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凰长沙能否浴火重生？

文图｜柳肃（湖南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

1. 1910年日本摄影师山根倬三摄长沙全景图

古代长沙之美

长沙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城市建设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从最初建城开始到今天，一直在原址上扩大，发展，没有移动位置，这是长沙城市发展的重要特点。很多古代著名的城市，尤其是都城，都在改朝换代的时候移动了位置。长沙却在两千多年中一直在原址上发展，从最初的临湘古城，到汉代长沙国，到唐、宋、元、明、清，一直是在原址上不断地扩大发展。

长沙过去是一座很美的城市。从相关史书和地方志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城墙城楼巍峨壮丽，城中遍布名胜古迹，祠堂、会馆、庙宇、园林数不胜数。近代以来，一些外国人在中国各地旅行，也有不少来到长沙，给这座古老的城市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影像。从这些老照片中可以看到长沙确实十分美丽，城中的建筑不仅美，而且具有显著的湖南地域风格。长沙的街道也很繁荣，特别是城市里还有很多美丽的园林，甚至不亚于江浙一带的江南园林。

战争的破坏

2. 著名学者赵元任1920年拍摄的长沙城

4. 1910年曾国藩祠园林浩园

5. 从岳麓山看湘江，照片中近处为岳麓书院和湖南大学

6. 1930年日本发行的明信片上的长沙天心阁

7. 长沙府学文庙

8. 民国初年的曾国藩祠

9. 民国初期的左宗棠祠

10. 清末私家园林蜕园

长沙历史上遭受过多次战争的破坏，南宋时期，金兵南下攻打长沙城，后来又有元朝蒙古军队攻打长沙城，每次都是长沙人民拼死抵抗，保卫家园，最后城被攻破，并遭受了侵略者的屠杀。最大的破坏是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著名的“文夕大火”。当时国民政府实行“焦土抗战”的政策，即宁愿自己烧毁，也不留给敌人。事件发生在1938年11月12日，因为那一天的电报代码是“文”日，大火又发生在夜晚（夕），所以叫“文夕大火”。事先按计划做了安排布置，但是因为临时情况的变化，慌乱之中开始行动。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员损失，烧毁房屋不计其数，死伤人员统计不很精确，大约在3千左右。

大火之后，接着又陆续进行了四次大规模的长沙会战，再一次给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损害。长沙作为一座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美丽古城，从此失去了它的光彩，长沙也因此被列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全世界被毁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关于二战中全世界被毁最严重的城市有几种不同的说法，但是不论哪一种说法，其中必有长沙，可见长沙城被毁之严重。

开发建设的破坏和困境

美丽的长沙古城在战争中被毁，让人痛心疾首，幸存下来的那少量的历史建筑本应尤为宝贵。但可惜的是在后来的开发建设中，人们没有注意对历史文化的保护，又造成了很多的损失。当然，后来在开发建设中损毁的历史建筑并非全都是文夕大火中幸存下来的，有些是战后重新建设的，也包括解放以后50 年代、60年代重新建设的。这些在不同历史时期建设的有历史价值的建筑，很多都在后来的开发建设中被拆除。

举几个实例：

1.原民国湖南省政府内的中山纪念堂。这是一栋有历史纪念意义并有着很高的建筑艺术价值的历史建筑。1949年，湖南省主席程潜在这里宣布湖南和平起义，促成了湖南的和平解放，具有历史纪念意义。其建筑是中西合璧的风格式样，下部是罗马式柱廊，上部是中国式的殿堂屋顶，全部石构，制作坚实精美。但是1995年为了给机关单位建宿舍楼而把它给拆除了。

2.原长沙电灯公司。建于1934年的长沙电灯公司是长沙最早的现代工业建筑之一，其办公楼和厂房都是著名建筑学家柳士英先生设计，具有早期现代主义建筑风格，是湖南最早的现代主义建筑之一。更珍贵的是它在文夕大火之中得以幸存下来，却在后来的城市开发建设中被拆除。

11. 大火后的惨状

12. 建设工地上被发掘出来的长沙古城墙

13. 南宋涵渠遗址保护与展示

14. 被拆毁前的长沙电灯公司办公楼

15. 贾谊故居工地考古

16. 贾谊故居工地发掘出来的宋代建筑遗址制作极其精美

3.长沙古城墙遗址。2012年在长沙的一片开发建设工地上发掘出来一段120米长的古城墙遗址，经考察证实，这段城墙由宋、元、明三个朝代叠加建造而成，不同年代的建筑特征清楚显现，更重要的是城墙上留下了宋元之间金兵和蒙古军队攻打长沙城所留下来的历史遗迹，极其珍贵。但是开发建设的经济利益与文化遗产保护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对立，矛盾双方斗争尖锐，事件轰动全国。最后双方妥协，古城墙保留一小段，保存在商业大楼的地下层内。

在改革开放的前期，由于经济落后，没有保护意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经济情况大为好转，人们的保护意识也有了提高。但是在有一些地方，由于政府官员的思想仍然比较落后，加上片面追求GDP的政绩考核和经济上的诱惑，使一些地方的文化遗产保护仍然面临困难。长沙的一些地方在最近一两年中仍然还遇到保护历史建筑的困境。

长沙文物遗存的特殊性

长沙古城由于历史上的战争，特别是文夕大火的原因，地面上的历史建筑已经非常少了。但是并非完全没有，战火中也还是保留下来了少量的历史建筑，另外还有一些文夕大火之后建的，也具有历史价值。

另一方面，长沙的地下文物却异常丰富，因为长沙历史上各朝代都在原址上发展，没有移动地方，老城区的范围之内，地下埋藏着各朝代的文化遗存。在长沙市内经常有重大的地下文物发现，往往都是轰动全国，甚至轰动世界。例如马王堆汉墓就是一个震惊世界的重大考古发现。走马楼出土的三国吴简也是考古史上一次空前的发现，一次出土竹简十多万片，超过了国内历年所发现竹简数量的总和！

长沙的地下到处都有宝贝，所以市文物部门规定在城区内进行建设项目的时候，必须先做考古勘探。事实上在最近这些年的长沙城市建设中，几乎每一个项目开工之前的考古勘探都有古代文物或遗址的发现。例如最近开始动工复建贾谊故居园林，先期进行考古勘探就发掘出宋代建筑遗址，其建筑的精美程度过去未曾见过。

长沙文物遗存的这种特殊性，给今天和未来长沙的文物建筑保护的策略和方式提出了新的要求——地面文物和地下文物协同性保护。

17. 岳麓书院园林

18. 长沙夜景，古代与现代共存

19. 历史街巷与摩天高楼交相辉映

火凤凰的重生

中国和外国古代都有关于“火凤凰”的神话传说，说她每500年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重生，循环不已，成为永生。长沙正是一只经历了惨烈战火的火凤凰，她能否在大火中得到重生，关键就看我们今后怎样来保护好仅存下来的文化遗产和重建这座城市的历史辉煌。近年来本人参与了长沙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相关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议并得到了采纳。

1.保护历史地名和历史遗迹

今天在大规模的城市开发建设中，常常是一个片区一条街道的整体消失。20多年前本人最早提出要保护历史地名，在那些已经整体消失了的区域，把过去有过的街巷名称和有历史价值的地理名称（例如XX 井之类）在其遗址立碑保护，并刊刻说明介绍，保留历史遗迹，留住城市记忆。

2.部分恢复重建

在可能的地方对于那些已经被毁掉了的，但是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建筑，可以做适当的恢复重建。例如，长沙城里过去有那么多美丽的园林，从一些保存下来的照片中可以看到，这些园林之美甚至不亚于苏州园林。但是那么多古典园林竟被毁得一座不留，致使历史上的长沙之美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光辉。前些年我们在修复岳麓书院的时候重建了书院的园林，近年我们正在设计恢复重建贾谊故居旁边的一个叫清湘别墅的古典园林。这是在历史原址上，通过严格考证，恢复一座长沙城内的古典园林的难得机会。

3.关注地下文物的保护和展示

长沙因为战争的原因，地面建筑遗存较少，但是地下遗存却非常丰富。对那些特别宝贵的地下遗存，要做原址保护和展示。

例如，2004 年在长沙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地带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发现了一段非常奇特的地下木结构建筑遗址。经考古发掘和分析，这是一段南宋时期的地下涵渠，做法奇特，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经过努力，我们就在那个商场的地下层内复原保护了一小段，既保存了历史，又起到了科普教育的作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今后我们还会更多地采用这种方式将保存在地下的古代长沙的历史展现给人们看。

4.历史步道，历史共存

近些年来长沙市规划局和人居环境局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建设长沙历史步道。按照历史格局、城市肌理，将老城区内从南到北的历史街巷以及散落在街巷中的历史建筑串联起来，组成一条贯穿全城的历史步道。据了解，在中国的城市中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城市历史的，长沙是第一个，开了很好的先例。人们在这条历史步道中行走，可以看到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历史建筑。可以看到清朝和民国，也可以看到50年代、60年代，甚至文革时期，一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我们要看到城市的历史，就是要看到城市里所有不同时代的过去。

当我们透过狭窄的历史街巷，看到远处的现代高楼，当夜晚的霓虹灯同时照亮飞檐翘角的古建筑和现代摩天楼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幅历史的画卷，一幅从古代到今天沧桑巨变的场景。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长沙这只火凤凰一定能从历史的灰烬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