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波
十多年前,与旧居毗邻的某单位院墙东南角,有一处不大的荷塘。
荷塘是该单位文化广场的点睛之筆,每到初夏,两米见方的荷塘内,三三两两粉白清雅的花朵总是年复一年自顾自盛开。荷花盛开的时节,总会聚集一群又一群围观的人儿,白日赏荷的,夜晚乘凉的,蹒跚学步的孩童争先恐后给荷塘里的鱼儿喂食,滑板车上的少年结伴成群在广场上驰骋。而热闹是他们的,那一池荷花,总是兀自冷然开放。
历代文人雅士的笔下,荷是清冷高洁、淡雅出尘的植物。
周敦颐更是将这种纤尘不染的意蕴写到极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将荷与环境的疏离推向了顶点,黑黢黢的淤泥反衬下,荷之清白呼之欲出。
古往今来,被赋予如此精神意象的荷,自然少不了大批特立独行的精神追随者。作为一名曾经的文艺青年,我亦未能免俗。诚然,颇具君子之风的荷,照见过世俗纷杂里太多的困惑与迷惘,给予了迷失方向的芸芸众生足够的慰藉和引领,它是琐碎生活里永远闪亮的灯,亦是无边荒漠里烈烈飞扬的旗。然而,仍然会有某个暗夜的时刻,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屡屡碰壁,陷入对生之境地的质疑与沮丧。超逸脱俗的荷,本是书香萦绕间案头清供的风雅之景,是中国文人审美“知行合一”的精神救赎,奈何身陷“淤泥”,受困“山野”。身处泥泞,又如何向阳而生?
直到有一天读到她的故事,我才有了答案。
她叫黄文秀,“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脱贫攻坚模范”。2018年,北师大硕士毕业的她,自愿回到百色革命老区工作,主动请缨到贫困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
在这个故事里,最受触动的不是她身后满满的荣誉,而是关于她在百坭村工作时的一个小细节。黄文秀刚到百坭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时,年仅29岁。乡亲们对面前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小姑娘充满怀疑:一个刚毕业不久稚气未脱的女孩子,能带领2000多人的百坭村脱贫攻坚吗?为了能迅速融入百坭村,取得村民的理解和信任,黄文秀经常去老乡家里走访唠嗑,了解每个家庭的实际情况,拉近与老乡们之间的情感距离。然而,一个浑身充满着书卷气息的女孩子,和群众交流的语言如何接地气?群众思想工作如何才能真正做到心坎里?她摸透了每一户村民的个性和喜好,村东头的刘老汉每天晚上都爱在家喝上两口,她就带着酒来到老汉家里,认认真真坐下来,陪着喝两杯。两杯白酒下肚,被脱贫困扰多年的刘老汉终于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说出了热乎乎的心里话。一个在日常生活里与酒几乎不沾边的女孩子,为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她主动融入乡村,贴近乡亲们的生活,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乡们打成一片,内心该藏着多么广阔的天地和深远的力量!每读至此,总为眼前浮现的温暖一幕,为这个柔弱又刚强的姑娘深深动容。
这个故事让我在内心里完成了对“荷”新的定义。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从来都没有以孤高绝尘的姿态生存,“淤泥”也从来都不是她的对立面。她将自己的根深深扎根在水下,扎根在淤泥里,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吸收了来自天地万物的丰富营养,她的绽放是茁壮的、结实的,也是开放的、广博的。
不随波逐流,亦不遗世独立,从接纳、欣赏、合作中不断吸取养分,化作生长的力量,这是一个叫做“荷”的植物的智慧。
紧贴地面生长,她的“不染尘”里才有了厚重的模样。
荷还是那个荷,被误解的或许从来不是荷本身。
如此想来,心中的荷愈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