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吉华 肖 青
地方财政可持续性是政府履行财政职能的重要前提和基本保障, 亦是政府财政能力建设的重要衡量指标。我国于1994 年实行分税制改革,与之相伴而生的是“财权上收、事权下放”的分权财政体制, 使得我国地方政府在事权与支出责任错位的压力下财政收支出现巨大的缺口, 长期以来面临着严重的纵向财政失衡问题。 近年来我国经济增速有所放缓, 再加上增值税留抵退税等大规模减税降费政策的持续推进、 新冠疫情反复和国际局势动荡等事件的冲击, 地方财政收入增速持续放缓。 与此同时,我国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等支出却呈现刚性增长的态势,导致财政收支矛盾日益突出,地方财政自给率呈现趋势性下降,对我国地方财政可持续发展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数字经济作为一种新的经济社会发展形态, 它的诞生与蓬勃发展, 不仅深刻影响着每个微观主体的生产及生活方式,也影响着全球经济的整体格局及长期发展趋势。 在全球整体发展环境不确定性风险进一步加剧的背景下,数字经济的逆势增长逐渐成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增长极,为地方财政的可持续发展带来了机遇与挑战。 一方面,数字经济发展会影响地区间的税收收入分配;另一方面, 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会给地区间的税源建设、税收征管甚至税制改革带来冲击,对地方财政收入产生较大影响,进而影响着地方财政的可持续发展。 那么,数字经济的发展如何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这种影响通过何种机制产生作用? 对不同区域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性? 数字经济能否通过空间溢出效应影响邻近省份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这将是本文后续探究的核心问题。
“数字经济”是近年来学术界的重要研究焦点, 现有文献主要围绕数字经济发展的影响效应展开: 在微观层面上, 验证了数字经济的发展对企业创新能力的提升(Tortora et al.,2021)、企业避税(张乾等,2022)以及企业价格加成(柏培文和喻理,2021)等方面的影响。在宏观层面上,验证了数字经济发展对区域创新、产业结构、经济发展以及财政分权等领域的影响。 数字技术的进步与发展显著地促进了我国区域创新效率的整体提升(白俊红和陈新,2022;张慧等,2022),通过改造传统产业(马晓君等,2022)、催生新产业新业态(Pradhan et al.,2019)、提升居民消费水平和城市研发创新能力(韩健和李江宇,2022) 等途径推进产业结构升级,进而推动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赵涛等,2020; 徐曼等,2022)。 张红伟等(2021)指出数字经济发展主要通过扩大增值税规模、增加个人所得税规模和提升经济开放水平三条途径强化财政分权。
关于财政可持续性的研究,现有文献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在财政可持续性内涵的研究方面,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首次对财政可持续性的内涵进行阐释,他从国债发行角度出发,指出国家财政丧失可持续性的情况,即一个国家无法承担利息和新债的发行。 在此基础上,财政可持续性理论不断完善,众多学者分别从政府债务(Bohn,1995)、偿债能力(Greiner et al.,2006)、财政收支平衡(崔惠玉等,2022) 和筹资能力(Bajo-Rubio et al.,2019)等角度对财政可持续性进行了分析。 第二,在财政可持续发展影响因素方面,学者们多从疫情冲击(吕冰洋和李钊,2020;丛树海和黄维盛,2022)、减税降费(邓晓兰等,2021)、人口老龄化(张翕,2021; 邱国庆和杨志安,2022) 和金融环境(刘建国和苏文杰,2022)等方面展开讨论。 在数字经济发展与财政可持续性之间关系方面, 邓达等(2021)建立固定效应模型进行探究,研究结果表明数字经济发展可以显著提升地方财政可持续能力,且具有一定的区域差异性。 由于固定效应模型忽略了空间交互效应,刘建民等(2021)将空间因素纳入考量,在构建空间杜宾模型时分别使用地理距离权重矩阵和经济距离权重矩阵,从空间溢出视角进行深入分析,认为本地数字经济的发展对邻地的地方财政可持续发展具有显著负向空间溢出效应。
综上可知,目前大部分文献侧重于对数字经济或者财政可持续性单方面的研究,直接探讨数字经济发展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之间的因果联系的文献较少。 此外,现有文献并未明确清晰地阐述数字经济通过何种路径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因此,本文基于我国30 个省份2011—2021 年的面板数据,通过构建指标体系测度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水平,运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和空间杜宾模型实证检验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及影响效应,可能有的边际贡献包括:第一,拓展了数字经济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相关研究。 不仅能够拓展数字经济理论的研究范围,也能够细化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研究内容。 第二,细化了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影响路径的研究。 从财政收入、财政支出以及政府债务三个角度进一步深入探讨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 第三,多角度证实了数字经济发展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之间的关系。 从作用机制、空间溢出效应与区域异质性的角度探讨了数字经济发展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之间的时空演化特征,较为全面地量化研究了二者间的关系。 此外还采用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方法对实证结果进行检验。
数字经济发展对财政收入端产生直接影响进而推动财政可持续发展能力的提升,主要体现在税收收入和税收征管方面。 首先,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能够显著推动地方政府税收收入的增长 (艾华等,2021)。 一方面,数字经济的普惠性有助于降低交易成本,生产者可以通过大数据技术精准识别消费者偏好进行生产,更高效地满足消费者需求。 与此同时,移动互联网等数字技术的发展可以使得微观经济主体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进行交易,提高交易频率以及交易规模 (杨志安和胡博,2022),增加企业营业收入,进而起到涵养税源、扩大税基的作用。 另一方面,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赋能于传统产业,加快对传统产业的改造,还可以通过数字产业化催生出新型产业以及商业模式,从而推进产业结构升级(马晓君等,2022)和经济效率提升,有利于推动经济的高质量增长和涵养高质量财源。
其次,数字经济发展有利于增加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税收收入 (段丁强等,2022),提高主体税种占比,优化税收结构。 数字经济的发展加大了数字平台在经济活动中的应用,能够拓宽劳务以及货物的交易范围,直接带动其交易规模的提升,进而推动增值税税基的增长,增加增值税税收收入。 数字经济在推动企业转型升级以及拉动企业进行实体投资的同时, 能够创造更多就业机会,促进企业所得税以及个人所得税税基增长,扩展所得税税收收入增长空间(谷成等,2022)。
最后, 数字经济发展有助于提高税收的征管水平。就纳税方而言,税收大数据等数字技术的充分运用强化了税源管控, 可以显著地提高税务部门税务稽查的准确性, 加大避税行为被发现与被处罚的概率(徐捍军,2021),进而有效抑制偷税漏税行为。 就征税方而言, 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推动了政府征管的数字化转型(宋宝琳等,2022),例如金税工程的不断升级以及掌上软件的普遍应用, 可以有效地简化办事流程,提高征税效率,节约征税成本,同时能够推动税收优惠政策的推广与落实, 有利于提高社会纳税遵从度。
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间接影响主要体现在财政支出、政府债务等方面。就财政支出方面而言, 数字经济发展主要通过增加居民收入和提高财政支出效率等方式缓解财政支出压力(张伟亮和宋丽颖,2023)。首先,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有效带动经济的增长。 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发展本身及对经济增长的拉动效应可以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再加上数字技术的应用可以改变就业方式,例如居家办公和在线接单的实现, 使更多的就业者可以突破工作地点与时间的限制, 这为居民就业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有利于提升居民收入水平,进而促进居民自我保障能力的提升,缓解政府社保、医疗以及扶贫等刚性支出压力(邓达等,2021)。 此外,整体宏观经济环境的优化也有利于地方政府财政支出转化为社会所需要的各种公共产品与服务, 提高单位财政支出的效率。
其次, 数字经济快速崛起的背后正是高新技术产业的飞速发展, 现代信息技术使得政府可以利用大数据平台来处理公共财政的信息及数据, 实现政府不同部门之间数据信息的快速共享, 方便部门之间的相互交流与沟通, 有助于缓解政府决策信息不完全和不对称问题, 更好地了解社会公众对公共产品的需求与偏好, 为政府财政支出政策的制定提供更加精准有效的依据; 同时随着数字财政和电子政务的不断发展,政府财政信息的获得更加容易,政府财政资金的使用过程也变得更加透明 (宋宝琳等,2022),特别是将数字技术融入到我国全面预算绩效管理之中,有利于我国构建全方位的财政监督体系,强化财政监督,减少财政资金的浪费,进而提升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率(张伟亮和宋丽颖,2023)。
就政府债务而言, 数字经济发展主要通过缩小政府债务规模和提高债务融资效率两个方面降低地方政府债务压力。首先,数字经济发展能够有效控制地方政府债务规模, 尤其是抑制地方政府隐性债务的扩张(朱冠平等,2022)。过去我国实体经济面临着融资难融资贵等融资约束问题, 地方政府只能通过大量发行城投债的方式来推动地方经济增长, 导致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风险日益增加。一方面,数字经济的发展推动许多新型金融业务与新型融资模式的诞生,例如网银支付、线上购物和银行信贷等,突破传统融资局限,提升金融资产配置效率,使得企业较为容易获得相应的融资资金和金融服务, 有效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袁鲲和曾德涛,2020; 郭峰等,2020),降低地方政府通过发行城投债以及增加隐性担保等方式来干预经济的成本, 此时区域经济也可以得到高质量发展, 不需要地方政府通过大规模地扩大债务规模来支持中小企业的发展。另一方面,数字技术的普遍应用提高了财政资金透明度, 便于对地方政府发行隐性债务的监督管理, 可以有效抑制隐性债务的发行。另外,现有数字技术在金融体系的运用可以使得企业以及政府部门加大对国内外投融资交易的监控, 加上线上网络交易活动的过程全程留痕,极大地提高了经济活动的可追踪性,可有效抑制金融洗钱以及偷漏税行为, 有助于增加地方税收收入, 而税收收入增长将减少地方隐性债务的发生(梁晓琴,2020)。
其次, 数字经济发展有利于提升地方政府债务融资效率(侯世英和宋良荣,2020)。地方政府债务融资容易受到金融发展水平的影响, 数字经济发展带动了数字金融的发展, 可以进一步丰富地方政府债务融资渠道,实现更多可配置资金的吸收与整合。与此同时由于数字金融技术的不断发展可以有效提高地方政府财务信息和负债信息的透明度, 进而提高融资市场上政府债券信用评级(潘俊等,2016),再加上数字经济的发展增加了地方财政收入, 可以增强地方债务承受及偿还能力, 有助于增加政府信用并进行债务融资,降低地方政府债务违约概率以及借贷成本,提高地方政府融资效率,从而缩小地方政府的借债规模。
综上所述,数字经济发展可以通过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提高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缓解地方政府债务压力三种机制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相应影响机制如图1 所示。 在此基础上,提出研究假设H1 和假设H2:
图1 数字经济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机制
H1:数字经济发展有助于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H2: 数字经济发展通过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提高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缓解地方政府债务压力进而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在数字经济发展新时代,各地区之间经济活动的边界性正在不断被弱化,社会经济资源以及生产要素在区域间的流动更加迅速,与此同时,数字技术以及数字要素的诞生更是使数字经济的发展突破了时空上的限制。 然而由于数字经济发展处于初级阶段,该领域仍存在“赢者通吃”现象(邓达等,2021), 数字经济发展规模越大越容易吸引其他省份的技术、资本以及人才等与数字经济相关的生产要素流入本省,很有可能形成明星经济体而导致垄断市场,抢占中小城市的市场份额,在损害竞争的同时不利于其他省份的经济发展以及税收增长,扩大地区间的税收收入差距, 进而造成税收领域的“马太效应”(谷成等,2022)。
从区域发展和优惠政策来看,由于广东、江苏以及浙江这些地方自身经济发展水平较高,无论是科技创新水平、人才储备还是基础设施等都具有先发优势。 为抓住数字经济发展机遇,这些省份制定了大量的财政税收优惠政策以吸引数字经济要素的流入,而凭借自身的优势,再加上各省份之间存在的“数字鸿沟”问题,其优惠政策与其他省份相比自然更具有吸引力(曹静韬和张思聪,2022),从长期来看会对其他省份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产生不利影响。 因此,数字经济在促进本地区财政可持续能力提升的同时,在数字经济“虹吸效应”的作用下,其对周边地区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会产生负向的空间溢出效应(刘建民等,2021)。 在此基础上,提出假设H3:
H3: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具有负向的空间溢出效应。
样本数据为2011—2021 年全国30 个省份(不包括西藏)的面板数据。 除特别说明,数据来源于《中国财政年鉴》《中国电子信息产业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以及国家统计局、EPS 数据库、Wind 数据库等。 为了提高数据的可用性和可靠性,对样本数据做如下处理:部分年份的缺失数据采用插值法和各省份的年均增长率予以补齐;为避免极端值的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在1%和99%水平上进行缩尾处理。 经过上述处理,最终得到330 条面板数据观测值。
1.被解释变量。 地方财政可持续性(sustain):根据财政可持续性的内涵,同时借鉴刘建民等(2021)的部分衡量指标,从财政运行稳健性、财政风险可控性及财政体制科学性三方面综合衡量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具体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测度指标体系如表1 所示。
表1 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测度指标体系
(1)财政运行稳健性。 选取经济发展水平、财政收入可持续性和财政支出稳定性三个指标衡量地区财政运行稳健性。 经济发展水平用人均实际GDP度量。 将财政收入可持续性细化为人均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一般公共预算增速、财政收入结构和土地财政依存度四个三级指标,其中人均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反映出当地人均贡献财政收入的程度,可以体现当地财政收入状况以及可利用财力的多少;一般公共预算增速反映了地区财政收入增长潜力;财政收入结构可以较好地衡量地方财政收入的质量,税收收入占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比重越高, 地方自有财源越稳定,财政收入质量也就越高;土地财政依存度反映地方财政对土地出让收入的依赖程度, 其依赖度过高会威胁到地方财政的稳定性。 财政支出稳定性用人均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度量, 主要因为人均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地方财政支出压力。
(2)财政风险可控性。 选取财政自给率和地方债务风险两个指标衡量风险可控性。 财政自给率用财政收支缺口度量。 财政收支缺口是衡量地方政府支出职能和收入能力之间结构性失衡的重要指标,当财政收入可以满足所承担的事权所需要的支出时,财政收支缺口较小。 地方债务风险用政府负债率度量。 政府负债率反映出当前的经济规模对地方债务的承担能力,是衡量政府债务规模的相对值指标。
(3)财政体制科学性。 选取财政分权度和预算偏离度两个指标衡量财政体制科学性。 财政分权度用收入分权度量。 收入分权能够反映中央政府给予地方政府的税收权, 代表地方政府分享国家财政收入的能力。预算偏离度用收入预决算偏离度度量。收入预决算偏离度能够反映地方政府预算收入的执行情况,代表地方财政管理水平的高低。
2.解释变量。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结合数据的可得性,借鉴曹静韬和张思聪(2022)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指标体系, 该体系内容涵盖数字经济应具备的“数字产业化”与“产业数字化”两大典型特征。 这也与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所提出的数字经济核心内涵相一致。 为消除各变量之间的相关性,在权重处理上, 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对各变量的数据进行处理, 将多个具有很强相关关系的变量转化为较少的综合变量(即主成分变量)。 与此同时,为方便比较不同年份不同省份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 采用最大最小归一化的方法对数据进行标准化。 各细分指标的具体定义如表2 所示。 标准化公式如下所示:
表2 地方数字经济发展水平指标体系
其中,i 表示省份,t 表示测度指标的年份,ordigitali,t为主成分分析法处理之后直接得到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ordigitalmax和ordigitalmin分别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最大值与最小值,digitali,t为标准化后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 由此进行标准化处理后,所有指标值均介于0—1 之间,指标数据越大表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越高。
3.机制变量。 地方政府财政收入(rev):采用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来度量。 为统一比较标准,对地方政府财政收入进行标准化处理。
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efe):借鉴庞伟和孙玉栋(2018)的做法,采用数据包络分析方法(DEA 模型) 测算出的技术效率值作为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其中输入指标包括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支出,输出指标包括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和地区生产总值,这两个指标分别代表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地方政府债务规模(debt)。 采用年末政府债务余额与地区生产总值之比来度量。
4.控制变量。 参考已有相关研究文献,选取一系列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可能产生影响的控制变量,具体包括:经济发展水平(pgdp),用各省份人均生产总值度量,同时对经济发展水平进行标准化处理;金融发展水平(fina),用金融机构人民币各项贷款余额与地区生产总值之比来度量;工业化程度(indus),用地区第二产业增加值与地区生产总值之比来度量;技术创新能力(inov),用科学技术支出占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的比重来度量;对外开放程度(fdi),用地区进出口总额与地区生产总值之比来度量。 所使用的变量及其定义详见表3。
表3 变量定义表
基于研究假设H1, 为考察数字经济发展对我国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 同时经过Hausman 检验后,设定如下双向固定效应模型:
其中,i 表示省份,t 表示年份;sustaini,t表示省份i在第t 年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digitali,t为核心解释变量, 即数字经济发展水平;ΣControlsi,t表示一系列控制变量;μi控制个体固定效应;λt控制时间固定效应;εi,t表示随机扰动项。 α1衡量了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当α1显著为正时,说明数字经济发展有利于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假设H1 将得到验证。
为进一步探讨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参照Dell(2010)和江艇(2022)等学者的做法,对“数字经济发展→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地方财政可持续性”“数字经济发展→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和“数字经济发展→地方政府债务规模→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这三种作用机制进行实证检验。 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地方政府债务规模作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重要影响因素, 其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已得到普遍验证。 因此,分别将地方政府财政收入(rev)、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efe)和地方政府债务规模(debt)作为被解释变量,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构建模型如下:
其中,revi,t为地方政府财政收入,efei,t为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debti,t为地方政府债务规模。如果式(3)、(4)和(5)中的系数α1、β1和δ1在统计上显著且方向符合预期,则表明作用机制存在,即“数字经济发展会通过改变地方政府财政收入、 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地方政府债务规模, 进而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假设H2 将成立。
最后, 为进一步探讨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空间溢出效应, 设定空间计量模型进行检验。为确定具体的估计形式,首先进行了LM 检验,初步确定建立空间杜宾模型; 其次,Hausman 检验和LR 检验结果证实要选择双向固定效应模型; 再者,进一步进行Wald 检验, 结果表明SDM 模型不会退化为SAR 和SEM 模型。 综合以上检验结果,设定如下空间杜宾模型:
其中,ρ 表示空间自回归系数,Wi,t为空间权重矩阵,使用0—1 邻接矩阵进行回归估计。 β1为解释变量digitali,t的回归系数;β2为自变量空间滞后项系数,代表解释变量digitali,t的空间溢出效应对被解释变量sustaini,t的影响;ρ 反映被解释变量sustaini,t的空间溢出效应对sustaini,t的影响。
表4 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结果表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sustain)的均值为0.351,最小值为0.217,最大值为0.806,两者相差较大,表明不同省份之间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差距悬殊。 样本中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的均值为0.290,最小值为0.014,最大值为0.997,同样表明不同省份之间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存在着显著差异, 与我国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以及数字经济发展现状相一致。 其余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与已有文献基本保持一致,说明数据特征均处于合理范围之内。
表4 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5 报告了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基准回归结果。 表5 的第(1)列只控制了个体固定效应与时间固定效应,第(2)至(6)列依次加入控制变量。 回归结果可见,随着控制变量的加入,核心解释变量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的估计系数有所下降,但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从总体上而言, 数字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在前文理论分析部分已经指出,数字经济的发展在促进社会经济高质量增长的同时, 可以缓解财政收支矛盾,改善地方政府财政状况,进而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因此,研究假设H1 得到验证。
表6 报告了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检验结果。 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作用机制检验结果如表6 第(1)列所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与地方政府财政收入(rev)的回归系数为0.459 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 表明数字经济的发展有利于推动经济的高质量增长,涵养高质量财源、扩大税基和优化税收结构, 同时还可以提高税收的征管水平和效率,从而促进财政收入的增加。 因此,数字经济发展可以通过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进而直接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表6 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检验
财政支出效率的作用机制检验结果如表6 第(2)列所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与财政支出效率(efe) 的回归系数为0.414 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优化财政资源配置,有利于地方政府财政支出转化为社会所需要的各种公共产品与服务, 提高单位财政支出的效率。 与此同时, 数字经济发展还有助于政府了解社会公众所需要的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 进而制定更加精准有效的财政支出政策, 从而通过提高地方财政支出效率间接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类似地, 地方政府债务规模的作用机制检验结果如表6 第(3)列所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对地方政府债务规模(debt)的估计系数为-0.252 且在5%的水平上统计显著,这与前文作用机制分析相一致, 即数字经济发展可以有效提高债务融资效率和减少地方政府债务余额, 进一步缩小地方政府债务规模,缓解政府债务压力,进而间接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综合列(1)、(2)和(3)可知,研究假设H2 得到验证, 即数字经济发展可以通过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 提高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缓解地方政府债务压力进而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在进行空间计量回归分析之前, 采用Moran’I指数法对被解释变量地方财政可持续性进行空间自相关检验,结果见表7。 从表7 可以看出,2011—2021 年我国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在邻接矩阵下的Moran’I 指数均达1%的显著性水平, 且均为正值,说明2011—2021 年我国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可能存在正的空间自相关性(即空间依赖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使用空间计量模型来进行空间效应的估计是适宜的。
表7 2011—2021 年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全局Moran’I
表8 前三列报告了在邻接矩阵下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空间回归模型的结果。 为提高估计的稳健性,进一步列出空间自回归模型(SAR)和空间误差模型(SEM)的回归结果。 从中可以看出,不同模型中数字经济发展水平(digital)的估计系数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 与研究假设H1 结果相一致。 为了更好地揭示数字经济发展对本地和周边地区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 使用偏微分方法将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空间效应进一步分解为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空间溢出效应),分解结果见表8。 直接效应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数字经济发展能够直接带动本地区地方财政可持续能力的提升; 空间溢出效应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具有负向的空间溢出效应,本省份的数字经济发展对邻近省份的财政可持续性具有负向影响。 由于数字经济发展在各省份间负向的溢出效应部分抵消了在各省份间正向的直接效应, 所以数字经济发展对各省份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总效应并不显著。 这些实证结果印证了数字经济在其发展前期阶段, 各省份之间的交流合作体系尚未形成, 各地区在制定本省份的数字经济发展策略时缺少统筹规划与分工合作,难以实现资源共享,导致地区间相互争夺技术、 资本以及人才等与数字经济相关的生产要素, 由此本地区数字经济的发展反而不利于邻近地区财政可持续能力的提升, 研究假设H3 得到验证。
表8 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空间溢出效应
由于我国地区间资源禀赋以及发展阶段存在较大差异,各地区之间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以及财政可持续水平都有着明显的异质性,为考察不同地区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影响,分别对东部地区、 中部地区以及西部地区进行分组回归,具体结果如表9 所示。 可以发现,西部地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回归系数为0.092,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而在东部地区和中部地区该作用并不显著,表明西部地区数字经济的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促进效果更强。 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可能在于,虽然东部和中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数字经济发展水平更高,但是数字经济发展红利可能已经得到充分释放,其影响效益会出现边际效益递减的情况,数字经济发展进一步提升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有限。 对于西部地区而言,虽然数字基础设施较为落后,数字经济发展较晚,但是其发展红利正在逐渐释放,加上国家西部大开发政策的支持,可以更大强度地增强当地财政可持续性。
表9 数字经济发展影响财政可持续性的区域异质性检验
1.更换核心解释变量。借鉴杨慧梅和江璐(2021)的做法, 重新构建指标体系来测度数字经济发展水平,并对其进行重新回归。 替换核心解释变量指标体系后的估计结果如表10 第(1)列所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回归系数为0.062,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表明数字经济发展能够有效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起到缓解地方财政压力的效果,这与前文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说明估计结果是稳健的。
表10 稳健性检验结果
2.变更时间区间。为了排除样本区间设定的特殊性,将模型(2)、(3)、(4)的样本时间区间依次设定为2011—2015 年、2013—2020 年、2016—2021 年,回归结果如表10 列(2)、(3)、(4)所示。 在新的样本区间下,数字经济发展(digital)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sustain) 的回归系数至少在10%的水平上正向显著,这表明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显著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与前文结论基本一致,回归结果依然稳健。
3.工具变量法。由前文基准回归结果可知数字经济的发展有助于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但地方财政可持续性越高的省份, 地方政府也具有更多的财力支持其数字经济建设, 进而带动当地数字经济发展,因此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着双向因果关系。
为缓解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 借鉴黄群慧等(2019)的设置方法,其构造各省份1984 年每百人固定电话数量与上一期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时间有关) 的交互项作为当期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工具变量。 理论上看,固定电话等通信方式的普及往往预示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 而数字经济的发展与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建设息息相关, 所以固定电话等通信方式会从技术水平和基础设施等方面影响着数字经济的发展, 这样固定电话普及率越高的地区极有可能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也较高, 选取固定电话数量作为地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的要求。 同时固定电话作为通信基础设施,主要是通信运营商出于商业目的为人民提供通信服务, 并不会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产生直接影响, 满足外生性的要求。此外,考虑到研究样本为面板数据,借鉴Nunn &Qian (2014)的做法,在工具变量中引入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滞后项(与时间有关) 来构造面板工具变量。
回归结果如表11 第(1)列与(2)列所示,列(1)中的第一阶段回归系数在5%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选取的工具变量通过了相关性检验,F 值大于10 表明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 以上检验共同印证了所选取工具变量的合理性。 列(2)表明,在第二阶段的回归中, 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回归系数为0.667,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表明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能力的提升作用依然存在,基准回归分析的结论仍成立。
表11 工具变量回归结果
数字经济作为一种新型经济形态, 借助信息与通信技术,在推进经济高质量增长的同时,也给不同地区的财政可持续性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基于2011—2021 年我国30 个省份的面板数据,在测度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与地方财政可持续水平的基础上,通过构建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和空间杜宾模型实证检验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的作用机制及影响效应。 主要研究结果如下:第一,数字经济发展有助于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第二,数字经济发展通过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 提高地方政府财政支出效率和缓解地方政府债务压力进而增强地方财政可持续性。 第三,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具有负向的空间溢出效应, 本地区的数字经济发展对邻近地区财政可持续性具有负向影响。 第四,西部地区数字经济发展对地方财政可持续能力的提升效应更明显。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 我国地方政府要紧抓数字经济转型机遇,加快推进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发展,为地方财政扩大税基和培养税源, 同时将数字化变革性力量融入财政工作当中, 从而赋能财政可持续能力提升。 一方面要加快推动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提高“新基建”水平,加大对数字核心技术攻关的投入,为数字经济发展奠定必要的平台与技术基础。另一方面, 要引导数字信息技术深度融入实体经济与产业发展当中, 借助数字技术不断推动传统产业的数字化转型,激发传统产业活力,积极引导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发展, 从而带动产出增加和效率提升。 在此过程中,政府部门还要制定有关的政策措施来引导数字经济发展, 例如可以出台财税优惠以及金融激励等措施, 从而让企业敢于加大对数字化以及信息化的投入,切实解决企业的后顾之忧,提高其综合效益。 此外,要加快推动财政数字化转型。充分运用大数据、云计算和区块链等新一代信息技术, 扩展大数据在财政资金领域应用的深度与广度,建立跨部门之间的数据共享以及业务协同处理的新模式, 进一步构建服务智能化数字型政府,利用数字技术完善国家治理体系,提高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效率并改进宏观财政政策的调控效果。
第二,各省份在推动本地区数字经济发展的同时,要加强彼此之间的交流合作,进行错位竞争,构建区域财政协同发展网络体系, 以弱化空间溢出效应的抑制效应。 在国家层面,首先,要健全数字经济治理的框架体系,围绕数字经济产权确定、信息安全以及税收征管方面的问题, 完善有关的治理体系, 坚决杜绝各省份之间为争夺数字经济发展机遇而进行技术垄断和不正当竞争等现象的发生;其次,要推动数字经济发展成果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与应用, 发挥数字经济的扩散和示范效应,引导其他省份的地方政府支持数字经济发展,加快区域之间的协同发展, 使其他更多地区从中受益;最后,还要鼓励和引导地区间加大在数字经济以及地方财政可持续领域的合作与交流, 加速数字要素在区域之间的流动,优化区域资源配置,实现资源共享。 在地方政府层面,各省份在制定数字经济发展战略时,要加强彼此之间的交流,在发挥地方资源禀赋优势的同时, 进行区域之间的生产分工与贸易合作,搭建云计算、电子商务以及大数据平台,弥补生产要素区域分布不均,从而形成更大规模的数字经济市场, 有效发挥数字经济的辐射带动作用, 从而使数字经济在提升本地区财政可持续水平的同时, 也可以带动邻近地区的财政可持续发展。
第三, 在数字经济背景下提高地方财政可持续性需要保持战略定力,深化财税管理体制改革,合理划分各级政府事权与支出责任,完善转移支付制度,缓解财政纵向失衡程度。 首先,要将数字化信息技术充分运用到财政资金预算管理当中, 推动各级政府预算的阳光化, 从而建立全面规范和公开透明的预算制度。 其次,合理划分数字经济背景下各级政府间税收收益,完善现有的税收治理体制机制,积极构建与数字经济发展相适应的税收制度体系。 再次,要建立责任清单制度以科学合理划分各级政府的事权与支出责任,进一步明确各级地方政府职责权限,构建权责清晰的中央和地方财政关系, 从而有利于推进各级政府分工协作, 为地方财政可持续能力的提升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 最后,中央政府要提高对经济发展水平较弱以及税源薄弱地区财政状况的关注度,完善现有的财政转移支付制度,切实分析当地数字经济对地方财政的影响, 因地制宜地加大对财政困难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力度, 以缓解数字经济发展给地方财政带来的风险。
第四, 地方政府在维持财政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需要在“开源、节流、增效”上做好文章,防范地方债务风险,兜牢财政平稳发展的底线,助推中国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 首先,“开源”是指要拓宽收入增加渠道。 地方政府要以数字经济转型为机遇,积极发挥数字经济对宏观经济总量提升以及宏观经济结构优化的作用, 利用数字技术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及经营模式改革等,改善企业营商环境,开辟更多的资金流入渠道。 与此同时,适度合理提高地方国有资本经营收益上缴财政的比例, 扩充政府财政收入来源。 此外,还需要推动财政收入征管方式的数字化转型,切实抓好金税工程的建设工作,加大对税源的管控,提高税务工作的质效,提升企业以及个人涉税信息的透明度,从而抑制寻租行为的发生,确保相关收入应收尽收,切实保障地方财政收入的稳定。 其次,“节流、增效”是指要合理缩减财政支出规模,优化财政支出结构,提高财政支出效率。 地方政府可以将数字技术融入到政府支出管理当中, 提高财政资金使用的透明度,盘活存量财政资金,在保障重点项目以及民生项目的基础上,严格控制培训费、“三公”经费和会议费等支出,减少不必要的费用支出。 最后,还需要充分利用数字化信息技术强化地方政府债务管理,合理控制地方政府债务的新增规模,提高地方债务资金的使用效率,以有效控制债务资金沉淀,防范地方债务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