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小浅
我家有一只狗,名叫东子。有一天傍晚,我带它出去遛弯,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当时我正低头看手机,东子突然猛窜了出去,把我拽了个踉跄。等我再抬起头时,东子已经钻进了那个男人的怀里,欢喜得跟和恋人重逢似的。我脸一红,赶紧拽着绳子往后撤。那个男人抬头冲我一笑,说:“没关系,我喜欢它,它也喜欢我,这是我俩的缘分。”
这笑容很熟悉,声音也很熟悉,加上略微瘦削的身材,下一秒,我惊呼起来,“赵晓东!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赵晓东腼腆地抓抓头说:“是啊,好久不见。”
是啊,这一句好久不见,是真的好久,大约四年了吧。
赵晓东估计一辈子都想不到,我家狗子的名字是源于他。谁叫我一直暗恋他呢。
我和赵晓东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校友,高中时我们还同班过一年。两家的小区就隔着一条马路。
他是一贯的优等生。我是“稳重”的中等生。有多稳重呢,大约从小学到高一,我的成绩一直排在班里二十名左右。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他作为“三好学生”上台领奖,瘦瘦小小的,被其他高年级同学挤得只露出半个脑袋。我在臺下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因为两家离得近,我经常在放学路上遇见他。他穿着不知道是他奶奶还是姥姥织的大毛衣,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硕大的书包快有半个他大了,在后面甩来甩去,总像下一秒就能把他拽倒似的。我就一路跟着,一路笑。
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他的同班同学喊他,我才知道他叫赵晓东。他回头的时候,一个大大的鼻涕泡正冒出来。我大笑着,差点连人带书包,一起掉进路边的水沟里。
2010年,我们都上了初中。他在一班,我在六班。一班是公认的重点班。我嘛,肯定在普通班了。
或许是我们经常在放学路上遇到的缘故,就算不认识,也彼此混了个脸熟。上初中后,有时候我们在路上遇到,赵晓东会主动同我打招呼。那时的他还是瘦瘦的,个子不高,但人长得干净利落,笑起来特别阳光。他只要朝我一笑,我脑子就发懵,像被施了魔法一般。
开始我还觉得特神奇,就跑去闺密那里吐槽。闺密比我早熟,在我还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看言情小说了。在我还不知道恋爱为何物的时候,她已经能把爱情分为四大类:早恋、暗恋、明恋、失恋。这种分类现在看来明显没有章法,但我刚跟她讲完自己的困惑,她就一针见血地把我归类到了暗恋类别里。
我当时是震惊的,甚至是不愿相信的。我竟然喜欢那个鼻涕泡冒的赵晓东。闺密一脸惋惜地摇头说:“芳心错付啊,芳心错付。”我捂着脸一路羞愧地跑回家,暗暗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都说一个幼稚的男生喜欢女生的表现是使劲欺负她。那我喜欢一个男生,就是使劲对他翻白眼,把厌恶这一表情贯彻到底。以至于后来赵晓东只要一跟我打招呼,我就拿眼角看他,顺带赠送他一个极其蔑视的表情。赵晓东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到茫然,再到不知所措,最后到避之不及。我就这样顺利地把早恋扼杀在了摇篮里,顺带暗恋也没了着落。
闺密说:“你这么努力地清心寡欲,学习怎么还是不对头呢?”是的,那时我的名次依旧处于班里的中等位置,赵晓东还是那个经常在光荣榜露面的优等生。
那时的他已经不用跟别人挤在同一个领奖台上了 ,因为他独霸了学校的一整面宣传栏,根正苗红,引得无数家长不断夸赞。
我妈就不一样。有一次她来学校给我送书,路过宣传栏时,也立马被吸引了过去,瞅了很久。我说:“妈,别看了,你这辈子是生不出这种聪明的儿子了。”我妈白了我一眼,说:“没儿子难道不能有女婿?以后我要是得了这种女婿,那就此生无憾了。”我想,我妈这辈子的夙愿怕是要落空了。
2013年,我上高中,还是跟赵晓东同校。说起来惭愧,这校友名额还是我爸妈用金钱砸来的。换另一种含蓄的说法就是择校费。
开学第一天,我大大咧咧地走进班级,酷酷地把书包往桌上一甩,谁知力道没把握好,书包掉在了地上。还好四周没人注意我,我假装镇定地弯腰去捡书包,却不想被另一双手占了先机。我一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我猛地一回神,这不是赵晓东吗?自从他去年底去省里参加物理竞赛,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后来听说他被保送到了这所高中,再后来,他就不怎么来上课了,说是去参加夏令营了。
我站了起来,可我的后脑勺却撞到了赵晓东的额头。随后我俩一起默契地惨叫,惊动了身边所有人。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开学第一天,我俩就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成功让全班同学都认识了我们。
但一时出名不代表一辈子出名。开学没多久,赵晓东就凭借优异的月考成绩吸引了一大批女孩的目光,而我则因为平平无奇的成绩和寡淡的长相,顺利淹没于人海。
十五六岁的年龄,男孩们和女孩们都仿佛一夜开窍,懂得对周围人的颜值开始评头论足。有一次,一个男生在全班男生范围内发起了第一期班花选举大赛。备选名单夹在历史书里,一个课桌一个课桌地在男生间流转。不过转着转着,本来要传给我同桌的历史书不小心丢到了我面前。我打开一看,竟然没有我的名字,真是伤自尊。
我发动全班女生一起讨伐这种无聊的行为,坐在位置上发火,“你们这样有意思啊?好玩吗?开心吗?你们这样未免也太龌龊了。”讲着讲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凶巴巴地问赵晓东:“你也选了吧?选了吗?真是可恶,可恶。”赵晓东嘴巴张了张,结结巴巴地说:“书还没有传到我这里,我哪里选了?”他同桌凑过去瞄了瞄,大声说:“哎呀,他选了,名单写在草稿纸上了,是陈慧啊。”陈慧是我的名字。答案揭晓。那一刻,我恨不得掘地三尺原地消失。
高二的时候,赵晓东念了理科,我读了文科,从此山水不相逢。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见面,是我自己太别扭了,连出门上个厕所都是远远地绕开赵晓东的班级。我啊,那时真是又心虚又骄傲,加上文科班美女如云,我除了念书,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分心的事情。
不曾想,这也能因祸得福,两年心无旁骛地学习,我竟一头钻进了班级前十名,高考时又超常发挥,考进了一所南方重点大学。赵晓东则毫无悬念地去了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
录取通知书出来后,同学们的升学宴纷纷办了起来。我家收到了赵晓东家的请帖。我妈看见了,也立刻给他家发了一份。赵晓东家的喜宴订在我们市里最好的酒店,因为成绩喜人,当天除了到场的亲戚朋友,还来了许多学校领导和老师。
赵晓东坐在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个长发小美女。我坐的那桌都是同班同学,八卦消息源源不断。一个女生有鼻子有眼地说:“听说这姑娘是赵晓东的青梅竹马,两家可是从小就结了娃娃亲。”另一个女生淡定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今的父母都是高瞻远瞩,优质对象都要从娃娃抓起。”
那天回到家,我晚饭都没吃,一直躲在房间不出来。我妈问我怎么了。我说:“被今天喜宴上的四喜丸子撑着了。”我妈说:“今天喜宴上哪有这道菜,你说谎能不能上点心。从小你只要心情不好,就不想吃饭,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妈真是嘴毒眼也毒。
一个星期后,轮到我家办升学宴。赵晓东很早就来了,穿着好看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安静地坐在角落。我勤勉地接待着一个又一个客人,但一大半注意力却放在了赵晓东那边。
升学宴结束,我和爸妈站在门口送客。赵晓东出来得比较晚。他磨磨唧唧地挤到我这边,像是有话要讲。我一边努力地装出从容淡定的样子,一边又期待着他赶紧开口。这时那个长发小美女突然出现在酒店门口,老远就跟赵晓东招手,让他赶紧出来。我脸色一沉,一如很多年前那样,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赵晓东马上闭嘴了,在原地踌躇了几秒就走了。
那天,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线,最后定格成了一幅画,永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从那以后,只要对赵晓东还抱有幻想,我就拿出这幅画来劝退自己。
我上大学后,我妈觉得家里太冷清,就买了一只小狗。给狗取名字的时候,我妈问我的意见。我说:“就叫东子吧。”
东子是个非常不认生的狗,出门遇到别的狗,总要逞强地叫上几声;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毫无底线地贴上去撒娇。这不,有一天它竟然一头钻进了赵晓东的怀里。
我在这头拽着狗绳,脸上的表情在冷淡和欣喜中来回切换,差点肌肉抽筋。不过已经过了二十二岁的我终究还是学会了些世故,最后我递给他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跟我家狗挺熟的啊。”我没话找话。赵晓东说:“那是呀,我经常喂它狗粮。”我说:“怎么,它没事还跑去你家蹭吃蹭喝?”赵晓东说:“不是,是我送过来的。”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赵晓东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说这话的赵晓东,眼睛亮得跟启明星似的。我站在那里,脚下生钉,再也挪不开步子。
那天,赵晓东一直温柔地抚摸着东子,我坐在他身边。两人一狗,一起看着远处的夕阳。
我说:“赵晓东,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除了对我家狗子献殷勤这事儿。”赵晓东说:“高一那次的班花选举,我是真的打算选你。”我说:“我长得不漂亮,成绩也不好,你是打算瞎糊弄一个名单交差吧。”赵晓东说:“不是,你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我转头看了看赵晓东,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
“你升学宴上的那个青梅竹马呢?”我终于问出了口。“哪有什么青梅竹马,只是大人之间的一厢情愿。人只有越长大,才会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小学时,你跟在我后面笑得灿烂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那时我最期待的就是放学时能够遇到你,所以有时候的重逢,看似偶然,却是有意。”我笑了一下,说:“所以你今天也是有意而为之?”赵晓东转过脸认真地说:“是,要不是前几天遇到你闺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隐瞒了我这么多事情。我们两个都是大傻瓜。”
“我們都错过了好多年。”赵晓东哽咽着说。我也使劲地抹了一下眼睛。下一秒却听见赵晓东对着东子说:“不枉费我这几年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总算把我喜欢的姑娘给带过来了。”我忍不住破涕为笑。
是啊,有心的人,总会想办法靠近你、找到你,让你看见他的真心。而人呢,总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才好,这样才叫圆满。嫁给赵晓东,就是我的小圆满。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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