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克存
孙大勇/图
自从离开故乡,我就很少再回去了。前不久随母亲一起回乡,一进老屋的院子,除了满院子里丛生的杂草,映入眼帘的就剩盘在墙根处的石磨最显眼了。见了它,似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格外亲切。我忍不住朝它走过去,伸手搭在磨盘上,虽然它凉冰冰的,但我的心里却显得热乎,就如同吃了它当年磨的面蒸熟的馒头,一口下肚,不仅全身暖和和的,而且我的耳边也仿佛响起了它磨面时的隆隆声,似是一张老唱片,转转悠悠地说着往事,唱着乡愁。
老屋的石磨,是父亲买老屋房子时搭着送的,据父亲说,它是没花钱的东西。父亲买的老屋,原是生产队的保管室。父亲和母亲结婚时,正好赶上了“包产到户”的好时代,生产队面临“解散”,所以父亲就把生产队的保管室买了下来当作自己的婚房,而那个盘在保管室院子里的老石磨,也因太大太笨重,又没人愿意花钱买,所以生产队就一分钱没要,直接把它当作“新婚之礼”送给了父亲。从此,生产队的老石磨成了我们家的老石磨,一直陪着我们家过日子,见证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吃的面粉、苞谷糁、黄豆瓣儿、土豆和红薯淀粉等,都是靠石磨来粉碎的。在那个没有机械加工的年代,老石磨成了我们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工具。老石磨安装在一个大大的石头磨盘上,下扇磨石固定不动,上扇磨石的一侧被石匠用凿子凿了一个凹槽,紧紧地“咬着”一块木头,这是固定磨棍用的。每次推磨时,我们只需手握磨棍一圈一圈地沿着磨盘走,上扇磨石就会跟着我们的脚步转动,两扇磨石咬合面上的一道道斜斜的錾路,如同牙齿一样,把谷物一颗颗咬碎,然后再把磨成的“粉末”从两扇磨石的贴合处缝隙里吐出来,像雪花一样,飘落在磨盘上,铺出厚厚的一层“谷粉”,散发出浓浓的谷物香。
小时候,家里农活儿多。父亲和母亲通常都是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才推磨磨粮食。父亲双手握着磨棍,一步一步往前走,母亲则把要磨的粮食堆放在上扇磨面上,再在两个磨眼儿里分别插一双筷子,以此来减慢粮食在磨眼儿里下漏的速度,如此,父亲走一圈,老石磨便悠悠地转一圈。在隆隆的磨声中,磨碎了的谷物也纷纷地落到磨盘上。待积累得多了,母亲才左手端着葫芦瓢,右手持刷把,将其扫进葫芦瓢,倒入罗筛里,筛下细腻的粉末,最后把留在筛子里的粗渣再重新上磨。就这样,老石磨在父亲的推动下,一遭又一遭,一圈又一圈,把我们家粗糙的日子,磨出了一罗筛一罗筛的精致来。
儿时的记忆中,有无数个星稀月明的夜晚,我都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在月光下推磨。老石磨在父亲的推动下,歌声嘹亮,如雷声隆隆,似是要划破苍穹,在静静的夜里听上去,犹如一支沉重而又感人的生命之歌。那歌声的沉重,压得父亲的额头上、心窝子里、脊梁沟间,处处都是汗水,被月光照得滴滴发亮。而那歌声的美妙,也感动了母亲,她时而筛筛老石磨粉碎的粮食,时而帮着父亲推一推磨棍,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时而与我和弟弟、妹妹互动几句,以防我们听着老石磨的歌声而睡着。总之,石磨声声,不仅磨碎了粮食,也磨碎了岁月里的那些苦日子。
曾几何时,母亲还曾指着老石磨让我猜谜语。母亲说:“石家姑娘身子圆,牙长肚里嘴朝天,没腿也会走长路,一圈一圈跑不完,雷声隆隆吃谷物,咬细嚼碎把面还,从来不要谁感谢,只教我们把肚填。”一盘老石磨,像极了岁月里的母亲,永远奉献的都是爱。
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随着农村进入电气化时代,老石磨也光荣地退休了,悄悄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它和我们家的老屋一样,渐渐隐在了历史岁月中,成了我心头一缕抹不去的记忆,转转悠悠,永远唱说不完一代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