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
我们小路上漫步。野蜜蜂
也累昏在某片黑暗中的草丛。
迎面走来多少晚归的人?而我们
恰好深爱而清醒。每一阵风,都无意识地
拂过幸福的嫩叶。这撩人时刻,
你顺手,给枝头涂抹一些香气。
头顶着小瓣桂花,野浆果
在脚下热烈地奔逐。秋夜宁静呵,
咫尺之间,秋天的年纪
有种荡漾的美:划过青丝,大雪中也绝不止顿。
我透过淋雨的窗楣向外张望,
接连两天的小雨霏霏,
骑摩托车的一对父女都湿了衣衫。
鸽哨声若有若无。一种使人着迷的寂静,
仿佛白墙边刚采摘的野荠菜还滴着水珠。
我穿过院子想要和谁攀谈;
我转动锁孔,说是时候
离开你了,而我只是顾自往回走,
像个孤独的荷花少年,
甩下一整个春天的汗珠。
年复一年外出打工的表亲仍然落魄,
新年了他又来探望瘫痪的奶奶。
他紧拉亲人的手,掖起拆线的袖头。
早些年在建筑工地里混迹半生,
今年他趁着天微亮,
早起去爹妈的坟旁烧纸,
拎两块钱挂面,果皮屑似的,
蹑脚飘在回家的泥巴路上。
远远地瞧见,高架桥像小儿书里的破折号,
摆放在两个漫长的星期天之间。
远远地瞧见,平林的尽头是新月,
月下走动着扛锄的农人。
他们走至岔路口,远远地,妻儿分工,
不同的声部轮番叫喊。
远远地瞧见,牧羊犬跑过高速路口,
它的嘴里衔着一块闪光的红手帕。
远远地瞧见,红手帕躺在钱塘衣城,
满是直播带货的过道尽头,蜷成一团的样子。
远远地瞧见真像染了花色的红月亮,
远远地挂在大河之南。今晚,一个失业的
青年,毫无醉意地吹起口哨,像从童年的隧道
荡来几串无邪的汽笛,灌满湛蓝、静止的穹顶。
我们行将流逝,
含糊的嘴巴里尽吐出些咕咕与啾啾。
我们所见的泡桐花一再拖延地骄矜,
不舍落地。
风是一间半开着飘窗的病房,
我们从树冠摘取的金色泡泡
游动着我们气喘吁吁的黑眼睛。
我们像一段莫名的咏叹调,用一根树梢
吹奏另一根树梢,然后漫不经心地
离席,从会议的中场
转至婚礼的残宴。
皮肤芬芳的少女们一个个套着长短不定的香果薄袜
风铃般响在栅栏那侧。
我们假装走开然而蹑脚绕回劈头
吻錯了一轮辉煌的绯红——
是你从未接近的未婚之妻吗?
我们的一只脚陷入黑暗,
祈祷它不停地发芽肿胀爆裂。
另一侧,我们究竟叹惋些什么?
今夜腿肚肿痛的肌腱;风雨
潇潇的梦幻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