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村落保护公众参与模式构建
——以贵州云山屯遗产保护工作营为例

2023-11-15 00:50黄明珠贵阳学院贵州贵阳550005四川大学旅游学院四川成都610041
中国文化遗产 2023年5期
关键词:研学村落遗产

黄明珠 (贵阳学院 贵州贵阳 550005;四川大学旅游学院 四川成都 610041)

越 剑 (贵州大学勘察设计研究院 上承建筑工作室 贵州贵阳 550025)

薛 婧 (贵州省委党校 贵州贵阳 550081)

传统村落承载着民族国家的历史记忆,是中国农耕文明留下的遗产,也是发展乡村文化旅游的重要载体。保护传统村落不仅仅是保护古老的民居、传统的建筑和原始的风貌,还要保护绵延千百年的民风民俗及传统手工技艺、建筑工艺等[1]。传统村落中人与遗产实际上是生命的共同体。保护遗产的物质部分可以就物论物,但对人的保护却只能由对遗产的活化利用入手[2]。

一、贵州传统村落保护现状

多民族融合交汇使贵州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千岛”现象。因山路崎岖、交通不便相对封闭,一直以来受战乱及外来文化的影响较少,贵州独具特色的传统村落得以很好地留存下来,现有认定的传统村落757个,数量位居全国第二[3]。

贵州已形成较为完善的传统村落保护地方法规体系。相继出台有《贵州省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条例》,以及《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民族文化村寨保护条例》《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传统村落保护实施办法(试行)》《贵州省安顺屯堡文化遗产保护条例》《黔南州少数民族村寨保护与发展规划意见》等法律法规。此外,地方政府还积极引导村民,遵循祖辈遗训,制定乡(村)规民约,鼓励村民自发保护老宅、传统村落,爱护村寨自然环境,修缮民居时要符合地方制定的修缮导则等。通过不同层级的保障规范,贵州大部分传统村落得到一定程度的基础保护,初步建立了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的管理机制,村民生活条件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是总体来说贵州传统村落保护发展仍然存在一些问题。

(一)传统村落原有风貌遭到破坏

受到现代旅游业,特别是早期旅游开发无序且缺乏规划指导的影响,近年来传统村落周边的自然环境和人文景观发生巨大变化。原生态树林被恣意砍伐,现代建筑被恣意修建,破坏了原有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系统,“天人合一”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格局正趋于消亡。村落周围修建的大型酒店、餐馆、商店等与村内的老宅极不协调,老石房、水泥房、砖房、混建房交错在一起[4]。古磨坊、水车、石缸石臼、雕花门楼、石雕地漏、古井石桥等独具地域特色的建筑小品,大部分都已破损不堪或不复存在。

(二)传统村落遗产建筑被抛荒

为了解决传统民居通风不畅、采光不佳、潮湿、隔音性差,维修成本高且缺乏现代生活的便利条件(如停车位、现代浴室厕所等)等问题,许多村落采取了直接异地建新村的方式,造成传统村落中的老屋旧宅被集体抛荒、弃置,变成只剩少数老人留守的荒村。同时,为节约建筑成本和时间,村民使用现代建筑材料及建筑手法进行房屋修缮,破坏了传统风貌。

(三)原生态的地域文化内涵逐渐丧失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民俗文化,是贵州发展乡村旅游的核心竞争力[5]。但是,伴随着城镇化和乡村旅游开发的冲击,传统村落中质朴独特的民俗民风正面临商业化的挑战。由于农村产业结构的变化,大量村民不得不选择离乡进城务工。原有的民族语言、服装、歌舞以及民间工艺得不到有效的延续和传承。

(四)传统建筑技艺缺乏良性的传承机制

目前传统村落中传承传统建筑技艺的匠人从业人数总量日益减少。一方面,家族式或师徒式的传统传承方式具有较大的局限性。学习周期长,学徒个人技能水平存在差异。另一方面,由于新技术新机器的运用使得传统技艺在效率、质量方面受到冲击,年轻工匠不愿意使用传统的建造工具及营造技艺,年轻人也不愿意学习这些传统技艺,随着现有工匠的相继老去,一些传统技艺面临“断层”的危险。

(五)村民参与遗产保护遭遇瓶颈

现有许多传统村落都修建了乡村博物馆、乡村史料馆等,村寨中的老人、文化人共同参与到村史的修撰。但就村民的参与程度而言仍显不足。主要原因:一是村民缺乏对传统文化、民族文化和乡土文化的文化自信,他们向往和追崇城市中的生活方式,因此有的迁居到城镇中,有的拆除旧屋老宅修建钢筋混凝土新房。二是缺乏参与保护的行动能力。目前大多数村民都停留在“假性参与”与“象征性参与”[6]的层次。村民认为参与遗产保护规划制定、决策是被迫的事,或是走过场的事,没有发挥真正的主观能动性。三是缺乏参与保护行动的渠道和机会[7]。村落遗产保护工作通常是以政府主导的从上至下的保护,因此即便村民想要参与,也会因为聘请的是外来的专业文保施工队而由主人变成了旁观者。

二、云山屯传统村落保护的公众参与尝试

(一)云山屯传统村落保护公众参与模式

1.云山屯传统村落保护现状

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的云山屯,坐落于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七眼桥镇,在历史上属于滇黔古驿道上的军屯(后发展为商屯)。200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5 年被建设部、国家文物局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2012年列入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云山屯至今仍然保存着大量建屯之初具有防御特性的建筑形制与要素,与其他屯堡村寨相比,在聚落形态、建筑形制、文化现象、民居营造技艺等方面独具特色。村寨整体格局保存较为完整,聚落内的前后屯门、围墙、碉楼、街道、戏台、庙宇、民居院落等空间基本维持初建时原状,且屯内还有健在的传统木匠、石匠师傅使用传统营造技艺对屯堡建筑进行定期的修复[8](见表1)。由于大量村民迁居山下新村,屯中大量的民居建筑无人居住、维护,大多已成为危房,亟待修缮与保护。

表1 云山屯古建筑群年代统计表(单位:幢)(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2012年编制)

2.云山屯公众参与遗产保护模式

建筑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是由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指导,由英国、法国遗产保护联盟共同参与的遗产保护国际合作新模式[9]。该项目在全国范围进行了11年遗产保护实践工作,至今共开展了20余个工作营。每一期工作营持续14天,由全球招募的中外志愿者20人组成。每一期选取一个乡村遗产建筑进行修复,使用传统工艺修旧如旧,在修缮遗产建筑的同时,传播遗产保护知识。云山屯项目由贵州本土建筑师发起并成立,自2014年第一届工作营开营,至今已经连续开展了8年,修复了当地传统民居3栋(图1)。虽然修复的速度不快、规模不大,但是对当地居民及外来居民形成的影响却不小。因为修复工作的持续性、稳定性以及公众参与性,该项目被称为贵州省公众参与传统村落保护的一个标杆,形成了一套国际合作的遗产保护公众参与模式及机制[10]。

图1 云山屯工作营logo

(二)公众参与云山屯传统村落保护的效果

第一,为传统村落注入新的活力。由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学生志愿者、普通游客等对原本废弃的乡村遗产建筑进行修复,使这些建筑重新拥有了使用的价值,也为村落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第二,为村民带来新的生计模式。因定期接待志愿者而逐渐形成的经营产业,既满足了志愿者们的需求,也成为游客休闲、用餐的空间,使原本离开村落到其他地方生活的村民能够在屯里找到可以谋生的稳定经营项目,真正愿意回到屯里生活而不是外出务工。

第三,为遗产保护价值传播提供了途径。通过研学培训使传统村落中原本弃置无用的建筑成为乡村技艺的传习所,让乡村社区成为研学培训的基地,让当地匠师重新回到精英村民的舞台,让乡村风貌得到可持续维护。

第四,公众参与建立传统村落遗产保护的社会教育体系。通过建立村落文化遗产“研学培训”体系,形成了以文化遗产保护为主题的社会教育体系。活动中的“人,物,事”的共同介入,使参与遗产保护的当地居民、外来参与者这些“人”成为村落遗产保护社会教育的对象;使用于遗产保护实践的村落遗产建筑、公共空间这些“物”成为村落遗产保护社会教育的场所;使“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这件“事”成为村落遗产保护社会教育的触发实践。

三、传统村落保护公众参与模式构建

云山屯案例构建了“主导者—支持者—精英村民—外来参与者”的公众参与传统村落保护模式(图2),其核心框架中,参与传统村落遗产保护的相关者都有各自的角色与作用。他们的角色及相互关系会随着公众参与的介入程度而发生转变。

图2 公众参与传统村落保护模式

(一)政府、专家、基金会的支持作用

在公众参与的遗产保护模式中,政府突破原有的引领作用,而成为模式运行中坚强的后盾,提供官方支持。政策法规保障和资金支持是开展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的重要前提,如果仅靠非政府组织或者个人、企业单方面的热情和投入,保护活动的可持续性不足。在与法国和英国及国内相关文化遗产保护机构交流过程中,几乎所有能够持续良性运转下去的文化遗产保护项目都是在政府支持下进行的。同时因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涉及文保单位的维修问题,若没有相应的政策支持和相关部门的配合,项目是无法顺利审批并开展的。

专家在遗产保护活动中既是理论提供者、技术指导者,同时也是活动的宣传者和推广者。专家们不仅交流遗产修复的技术、探讨更加有成效的修复技术与工序流程,也让遗产保护传承的理念普及到大众中,拓展了遗产修复项目的影响力。而基金会的存在则是为活动的顺利开展提供资金支持和平台依托,实现更多的资源共享与国际交流。

(二)主导者的引领作用

每一项遗产保护活动的主导者既是项目的带头人、发起人,也是项目从策划到执行的最重要环节的参与人。主导者这个关键人物增加了项目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主导者可以是非政府组织中的成员,也可以是政府人员、艺术家、建筑师以及当地居民等。任何能够真正扎根下来,并与当地的遗产发生关联,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人都可能成为主导者。主导者通过积极引导非政府组织介入村落遗产保护活动,同时通过遗产保护活动在乡村培育本地遗产保护领袖(精英村民),为当地村落的遗产保护提供平台。在传统村落中倡导责任观念,形成积极健康的群体价值导向;引导非政府组织良性介入,增强本地村民对遗产保护的责任感。

(三)本地“精英村民”的带动作用

乡村精英是指乡村社会中的文化能人,他们拥有较多的传统文化或地方性知识等文化资源,并利用这些资源服务乡土社会,获得他人赞许和认可,具有较高威望[11]。如果只是靠外来的专业人士或者少数有情怀的建筑师、志愿者来参与,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可持续发展的公众参与模式。因为作为被保护遗产家门口的守护者,遗产本身的归属者、受益人才应该成为遗产保护公众参与的主力。通过对“精英村民”的培养和教育,使他们成为持续的守护者,无论之后外来力量持续与否,村寨中都能够有稳定而长期存在的遗产在地传承人。本案例培育出的精英村民通过工作营不仅掌握了遗产保护的工艺技能,而且培育了遗产保护的责任意识和组织能力。在村寨发展过程中,他们主动参与监督村寨的改造工程,在外来商业组织破坏当地遗产时及时进行举报。

(四)外来力量的触媒作用

外来积极的参与者,如志愿者尤其是国际合作过程中来自国外的志愿者,会给当地村民和游客带来一定的冲击。当看到来自不同城市不同国家的年轻人顶着烈日在村寨中进进出出搬运修复古民居的物料,一点点把房屋从拆解到重建的过程,会让当地村民思考是否也应该对自己家、身边的遗产有所作为。因此在这些外来者的影响下,不少村民也开始回到村寨中修复祖宅,同时很多路过的游客也会因为有感于志愿者的付出行为而停下脚步,选择在有限的旅游时间里和志愿者们一起进行修复活动,不管是清运垃圾还是搬运物料、削树皮,为遗产修复尽绵薄之力。很多人将此作为值得宣传的事件记录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中,无形之中起到了宣传推广和公众教育作用。

四、公众参与模式下传统村落可持续发展建议

(一)以志愿者旅游、研学旅游为载体,深度挖掘传统村落遗产价值

从云山屯案例可以看到,志愿者工作营模式或研学旅行,都非常适合作为传统村落发展乡村旅游的切入口。一方面,志愿者或者研学旅游者不同于传统游客的走马观花,他们更注重的是在旅游过程中对当地文化和历史的深度挖掘和学习,因此为了要打造成更适宜接待这类游客的研学基地或者营地,就需要村落内部从上至下更加地了解自己村落的文化资源、遗产价值;另一方面,利用研学基地、工作营地的活动传播带来的人流、物流、信息流,既可以提高传统村落的知名度、美誉度与影响力,也可以优化传统村落的产业结构,使原本被迫要外出务工的本地村民能够留下来,经营相关产业,留住人的同时也留住了技艺,让本地村民拥有“让人羡慕的职业”。

通过建立研学基地、工作营地等,深入挖掘村落的历史文化资源、传统建筑民居资源、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等。在地化的开发遗产保护的相应课程,把参观、学习、劳动、设计、娱乐、创造等一系列内容整合为一条完整的体验式研学路线,形成一套具有地域性特色的遗产活态传承机制。

(二)以普通村民及外来游客为对象,激发公众参与遗产保护的热情

在传统村落保护过程中,虽然看似政府、专家学者才是强有力的力量,其实普通公众自下而上的力量才是不容忽视的。传统村落保护必须激发普通村民和游客参与遗产保护的积极性与主动性。

首先,普通村民是传统村落的主人,他们通过日常生活向社会公众展示具有特色的地方民俗、传统工艺、民间记忆。在与游客互动过程中,使村民提升对传统村落的文化自信心,增强遗产保护的自觉参与意识。其次,让村民参与到研学培训活动中,更加系统性地了解如何传播本地文化,真正懂得乡土文化的价值,自觉自愿的恢复传统的民风民俗。第三,在村民与外来游客之间构建一个从“了解—参与—热爱”的保护新模式。可从村民中选取一批熟悉村落历史、热爱村落文化、掌握传统工匠技艺或非遗文化,并且具备一定沟通交流能力的精英村民;从外来志愿者、参与者中培养一批了解传统村落、精通遗产保护、擅长遗产保护社会教育教学的精英参与者。让他们共同加入传统村落的保护活动中,共同创造出独具特色的传统村落研学旅行产品,让遗产真正“活”起来,让传统村落更富生命力和发展性。

(三)以活化共享为原则,创新传统村落利用方式

在传统村落利用方面,首先要考虑传统民居具有“遗产性”和“人居性”双重特征,在修复时,需关注它们未来的使用功能,例如居住型的民居要提升内部的舒适度、卫生、采光等,强化其人居功能。又如修复后作为当地乡村博物馆、研学课堂、乡村图书馆使用的传统建筑,在考虑其未来使用功能的基础上,通过多种多样的公众参与方式,让修复后的遗产能成为更多公众共同使用、共享的空间。同时,对修复后的遗产要进行合理的管理和利用,使传统村落成为“共建共享的社区”。

其次,积极探索业态培育方式,让更多社会力量参与到传统村落保护修复和活化利用工作中。拓展传统村落保护利用与体育、文化、旅游、农业、教育相结合的多元路径。以村落完整保存和修复为基础,以文化传承和发扬为内涵,以社区营造和共享为方向,引入专业力量,以朴素且低成本的方式对村落内的祠堂、传统民居和空地进行修缮、整治和活化利用。

第三,利用各类空间举办相关社会活动,以传统村落为平台,吸引国内外、各层次、各职业的普通大众参与并融入传统村落的发展计划中,让传统村落产生更大的效益,让全社会共享。

(四)以提升文化自信为目标,培养传统村落“守护者”

村民是传统村落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承者,也应是最适合的“守护者”。公众参与模式下的遗产保护活动,能让传统村落的村民透过外界的眼光重新审视村落乡土文化遗产价值,同时也能通过活动培育村民的参与能力,培养村民“不参与—需要我参与—我要参与”的文化自觉,实现村民从旁观者变成讲述者,从使用者变成研学导师的角色转变。可通过各种公众参与活动的持续开展创造机会让其参与。例如在制定保护修复方案时,广泛征询村民的意见,并动员村民保护好祖宅、老屋,传承好自家的手艺、技艺;又如在村落规划实施过程中鼓励村民进行监督,在具体开展保护行动时,可从村落中寻找有一定传统营造技艺的村民加入修缮队伍中,共同完成传统建筑修复以及建造公共基础设施等任务。此外,通过专家学者及外来参与者的共同介入,让村民学习到专业的保护技能、保护手法,使普通村民也能逐渐成长为遗产保护专家,这种技能的提升也能够进一步增进村民参与村落遗产保护事务的能力与信心。

五、结语

在传统村落保护的道路上,公众参与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取得了丰富的成果,这些成果推动传统村落保护不断向着更科学、更合理的方向进步。本文通过对贵州安顺云山屯传统村落公众参与模式试点研究,构建出“主导者—支持者—精英村民—外来参与者”的“公众参与核心框架”,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公众参与模式下传统村落可持续发展的建议。期望公众参与模式能更好地在传统村落中植根并且有效运作下去,通过实现多元主体共同参与,使传统村落保护能够得到更广泛和更有效的社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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