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灵”

得知我要到扎赉诺尔煤业有限责任公司采风，一位朋友便在地图上寻找位置。突然，一拍大腿说，在俄罗斯的边界上，离我当年在外蒙工作的地方不远，接着滔滔不绝地讲叙起在外蒙修路、开矿的情况，说得最多的是在露天挖煤，挖煤就像我们这里修公路铲泥巴一样……我问陪同的王永和先生，他说，1958年响应国家号召建设内蒙古第一座中型露天煤矿——灵泉露天煤矿，如今已经关停，生产盛况一去不回，复绿成效日渐凸显。

一

灵露煤矿，是扎煤公司旗下的四个矿区之一。之所以叫灵露煤矿可能是因为在露天开采而得名吧！与灵东矿、灵泉矿、铁北矿相比起来，这个名字要直白得多，也具有特色。我们随老王一路走一路说，虽然太阳明亮得发白，但早晨气温偏低，加上风大，冷得我鼻涕都流了出来。我拉上外衣的拉链把头往衣领里缩了缩。看到一位穿着黄棉大衣的大爷在放羊，他抬眼看了看我们这伙衣着单薄的造访者，不屑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怎么不怕冷啊，难道不是一个太阳底下的吗？

我开玩笑说，有钱人怕冷，我们没钱不怕冷。

我有什么钱，养牛的才有钱咧，一头牛一万多，一家人一年养五十头不成问题。我就几十只羊，一只羊值一千多。

我便一五一十地数起他的羊来，见我的头一点一点地，大爷主动说道，六十四只。十万块钱左右。

这是您老人家一个人的收入，家里年轻人干别的还有收入咧。

够吃就行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又不需要纳妾。说完哈哈地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老王带我们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向前指了指一片坑坑洼洼并伴有水塘的大坑，说，这就是我们留给地球的伤疤，最长4.1公里最宽2.3公里，最深150米，面积4.9平方公里，俗称“人造天坑”。见我有些迟疑，老王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大的足球场可以修建450多个，那种小的足球场可建1200多个。

见我有些惊讶，老王继而说道，从1966年开始投产到2016年闭坑，五十年来，生产煤炭5165万吨，剥离土方2.4亿立方米。

听到这数字我有些迷茫，便上网查了一下，显示为：通常火车的每节车厢可以拉煤约35吨，一列20节车厢的火车可以拉煤大约700吨。5000万吨煤得多少列火车拉啊！我问，剥离的2.4亿立方米的土方也总得有个地方放置啊！

老王摆了摆手说，一个地方根本放不下，放了四个地方，分别是沿帮排土场、东排土场、南排土场及小排弃场。老王像一位指战员，边说边向各个方向指点，最后感叹道，那场面可壮观啦，总面积达到13平方公里。

我惊呼道，没这么夸张吧！我老家村子的面积就是这个数，一千多人在那里生养生息。

老王笑了笑说，仅在东排土场上建的育苗基地，已经累计育苗8万余株。

哦，原来排土场不仅仅是排土，还能创造效益。原矿长王俊武说“矿坑是问题，更是资源。这十里矿坑如果能利用起来，就可以变废为宝。种沙棘树是最适合这片贫瘠的土地的，于是，我就带领工人们在业余时间一点一点地开采种植。”

已近端午，在我们南方满山皆绿，满大街已是穿短衣短裤的帅哥靓妹，而此时位于内蒙古东部的扎煤矿区榆树杨树刚开始冒嫩芽，满地的枯草都是头年留下的老茬。

眼前的几个巨型凹坑格外醒目。老王指了指坑边，说，巨大坑口壁上的层层阶梯仍留着煤矿开采鼎盛时期铺设的铁轨痕迹，机车从绝壁那里斜开下去，好几道Z字拐才到最底部咧。五六十台蒸汽机车冒着浓烟往来穿梭运送原煤，场面尤为壮观。现在你看到的靠底部黑色的岩层就是煤层。

因为填埋的成本太高，便因地制宜，采用表土剥离、回填、土地平整、表土复原等方法将地形调整成标准的作业坡度，再根据每一层坡度的具体情况进行分层修复，配比有机肥撒播旋耕进行土壤改良，再配比一定的乡土植物，形成具有生态效益和适应性的生态群落。

我问，煤矿就露在那儿怎么不开了呢？

这么挖下去，你看这环境成什么样子。说完，老王看着天边叹了口气，长时间沉默。这时，使我想起一个故事，据说印度人为捕捉猴子，制作一种木笼，笼中放着食物。猴子伸进手去抓住食物，手就拿不出来。要想拿出手来必须放下食物，但猴子绝对不肯放下食物。猴子没有“放下”的智慧。人有“放下”的智慧。如今扎煤公司不仅放下眼前的收入，还投入巨资复绿植绿，这种具有战略眼光的决策能力真的值得点赞。

老王一边说还一边双手比划着，这么多年来采取了平整、削坡回填后还好看了些，之前的更加看不成咧！

紧靠绝壁有七台黄色的挖掘机傻傻地待在土丘上，因多时不移动吧，挖掘机的底下都长满了草，挖掘机也锈迹斑斑。老王说那是从前苏联进口的，已废弃了二十多年。

在矿区博物馆里我们看到一组照片，那是当年灵露露天煤矿开挖时的场景，蒸汽机车头烟雾缭绕地在矿区里奔波，工人们喜气洋洋地挖煤铲煤，现场干劲十足，热闹非凡。当然，我没有亲自看到过当时的场景，但从火车轨道铺到矿区直接从工地拉煤的场景看，正如老王说的，场面应该是相当壮观的，成就也是可圈可点的。

二

矿区绿化以构建矿山公园为目标，用草坪、花坛、沙棘、丁香、樟子松、杨树和榆树等构成宜人的空间层次。以露天采区及矿坑作为矿山公园的主体工程，在坑内移栽大量树木和花草，在非工作帮区种植杨树榆树和果树。在排土场、主要道路和部分广场附近种植大量的乔木。走进矿山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坑底地下水自然汇成的天然湖水，与周围层层的岩壁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天池马不到，岚壁鸟才通”的阡陌实景。眼前的这片沙果园是早期治理的成果，最高的一年出产了7700斤沙果。

水被提灌引进凹坑后，形成了5个人工湖。清澈的湖面把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如一幅清新的油画。人在画中走，水在静处流。沿着当年用废弃的煤渣铺就的路面而行，路两边依次是杨树、槐树、沙果等，沿途见到废弃的酒堡、休闲庄园等建筑的地基和墙体，都是利用采煤后剩下的石頭筑成的。岁月无语，唯石能言，这些石头无声地刻录了当初损坏生态的行为。太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这片土地上，不时看见戴着头巾、遮阳帽的女人、男人，在用自来水管浇水、喷药。一棵树苗，一旦被栽种下去，就像开始养一个孩子，每个时间点上都有不同的呵护。

近年来，根据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号召，扎煤公司本着“改善生态环境，倡导绿色生活，发展绿色经济”的恢复理念，先是聘请了中国矿业大学和专门的设计单位对露天矿坑及排土场进行整体规划设计，提出以呼伦贝尔草原为特色，结合露天矿复垦绿化成果，打造适合扎煤公司的绿色发展模式，打造高寒地区露天矿后期复垦绿化示范基地，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做好碳汇储备，为集团公司绿色发展贡献力量。利用已种植的沙棘和草种，建设沙棘经济园、饲草种植园、特色农业基地、特色畜牧基地等。

经过几年的生态治理，矿坑治理区采用“乔、灌、草”相结合的模式进行了生态恢复，种植各类树木12.1万株，植草面积4.6平方千米，现已全部完成治理。排土场治理区因势利导，采用生物措施与工程措施相结合的技术路线，以生物措施固本，恢复植被系统，以工程措施固形，建立生物立地条件。在治理的同时还进行综合利用，引进企业利用沉陷区水面建设水面光伏电厂，总面积达9000余亩。

这背后除了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外，更为重要的是倾注了一批默默奉献的年轻人。老王说起一位叫秦东富的小伙子，他现为勘测公司绿化队队长、高级工程师。1999年参加工作时才刚刚20岁，工作的第一天就扎根在灵露煤矿，在二十多年的工作中先后从事过测量、统计、技术等多项工作，不论专兼职工作他都能认真细致地完成，能够努力钻研业务知识，努力学习相关采矿新技术、新工艺，参与编制了《露天矿残煤回采设计》及《露天矿残煤回采设计安全专篇》，与技术科众多同志一起参与了露天矿边坡应力应变自动监测系统的安装与调试工作，参与了《灵露煤矿闭坑安全与生态恢复报告》的编制，提出了建设性意见，使报告符合本地区气候条件及土壤条件，并在后期进行实施取得较好效果。他参与实施的《露天矿裸露煤壁护帮治理方案》，对坑下东帮1000米长的煤壁进行了安全回收，同时制定了相关技术方案及安全措施，多回收煤炭100多萬吨，避免了国家煤炭资源的浪费。参与设计了《灵露矿四纪层水资源的再利用及上部排水系统改造方案》，对露天矿坑下防排水系统进行了改造，将坑下水圈积水充分利用起来，进行复垦绿化灌溉使用，提高了矿井水的利用率，同时也节省了部分区域灌溉用水的运输费用。

老王说，秦东富走遍了整个灵露矿区，哪个地方还有什么薄弱环节，他都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单位同事称他是“活地图”，凡是跟他共过事的，都佩服他工作强度大，能吃苦，卖力气。他常说“你哄地皮，地皮就哄你肚皮”。

这样的人肯定不简单，有故事。于是，我便要老王联系秦东富，想拜访这位复绿功臣。可惜出差去了。老王便从手机里翻出秦东富的照片，一位挺精神的汉子正在栽树，身后那排已栽好的杨树苗有拇指粗，刚刚浇过水。老王说，对于栽树的要求是“栽一片活一片，建一片绿一片”，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从规划到实施做到了“三个坚持”，即：坚持壮苗，从源头提高绿化质量；坚持科学整地规范栽植，努力提高绿化成活率；坚持“三分造七分管”，加强后续管护，提高保存率。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植树树成林。”灵露露天矿工务段绿化组16名同志更是满腔热诚，全身心投入。春秋时节，他们风雨无阻，坚持在一线巡查。夏天，他们顶着烈日酷暑，上山查看成活率。冬天，他冒着刺骨严寒、雨雪的侵蚀，检查防冻措施。为了确保员工安全，对员工正确穿戴草帽都作了规定。在确保无安全隐患的情况下才允许员工进入现场作业。那是四月的一天，为了完成扎煤公司407绿化基地复垦绿化工作任务，面对春季大风等恶劣天气条件，绿化组全体职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合理利用机械设备平整植树场地近3万平方米。平整工作中，由班组长及共产党员现场进行工程监督指挥，始终盯守在平整工程工作现场，保证了绿化场地平整质量标准化要求，提前三天完成了施工任务，为春季407绿化基地复垦绿化、栽培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进入六月后，天气炎热和原始浇灌方法满足不了保苗任务，如果植树浇灌任务跟不上，数万棵新栽培的幼苗将枯死。面对这种严俊情况，绿化组全体员工面对困难不后缩，共产党员于振国为了做好浇灌工作，身先士卒带领全组职工投入紧张的“小白龙”喷灌设施铺设工作，为尽快完成安装浇灌设施工作，保证新栽培樟子松、沙棘等幼苗的成活率及正常生长，冒着炎热的天气，加班延点，按原计划七天完成的7000米铺设任务，提前两天出色完成。当大家看到浇灌能正常运行，疲倦的脸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计划休息两天的，可是第二天，他们仍然正常出勤，又继续投入到紧张的绿化工作中。他们说，关键时期是需要奉献精神的。

一任接着一任干。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这些都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践行。就是这么一帮年轻人用自己壮丽的青春为复绿植绿竭尽全力，谱写了人生最美篇章，才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纤纤不绝林薄成，涓涓不止江河生。”只有日积月累植树造林的潜功，才能造就青山叠翠、江山如画的显功。

三

清晨5点，北方的太阳早已高悬天际，我们迎着朝阳爬上灵露矿区旁的一个山丘，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如同第一次穿回力球鞋，十分惬意地跳了几下，感觉自己的弹跳能力增强了不少。此时的草原还在冬眠，放眼望去天高地迥白云悠悠，心情特别舒畅，便喊了一嗓子：哥有麻子妹莫嫌，莫嫌麻子不值钱，好比中秋吃月饼，外面麻来里面甜……突然发现草丛间有一朵黄色的小花，像一颗璀璨的钻石在闪闪发光。唉，众人皆醉莫独醒啊，大家都还在过冬，你怎么就开花了呢？再一细看，原来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蒲公英。太神奇了，这种率性天然，独立成长的几率只能在这辽阔的大草原吧！在我们南方它夹杂在众多的植物之中偷偷生长，再也普通不过了，是没有人在意的。公路旁那些玫瑰色的、橘红色的、淡黄色的灌木之花，便是草原的裙带，用茂密的生命为草原遮挡住了历经剥蚀的根。

突然间，一只野兔从草丛间蹿出。歪着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呼——无数欲望盎然的同类，在你追我赶攀比着向前方跑去。有野鸭子、野兔、狐狸、草原鹰、沙半鸡、隼、刺猬等等，每一种野生动物都不曾独厚，也不曾落单，年年岁岁，大家拼了个利益均沾，大家的头上都得了一束同样的阳光，那便是它们生命的火苗在兀自燃烧。突显了复垦绿化对环境保护的重要意义。

老话说，坐在一块土就是一家人。2017年扎赉诺尔区政府一出手就1.25亿，先是对矿区进行整形，再播撒草籽，特别对后期灌溉系统进行布设等等。不设煤矸石堆放场，煤矸石随时产生随时外运，全部用于制作建材产品、铺路、筑坝等，不存在外排现象，每年产生约为0.9万吨煤矸石。每年产生约0.3万吨锅炉炉渣全部用于制作建材产品、铺路及塌陷区回填。每年产生约190吨生活垃圾，采用汽运的方式统一送往市政垃圾场集中處理。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不浪费一点一滴。

扎赉诺尔区政府与内蒙古蒙草抗旱股份有限公司就扎赉诺尔矿山生态修复问题达成合作协议，以期实现扎赉诺尔露天矿的绿色闭矿。蒙草科研技术团队多次现场勘测，围绕扎赉诺尔露天矿生态恢复的关键问题，通过现场测绘、数值模拟与评估规划设计等步骤，对露天矿闭坑的边坡稳定、场地平整修复和生态恢复问题开展了分析研究，提出了“边坡控制——场地平整修复——生态恢复——基础设施建设”的联合技术方案。利用乡土植物，推广节水低耗技术与材料，并在生态大数据的技术导航下，对矿区的露天矿土壤、边坡、地下水等生态系统进行了重点治理和可持续修复。

在矿坑南坡有一片沙棘树，矿工告诉我们，这些沙棘树都是煤矿工人在业余时间种的。经过综合治理，百年矿山披绿装。昔日矿区“尘土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景象不见了，还给自然的是宁静、和谐、美丽、独特的地质地貌景观。往日的十里煤海，如今成了扎赉诺尔矿区旅游的新景观。

因为露天矿坑土壤含水量不及一般土地，一旦发生强降雨，道路与山坡就会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壑，造成山体滑坡地面沉降。针对这一问题，扎煤公司聘请专家队伍通过实地考察，做出了一套依附于露天矿地形的排水系统，主要采用水圈蓄水，由水泵抽排至外部积水塘排水方式，仅铺设浇灌管路的长度就有54公里。形成坑下及周边排土场灌溉网络，21台水泵中有18台进行了远程操控改造，实现了无人值守，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就可随时随地启停水泵，完成植被的浇灌养护工作。为避免生活污水乱排对环境造成影响，同时为避免水资源浪费，提高生活污水综合利用率，建设了一座处理能力为500立方米/天的生活污水处理厂，将厂区内的生活污水全部进行达标处理，处理后部分用于厂区内绿化及洒水降尘，其余排入露天矿坑内，用于植被恢复灌溉用水，实现生活污水“零排放”，综合利用率达到100%。

到2022年8月露天矿坑及排土场治理共计投入3.24亿元，完成植被恢复面积805万平方米，种植各类树木69.6万株，修建生态塘60万平方米，总体恢复率达到81.84%。

灵露煤矿就是一座历史博物馆，拥有历史演变剧场中的预定座位。与周边环境相比，在某些生态标准下，显然处于另一个话语系统。甚至，它还是流动的，在一片未被现代价值污染的河流里，又是那样的独树一帜。我置身在榆树、杨树等植物间，有微风吹过，像是时间之手，替前来观看的人们翻阅一本生态教科书，每一页都书写着从破坏到恢复生态者的人生轨迹。这里还见证着辉煌的历史进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珍视和珍藏的。

江月卫：苗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湖南省怀化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兼作协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御用文人》《女大学生村官》《回不去的故乡》等。其中长篇小说《守望》被拍成电影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