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合法化，泰国后悔了

王悦

2023年9月9日，泰国曼谷，一名大麻种植者在栽培室里检查大麻

泰国大麻合法化才过去一年多，新一届泰国政府就想让时光倒流了。

在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期间，泰国新总理赛塔·他威信发誓，将限制大麻的用途，仅用于医疗目的。

2022年6月9日，泰国公共卫生部正式宣布将大麻及其制品从国家第5类毒品清单中剔除。法令生效后，在泰国种植、进出口和消费大麻都正式合法。泰国也因此成为亚洲首个宣布大麻合法化的国家。

大麻产业的蓬勃发展固然给泰国经济注入了活力，但其负面影响也逐渐显现。仓促放开的大麻产业不仅让部分以娱乐为目的吸食大麻者的健康受到损害，也让合法和非法的边界模糊不清。新兴的大麻产业在恶劣的竞争环境中举步维艰。

即使当初支持大麻合法化的人，现在也转而反对这项政策。因为政府没能够引导民众如何正确将大麻用于医疗用途，滥用大麻的现象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泰国政府依然未能出台任何明确的法案，规范大麻的生产、销售、购买和使用。

大麻政策大转弯

泰国总理赛塔·他威信9月15日接受彭博电视台采访时表示，政府将在6个月内“纠正”大麻政策，并且遏制自由销售大麻的药店数量。他强调要重新制定法律，将大麻限制在医疗用途上，而且“不容许有娱乐用途的中间地带”。

今年5月选举前，赛塔所属的为泰党推动了一项强硬的反毒品运动，并誓言撤销大麻合法化的历史性政策。为泰党在8月底与大麻合法化的头号推手阿奴廷领导的自豪党组成联盟。自豪党承诺将在国会提出一项大麻法案，旨在加强对这一行业的监管，但他们仍然反对重新将大麻归类为毒品。

泰国政府在2019年修改麻醉品法，让泰国成为东南亚首个大麻合法化的国家。2022年6月颁布的新政策，允许泰国民众在家无限量种植医用级大麻，前提是民众要到食品药物管理局网站或手机应用程序上登记。民众私人种植的大麻也只能作为医疗使用，不得用于娱乐。

在大麻合法化的前夕，时任卫生部长阿奴廷就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政府将从6月9日开始向泰国家庭免费发放100万株大麻，实施“大麻经济作物”计划。

在6月9日宣布合法后，仅仅5天时间，注册种植大麻的网页和手机应用程序就有多达2000万次访问量，有70万名用户注册种植。全国有6000多家大麻药店争相开门营业，在曼谷的闹市到处都悬挂着大麻叶形状的荧光灯，销售的商品从大麻花到四氢大麻酚含量不足0.2%的大麻油，应有尽有。

泰国政府在2019年修改麻醉品法，让泰国成为东南亚首个大麻合法化的国家。

泰国总理赛塔·他威信

在泰国，工业大麻（也就是火麻），已经被用于食品、饮料、药品、保健品、服装面料等领域，个人护理产品还处在早期开发阶段。有研究者预计，到2025年，泰国工业大麻市场价值可达159亿（约合人民币30亿元）泰铢，复合年增长率高达126%。

大麻合法化之争

在泰国，大麻的广泛使用是常态，而禁止大麻才是历史中短暂的插曲。

泰国有300多年种植和使用大麻的历史。大麻也是泰国的传统草药之一，至少有91种传统药物的配方中含有大麻。这种植物喜光、耐干旱，非常适应泰国的热带气候。在气候干旱、土壤贫瘠的泰国东北地区，其他农作物产量和价值较低，种植大麻确实能为当地农民创造可观的收入，摆脱贫穷落后的局面。

将大麻列为毒品加以禁止是20世纪才有的。泰国政府在1934年决定通过大麻法，禁止大麻的制作、销售和持有。但是在1960年代越南战争期间，美国大兵把泰国当作度假胜地，大麻产业再次兴盛起来。很多大兵将泰国大麻运回美国，引发了美国禁毒部门的不满。在美国政府施压后，泰国政府于1979年通過全面的毒品法案，对使用和售卖毒品施以重刑，包括死刑。

不过，大麻种植的文化依然存在，大麻潜在的经济价值也颇具吸引力。早在2016年，泰国政府就把大麻列为“经济作物”，允许小范围地种植、提炼药品。

2022年10月15日，泰国曼谷，店员正在为顾客购买的大麻花称重

政策开放数天后，就出现多人因滥用大麻而被送医的案例。

当新冠疫情严重冲击了作为泰国经济命脉的旅游业、制造业，泰国政府更是把大麻当作振兴经济的灵丹妙药，加快推动大麻合法化的进程。合法化的另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执政党想要借大麻合法化收买人心，赢得2023年的选举。

不过，凭借大麻经济拉票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大麻合法化以后，政府一直没能找到适合的监管方式，警方常常不知道合法和违法的边界究竟在哪，相关的规定往往成为一纸空文。

由于在私人场所吸食大麻的规定过于模糊，滥用法规的现象层出不穷，非医疗目的的吸食大麻案例也因此暴增。有报道指出，政策开放数天后，就出现多人因滥用大麻而被送医的案例。仅曼谷市就先后出现4名因使用大麻住院的患者，其中一人因心脏骤停死亡。

公共卫生部门紧急颁布一系列行政命令，以弥补大麻监管的缺位。6月17日，《皇家宫保》刊登了一些禁令，规定“不能在公共场合吸食大麻，不能将大麻卖给孕妇、哺乳期母亲和20岁以下的年轻人”，同时，“添加大麻的食品和饮料，必须公示大麻的信息”。

据泰国精神科医师学会调查，2021年泰国的娱乐用大麻吸食者仅189万人，2022年却暴增至1100万人。大麻合法化吸引了大批游客，入境泰国以娱乐为目的吸食大麻。

公共卫生部去年9月把《大麻法》草案送进国会审议，但下议院以198票对136票将草案从院会讨论议程中删除。在野党之一的民主党认为，草案漏洞太多，因此要求卫生部重新将大麻列为管制毒品，确保大麻真正用于医疗而非娱乐。

在2023年大选前夕，在野党纷纷宣告，若成功执政，将取消大麻合法化，以整顿混乱的大麻产业。青年支持的前进党领导人皮塔主张将大麻重新列入毒品清单加以管控。泰国国会第二大党为泰党则坚持认为，大麻的娱乐性使用正在腐蚀年轻一代。

8月22日，泰国国会召开上下两院联席会议选举总理。为泰党组建的11党联盟提名的赛塔当选新一任总理，很多人都希望新一届政府能终止大麻产业目前的混乱局面。

2023年5月13日，泰國曼谷，大麻店悬挂着大麻叶形状的荧光灯

岌岌可危的大麻产业

对于即将出台的限制措施，很多泰国大麻产业的从业者倍感苦恼。普吉大麻协会会长彭瓦里向彭博社表示，大麻的医疗效用已经让健康和娱乐使用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禁止将大麻用于娱乐是行不通的。他还指出，禁止大麻的娱乐用途还将阻碍泰国蓬勃发展的大麻旅游业的经济效益，关闭已经风靡全国的大麻药店也会损害政府威信。

泰国大麻倡导组织“高地网络”的创始人拉塔朋·杉拉克也担心，以这种方式监管大麻将会破坏泰国人的生计。重新将大麻列为毒品，而不是在合法化的基础上加强监管，只会让大麻的娱乐使用地下化，从而造成更大规模的混乱。

许多从业者们支持对大麻加以严格监管，而不是一禁了之。

积极推广大麻的曼谷业者基蒂·乔帕卡就希望，大家不要从字面来理解总理赛塔的言论。基蒂在曼谷经营一家名为“乔帕卡”的小大麻店，出售50多个品种的大麻，它们具有不同的效力，可以满足本国和外国顾客的需求。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严格监管的措施可以取缔那些没有许可证的大麻商家。这样会减少那些非法的大麻，尤其是那些从边境贩卖到国内的大麻。非法大麻造成的不当竞争才是大麻之乱的根源。

基蒂不希望将大麻重新列入毒品清单，因为这实际上是把枪口对准那些刚刚因种植大麻而生活小有起色的贫困人口。如果大麻禁令生效，她自己的家庭和她的供应商在经济上都会受到打击。“我们有8位员工在商店里工作。我的商店还支持了超过50家大麻农场，而每个农场相当于1到5个家庭。”她说。

有人将泰国大麻合法化形容为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因为大麻所造成的健康风险显然被低估了。联合国麻醉品管制局今年3月表示，少数国家推动大麻的非医疗用途合法化，对部分娱乐性大麻使用者造成了“负面的健康影响和精神障碍”，也违反了联合国1961年通过的《麻醉品单一公约》。

打开魔盒容易，要关上它却困难重重。因为对大麻的依赖已经远不只是精神性的，而且还关乎千万人的生计。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