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柔情最江南

文 吴文祖

苏州，山川钜丽，风土清嘉，处于江南的核心区，是吴文化的发祥地。苏州是崇文之地，亦有尚武传统。古吴族先民长期生活在气候炎热、多江河湖泊的水乡，断发以便游水，文身以避蛇虫，常年手持渔捕器械，搏斗于风浪之间。苏州，从来不缺骁勇善战之士、侠肝义胆之人：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剑客，吴国独占半壁；跟随项羽纵横南北、终结暴秦的八千江东子弟，悉数来自吴中一郡。吴人血液中尽数流淌着的是武化的基因。这样的社会氛围，自然影响着生于斯、长于斯的男女老少。

都说“苏州出美女”。然而，即便是苏州人，一下子能报出名来的苏州美女，其实并不多，更多的被淹没在了历史的洋流之中。像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中聪明清秀、极富灵气的女一号林黛玉，长篇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那位令段王子神魂颠倒的王语嫣，都只是小说中的人物而已。那些历史上真有其人并留下名来的，即使耳熟能详，也有原籍不在苏州的，只是与苏州有些渊源。不过，她们都有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伴随，勇敢顽强，刚毅坚韧，美丽与智慧同在，侠义与柔情并存，血液里、骨髓中流淌的是与生俱来的江南气质。

忍辱负重的西施

要说苏州的历史，必提吴越争霸。只要说到夫差、勾践、伍子胥、范蠡中的任何一人，总会说起这位西施大美女。她虽出身贫寒，却有沉鱼之容，是吴王最为宠爱的妃子，位居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越国战败后，越王勾践被迫向吴国称臣求和。国难当头之际，西施肩负使命，忍辱负重，以身许国。同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强国富民，最终打败了吴国。

从古至今，以女色亡国者，世皆罪于女，好为封建统治者开脱罪责，惟西施例外。越人，理所当然为其建祠塑像，肯定她在越国灭吴中的奇功。吴国的灭亡乃是时代的潮流，后人对西施的功过持有理性的评价。唐代诗人崔道融《西施滩》云：“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同为唐代诗人的罗隐也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吴地民间，流传着《西施预置越来溪》等众多关于西施的故事。越王勾践与范蠡商量迅速攻破吴都之策。无意间，范蠡瞥见七子山脚下的田野上，一棵桃树隔着一棵柳树，很有规律地向前延伸。范蠡心中一动，正想上前察看，耳边传来牧童哼唱的山歌：“一棵杨柳一棵桃，桃红柳绿风光好。吴国江山万万年，喜气洋洋哈哈笑。”范蠡听了，茅塞顿开！今天听到的山歌，与当年西施唱的仅改动了一句。当年，西施就以桃柳路线，暗示“郎君偷娶小娇娘”之法。范蠡不曾猜错，西施被献给吴王之后，时时不忘肩负的任务，早就为越军物色了一条隐蔽的进军路线。越王听说后，立即号令三军，在此凿溪开河，奇袭姑苏，一举灭吴。在这个故事中，西施的美貌并不是重点，褒扬的分明是她的智慧。吴人对西施并没有太多的责怨，相反，更多的是对西施的好感。今苏州城西南，仍有馆娃宫、玩月池、越来溪、西施潭、画眉泉等遗迹，以示纪念。

后世的诗文、小说和戏剧中，西施最后的归宿，乃是与那位文武兼备的范蠡共享余生。这与《越绝书》“西施，亡吴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以及苏东坡的“五湖问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所述相符。石湖上这对情侣的背影，更为西施的故事平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大义凛然的虞姬

虞姬，苏州人，婀娜俊俏，能歌善舞。项羽自幼便随叔父逃亡至此，虞姬慕项羽英名，嫁为人妻，陪伴左右。公元前202年，项羽被汉军围困垓下，兵少粮尽，夜闻四面楚歌，以为楚地尽失，哀大势已去，面对虞姬，在营帐中酌酒悲歌。《楚汉春秋》录其《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吴地有舞剑的传统。先前就发生过项庄舞剑，为鸿门宴助兴的事件。随侍在侧的虞姬，闻声怆然拔剑，刚柔并济，凄然起舞，含泪以《复垓下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通过剑舞，虞姬既想激励项羽斗志，又以此跟钟爱之人告别。为了让项羽不再有牵挂，虞姬随后平静地把剑一横，颈血瞬间染红了剑锋，转眼香消玉殒。

虞姬如此大义凛然、忠于爱情的形象一直被传颂至今。当地百姓以一种名叫虞美人的花作为对她的感情寄托。道光《苏州府志》云：虞美人，相传虞姬滴泪所化，故名。乾隆《吴县志》亦曰：虞美人，系虞姬之灵所化。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的一出《霸王别姬》，更让虞姬家喻户晓。千古绝响的那一刻，虞姬的光辉形象，甚至盖过了威震中原的西楚霸王。项羽虽是败军之将，却因为虞姬，让他这位悲剧人物更有人情味，更具个性光彩，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勇于献身的莫邪

苏州的美女，心灵也手巧，自古就活跃各行各业中，而且出类拔萃之人众多。船娘、绣娘、蚕娘……是给她们的一个个尊称。

剑，被称为百兵之王，是佩剑者身份的象征。春秋战国时期，上至天子诸侯，下至百官贵族，无不崇尚佩剑。“季札赠剑”，成为一段佳话。江南地区的青铜兵器，特别是剑的铸造工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吴越宝剑之锋利，冠绝天下。而吴越之地的铸剑大师，更是受到大家的追捧。吴国铸剑伉俪干将和莫邪，被尊崇为神话般的存在。

据《吴越春秋》载：“干将者，吴人也。莫耶，干将之妻也。”吴王阖闾曾命他们铸剑，干将“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以铸铁剑，然三月不成。干将曰：“吾师之作冶也，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之中。”莫邪曰：“先师亲烁身以成物，妾何难也。”于是莫邪“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一曰干将，二曰莫耶。

而在民间传说中，为了制成这两把剑，莫邪的举动则令人泪目：莫邪听说干将的师傅遇到无法化解的矿炉时，“夫妻俱入冶炉”，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高耸的铸剑炉壁上，她眼含热泪，面带微笑，飘然坠下……

对于干将、莫邪的铸剑技艺，古人向来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荀子》曰：“阖闾之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说苑·杂言》曰：“干将、莫邪，拂钟不铮，试物不知，扬刃离金斩羽契铁斧，此至利也。”

1 9 8 2 年，为了纪念干将，苏州命名了一条横贯古城的干将路。2003年，为了纪念莫邪，苏州古城东侧又命名了一条莫邪路。而莫邪路位于东护城河东侧，在相门桥下与干将路完美交错。

身先士卒的梁红玉

梁红玉，宋朝著名抗金女将，自幼随父兄练就了一身功夫，后结识南宋名将韩世忠。梁红玉感其恩义，以身相许，韩世忠原配白氏死后成为正妻。

1129年3月，苗傅等人杀死朝廷大臣，逼宋高宗让位。梁红玉一夜奔驰数百里，召唤驻扎在阳澄湖边率领水师训练的韩世忠前往平叛。韩世忠及时赶到钱塘，兵变很快得到平息。梁红玉立下殊勋，被封为护国夫人。

1130年，在与金兵的黄天荡之战中，梁红玉亲执桴鼓，和韩世忠共同指挥作战，率8000人困10万之敌长达48天，被后世称为“黄天荡大捷”。经过此战，金军不敢轻易渡江，南宋半壁江山得以保全。

此后，梁红玉随夫出征楚州抗金。韩世忠“披草莱，立军府”，与士卒同甘共苦；夫人梁红玉也亲自“织薄为屋”。不幸的是，1135年8月，梁红玉战死在了楚州前线。

苏州是韩世忠夫妇的第二故乡。沧浪亭，始建于北宋，南宋初年曾为韩世忠的住宅。1151年，韩世忠去世，夫妇俩合葬于吴中灵岩山西麓。宋高宗赵构曾称赞梁红玉：“智略之优，无愧前史。”为了纪念他们夫妇，人们建蕲王祠，供奉韩、梁两尊塑像；灵岩山麓的合墓旁，竖起了一块详细记述他们抗金事迹的万字碑。

独挡铁骑的赛金花

清末奇女子赛金花，原名赵彩云，出生在一个士绅家庭。由于母亲、父亲相继去世，家道中落，被卖到当地的花船上。十五岁那年，正值豆蔻年华，偶遇回苏的前科状元洪均，当即被赎身，娶回家中为妾。

不久，洪钧奉旨为驻俄罗斯帝国、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荷兰四国公使，其原配夫人畏惧华洋异俗，命她陪同洪钧出洋。出使期间，他们在柏林居住数年，到过圣彼得堡、日内瓦等地，赛金花作为公使夫人跟着洪均每天在各种官场交际。她受到英国女皇接见并合影留念，也受到过德皇威廉二世及其皇后的接见。在此期间，她与后来的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相识。由于她的气质与美貌，被西方人盛赞为“东方第一美人”。

洪钧归国后不久病死，归葬于吴中越溪。洪家以赛金花出身不好为由，把她赶出了家门。1900年，正在北京的赛金花，因为能说德语，得以与德国士兵交谈，也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有过接触。赛金花认为，“国家是人人的国家，救国是人人的本分”，她极力劝阻瓦德西不要滥杀无辜，保护北京市民。同时苦苦劝说克林德遗孀，以修建克林德牌坊的方式了结了克林德被害一事。京城人对赛金花多有感激，称之为“议和人臣赛二爷”，甚至褒赞其为“护国娘娘”。

赛金花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但她始终坚韧不拔，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戏曲家吴承炬在《东园诗钞》赞曰：“八国联军庚子年，夫人城比帝城坚。百官接踵触尘雾，万户伤心生野烟。毅力换回清社稷，温言镇定汉山川。只因解作德人语，亿兆生灵恃保全。”

后 记

自隋朝开通京杭大运河后，全国的经济重心开始南移，江南一带开始呈现富饶、富庶、富足的新气象。宋朝都城的南迁，江南逐渐成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范成大《吴郡志》始载：“天上天堂，地下苏杭。”此后，苏州盛行教育，发展文化，状元成了当地“特产”。明清时期，在政府招抚流亡劝垦、兴修水利等一系列措施影响下，苏州经济获得快速恢复和发展。依托大运河畅通的航运，以及海上交通的便利，苏州吸引了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贸易者，巨量的财富积聚于此。这不仅大幅度提高了苏州人的生活水平，而且为苏州文化建设带来了一片繁荣。

明清时期，以昆曲为代表的文化消费在苏州当地得到空前发展。冯梦龙编撰的“三言”，引领了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整理和创作高潮的到来。苏州美女的“美”，既有美的外在，又有美的本质。人们以娱乐休闲活动、民俗活动为载体，通过当时的文学作品、戏剧表演，直到如今的电影、电视剧、新媒体，把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苏州美女形象，一次又一次，一版又一版地进行塑造和强化。“苏州美女”，已经成为江南文化的一个符号，一张苏州的文化名片。“苏州出美女”，早已悄然成为人们的共识。

（作者为吴中区越溪街道社区教育中心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