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亦难免俗

赵蕊

王戎，竹林七贤中最年少的一位，出身于名门望族。其祖父王雄兼资文武，官拜幽州刺史，其父王浑拜凉州刺史、贞陵亭侯。

王戎自幼聪慧。儿时，他与伙伴在路边玩耍，大家都争相去摘树上的李子，唯独王戎不为所动。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摘李子，王戎回答：“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结果确如王戎所言。

王戎不仅在智慧上高于很多同龄人，在交友方面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王戎加入竹林七贤是阮籍推荐的，阮籍比王戎大二十余岁，是其父王浑的朋友。但是见过王戎之后，阮籍不拘辈分与其成为忘年交。

阮籍每每拜访王浑，只待一会儿便离开，与王戎却能交谈很久。阮籍认为王戎清逸可赏，与王浑不是一类人，与其和王浑谈话，不如去和王戎聊天。阮籍的赏识令少年王戎声名鹊起。

王浑去世后，旧交的官吏送了几百万钱给王戎，王戎不肯接受，因此更是声名远扬。王戎以不受人之财而扬名，但他也有抠门吝啬的一面。《世说新语》“俭吝”这一章共有九篇，王戎独占四篇，篇篇都是为了钱。

房玄龄曾评价王戎，“取容于世，旁委货财”。王戎后来官至司徒位列三公，既显贵又富有，房屋、仆役、良田之类，应有尽有，富甲一方，但他常常和夫人在烛下反复核算契约账目。一位名士，与夫人的日常不是诗词歌赋也就罢了，竟然是两个人一起数钱算账，着实令人大感意外。

不过，相对王戎其他的行为而言，数钱这种事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了。王戎家里有棵李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他想将李子卖掉，又怕别人得到种子也种出这么好的果子。于是王戎“钻其核”，把李核钻坏再卖出，后被传为笑谈。如果说这样已经令人大感意外的话，那么他与子侄间发生的事情更令人不解。

王戎的女儿出嫁时，他借了几万钱给女儿。每次女儿回娘家，王戎总是面露不悦。直到女儿把钱还给他，王戎才露出了笑脸。王戎的侄子结婚，他送了一件单衣，而等完婚后又要了回来。对家人如此吝啬，实在匪夷所思。

有一次，嵇康、阮籍、山涛和刘伶在一起喝酒。王戎到了以后，阮籍说 ：“你这个俗物又来败我们的兴致了。”王戎笑道：“你们的兴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败坏的？”彼时王戎已入竹林七贤之列，为何阮籍称他为“俗物”呢？因为王戎确实有世俗的一面。王戎的世俗不仅体现在财物上，更体现在名利上。

王戎虽位列竹林七贤，与诸贤悠游畅饮，看似倜傥洒脱，但这无法掩盖他世俗的一面，更不妨碍他追名逐利。

王戎并非只是靠幼年的聪慧和成长后的世故圆滑来追求名利，他也有过值得大书特书的政治成就。伐吴之役时，王戎坚决主战，并亲自领兵，一路势如破竹。平吴之后，王戎上表举荐曾在吴国任光禄勋的石伟，既是因为石伟有清刚之节，更是为了安抚吴地的士民，对巩固西晋王朝的统治大有裨益。

此役可称为王戎一生最大的功绩了。王戎为官期间，魏灭蜀、晋代魏，身处政治旋涡中的王戎依附司马氏集团，见风使舵。尤其是见过了宦海的沉浮起落，他变得更加谨慎，却也更加圆滑。为保官位，王戎不惜攀亲权贵外戚。其时皇后贾南风得势，王戎趁机将女儿嫁给其亲戚，后得到重用。即便贾后等人专政腐败，王戎仍迎合攀附，甚至间接帮助奸佞小人实现阴谋。

彼时朝政已然十分混乱，而身为重臣的王戎对重要的政治问题并不表态。在官吏的录用上，他仅以家世出身为准绳。出身清寒者即便有学识才能也无法得到重用，士族子弟哪怕毫无政绩也不会被辞退。王戎此举无非是明哲保身，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国家前途，更遑论责任感与正义感。

王戎是身居高位的重臣，但实际上他的从政理事能力并不出众，甚至只能说是平平。《晋书》评其为“在职虽无殊能，而庶绩修理”，只能应对一般的事情而已。像他这般圆滑处世，虽可保个人之荣誉和家族之昌盛，却置国家命运与天下苍生于不顾。

官场上的王戎老于世故、曲意逢迎，势利且虚伪，但生活中，对待父母他又是真实而深情的。王戎是个大孝子，他在为母守丧期间虽不拘礼制，仍然饮酒吃肉，但容貌憔悴，身体虚弱。与其同时，尚书和峤为父守丧，他遵守礼制，量米而食，但气色不衰。晋武帝对大臣刘毅说：“和峤毁顿过礼，使人忧之。”刘毅回答：“峤虽寝苫食粥，乃生孝耳。至于王戎，所谓死孝，陛下当先忧之。” 看起来和峤更遵守礼制，而王戎的悲痛是在内心，所以更令人担忧。

“卿卿我我”用來形容夫妻间非常亲昵，而这个词是由王戎及其妻而来。按照当时的礼仪，妇人应称其夫为“君”，“卿”是丈夫对妻子的称呼。但王戎的夫人总是以“卿”来称呼王戎，王戎认为这样不合礼仪，让她以后不要这样叫了。王戎夫人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便也不再坚持。“卿卿我我”即来源于此。

王戎是矛盾的，他既是风雅名士，同时又视财如命；他虚伪圆滑，但又有至真至深之情。造成如此局面的，除了王戎自身的原因外，或许也有时代的助推。

《晋书》载：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畅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便为时之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王戎曾从黄公酒垆经过，回头对后面车上的人说，他昔日与嵇康、阮籍在这里畅饮，在竹林游乐。自从嵇康、阮籍故去，他亦为时事所拘。现在看着酒垆就在眼前，却遥远得好像隔了山河。

或许，久经官场沉浮之后，他也曾怀念那些恣意畅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