行官）朱江明等组成的一致行动人的持股比例将从27.5%摊薄至23.5%左右，仍为零跑的最大单一股东集团。

2023年三季度，零跑汽车总交付量为4.43万辆，同比增长24.5%，总收益为56.56亿元，同比增长31.9%。期内，零跑汽车首次实现了单季毛利转正，毛利率为1.2%，较2022年同期（-8.9%）和2023年二季度（-5.2%）均有所改善，这也是该公司在港股上市一年之际，首次实现毛利率转正。

从销量来看，近期零跑汽车的交付速度显著提高，11月1日，零跑汽车公布了最新交付数据，10月共计交付新车达1.82万辆，同比增长达159%。截至10月底，零跑累积交付汽车10.7万辆，距离年初定下的20万辆销量有不小差距。

Stellantis在中国的情况并不乐观，许多车型和品牌已经退出了中国市场。公司CEO唐唯实多次表示，要保持公司的灵活性和弹性，并在全球范围内谋求盈利优先。

Stellantis集团拥有世界上最多的14个汽车品牌和2个移动出行服务单元，业务遍布全球130多个国家，并在30多个国家开展生产制造业务，但今天在中国的合资企业仅剩神龙公司，同样存在感渐弱，乘联会数据显示目前法系车在中国的市场份额仅为0.4%。

Stellantis有全面电动化的战略规划，投资500多亿欧元，到2030年，集团在欧洲售出的所有乘用车均为纯电动汽车，在美国售出的乘用车及轻型卡车中有50%为纯电动汽车。

坦率地说，围绕这一战略，Stellantis尚没有一款能够胜任的车型。只能找合作伙伴。

出海就像荷花生长一样，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点一点的变化，最终迅速铺满整个荷塘，朱江明曾以此为比喻向《财经》介绍了自己眼中的出海战略，并指出其中关键在于创新和合作。

这一点如今已经能看出端倪。Stellantis拿到合资公司零跑国际的实控权，持股51%。合资公司可以在全球市场开展独家销售业务，并享有在当地独家制造零跑产品的权利。

从接触到确定合作，Stellantis集团和零跑汽车的合作洽谈仅用时七个多月。“双方首次接触是今年元宵节，Stellantis集团全球CEO唐唯实直接从高层下决策来指导，通过最高层的方向去构建这件事的。”谈及与Stellantis集团的接触，武强回忆道。

近两年来，多家中国车企密集出海，在海外市场销售的布局上，各家车企的路径并不相同：蔚来选择将国内的运营体系移植至欧洲，采用直营的模式，以提高市场竞争力。小鹏、爱驰等车企选择与当地经销商合作，采用代理制模式。

国际车企和中国车企合作生产、研发新能源汽车肯定是未来的趋势，这样可以实现双赢。江西新能源科技职业学院新能源汽车技术研究院院长张翔告诉《财经》，中国车企可以用技术换全球的市场，这与此前燃油车时代的发展方向恰恰相反，彼时是跨国公司到中国用技术换中国的市场，所以这样的发展趋势是中国车企走向全球很好的机会。

合资新模式的兴起

10月18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表示，中方将创建“丝路电商”合作先行区，并与更多国家商签自由贸易协定和投资保护协定；全面取消制造业领域外资准入限制措施。

在汽车制造领域，中国对外资股比采取限制措施的初衷是保护民族汽车工业。1994年，中国汽车工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当时中国出台了《中国汽车产业政策》，规定外资车企最多只能与两家国内车企合资，且在合资企业中的股比不得超过50%。

不过，随着自主汽车品牌的逐渐壮大，中国不再依赖“以市场换技术”这种被动的发展策略，近年来对外资股比限制措施悉数放开。

在股比放开后的合资车企中，表现各不相同。例如，特斯拉率先实现了外资独资，而华晨宝马则是宝马方面的股比显著提升。此外，大众在中国成立了第三家合资公司。

在2018年至2020年间，市场上一度出现了中国自主品牌汽车销量占比下降的情况。当时，有观点认为合资车企中的中方以及中国本土车企面临巨大挑战。

随着2020年的到来，智能电动汽车在所售汽车中的比例水涨船高，中国自主品牌汽车的销量占比也越来越高。此外，在合资体系中，掌握未来关键技术的中国车企的话语权显著提高。

今年7月，大众汽车集团宣布向小鹏汽车增资约7亿美元，以每股15美元的价格收购其约4.99%的股权。

小鹏汽车副董事长兼联席总裁顾宏地透露，小鹏汽车将与大众一起打造两款2026年在中国市场推出的純电动B级车产品。大众希望借助小鹏的技术，加快在中国推出产品的速度；另一方面，小鹏在与全球头部车企合作的过程中，可以学习到全球领先的工程、设计和供应链能力，这是一种强强互补的关系。

与小鹏大众相比，零跑此次和Stellantis的合作略有不同。双方主要的目标市场直指海外，并未向公众提及是否会在中国市场合作造车的计划。

对于二者合作的差异，张翔向《财经》解释称，零跑与Stellantis的合作范围更广泛。双方成立的合资公司在中国市场以外的区域销售，可以帮助零跑打开国际化的局面。小鹏与大众的合作，则是大众利用小鹏的G9平台，相当于给小鹏做背书。

2023年10月25日，浙江金华的零跑汽车智能工厂车间。图/视觉中国

总的来说，双方都希望实现拿来主义，中方车企可以借船出海，充分利用外资渠道；外方车企可以通过获取已在中国市场备受认可的车型和技术，利用资金和自己的渠道作为杠杆，“轻资产”地加速追赶。

这个逻辑很美，但能否顺利实现，需要时间印证。例如，资本市场需要消化这一故事，10月27日零跑汽车收盘价为32.15港元/股，相较于10月26日开盘价41.00港元/股，下跌了21.58%。

11月1日，零跑汽车（09863.HK）发布公告称，公司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朱江明及其配偶刘云珍、傅利泉及其配偶陈爱玲自愿承诺，自本公告日起未来十年内不以任何方式转让或减持其持有的本公司股份。

消息一出，零跑汽车股价迎来小幅回升。截至收盘，零跑汽车股价报收27.95港元/股，上涨3.14%，市值近320亿港元。有观点认为，零跑此举是为了回应朱江明套现离场的市场传言，也是为了提振股价。

此外，伴随中国智能电动车以及自主品牌在总销量占比越来越高的时刻，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认为中国已经在电动化和智能网联领域占据了绝对优势。

武强有自己的看法，产业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中国电动车厂无非是一个先发优势而已，并不是技术发明创造的颠覆性，只不过中国走得早，比别人跑得快，走在前面就有技术积累。他认为，不要过分渲染技术，先发和后发之间的差距在于时间，还有中国工程师的红利和成本优势。

在业内看来，无论是小鹏大众还是零跑Stellantis，类似的合作最大的意义在于为后续中国与海外车企合作探索新模式铺路，一种真正的双向的、创新型的彼此合作。

值得留意的是，Stellantis集团和零跑汽车的合作是在欧盟对中国新能源汽车采取反补贴调查的大背景下对外宣布的。武强指出：全球化潮流不可逆，这一次意义非常深远，同时构建了传统顶级车企与中国新势力车的战略联盟，共同取长补短来进行发展未来电动车的业务。

也正是在与零跑的发布会上，唐唯实对媒体直言，“我们绝对不是任何调查的启发者、调动者或启动者，不是由我们来引发调查的，我们也没有要求这个调查。”

这是唐唯实在欧盟对中国电动车实施反补贴调查后的首次回应。此前唐唯实是中国汽车威胁论的带头人，多次公开呼吁欧盟提高关税以保护欧洲汽车业免受来自中国品牌的竞争。欧盟对中国电动车实施反补贴调查前后，一直有欧洲媒体报道法国是反补贴调查的积极推动者。

正如武强对《财经》所言：“我戴着他（Stellantis集团）的手套在他的家里地盘上施展，他是51%的股东，他是主导的，他去应对各个地区、经济、人文社会的关注，他们比我们更擅长，我们也不耗损精力去应对，这是我们的思考。”

产业间的互动交流、跨界合作的意义，并非只是让彼此盈利，更是增加互信理解，谋求共同的发展，彼此为善而不是为壑。这正是商业的魅力，通过合作共赢谋求真正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