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榕
街头墙角的豁口,大理石台阶锐利的转角,一朵软绵小花绽放在绿色草皮上,和斑驳坚硬的背景相映衬,尤其娇俏可爱,让人心生暖意。这样的小花不止一处,从广东、浙江、江西、湖南,一直火到了海外,新西兰、意大利、英国……殊不知,這温暖人心的创意源自95后青年罗盛天的毕业设计。
一家糖水铺外破旧的水泥墙沿,突然钻出一朵红色的小花。旁边还贴了一张字条,写着:“我有监控。”
这不是一朵真的花,而是羊毛毡制作的仿真花,开出花的地方原本是个缺角。那天,罗盛天和朋友路过,悄悄地将缺角擦干净,填上黏土,然后把小花的梗塞进黏土里,再将羊毛毡绿草戳进黏土,最后把每个边角修整干净。
糖水店的老板发现后很喜欢,想请罗盛天喝一个月的免费糖水。
路过的小朋友也很喜欢,摘走了小花。罗盛天又补种了一朵,又被摘走了。为了留住小花,糖水店老板便在小花旁边留言,还把那两个摘花的孩子封为“护花使者”。
糖水铺位于广州市番禺区南亭村。这是一个城中村,但走在南亭村街头,你会发现很多羊毛毡小花从墙壁、台阶的各个缺口、裂缝里钻出来,有郁金香、金丝菊,除了小花,还有小蘑菇,甚至还有小玩偶。
最初,罗盛天只是抱着美化和保护的心态,用羊毛毡填补城市的缺角。在南亭村,年久失修的村屋外墙总有一些破损的地方。在狭窄的巷子里,路过的行人和玩耍的孩子总会不小心被蹭到。罗盛天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路上骑车,车子侧翻,石阶上的缺角将他的门牙都磕碎了。
罗盛天和他的朋友陆续种了几朵小花。有路人拍了照片发到网络上,收获了7万多网友的点赞。
造一朵小花温柔一座城
罗盛天是广东梅州人,在广州美术学院主修雕塑与公共艺术。2022年年初,他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想着做一个公共艺术设计项目,让所在的城市变得温和、柔润。导师建议他从“社区关系”入手。
当时,罗盛天租住在广州大学城旁边的南亭村,这是一个有着700多年历史的典型岭南村落,建筑老旧、拥挤,平房、楼房交错混杂,久居此地的村民和来来往往的外来务工人员、周边大学的学生穿行其中。罗盛天很喜欢这儿,无论是街头偶遇的善意微笑,还是村里春播秋收的农田,都像极了他的家乡。
他曾无数次穿梭在这古早逼仄的街道,细细端详马路两旁年代久远的老宅,不少房子疏于修缮,露出毁损的边角。他骑电动自行车出没时,稍一避让行人,一不留神就会被蹭破皮。一天,他到街角的修鞋摊取鞋,突然灵光乍现,衣服鞋子破了可以修补,城市为什么不能呢?他顿时对毕业设计有了方向——用自己所学,修补老街的豁口。
他研究对比了多种修复材料,最后决定选用性价比高的羊毛毡:轻柔可塑性强,色泽鲜艳多样,还能快速疏水。
说干就干。4月的一天傍晚,罗盛天提着工具箱来到南亭村的牌坊,开始打第一个“补丁”。有一块破损的红砖,豁口几乎被磨平了一半,他先在墙面涂上胶水,再按上一层强黏性的超轻泥土,铺上羊毛毡补丁块,后用尖刀将补丁戳牢实。远远望去,褐红色的羊毛毡附在坚硬的墙面上,像一小朵蓬松的彩云。过往行人好奇地围上来,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靓仔好叻,好有爱心啊!”
第二天一早,他又修补了住处附近多处绿色墙体的缺口,绿色的羊毛毡补丁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晶莹的光,好似长了片苔藓般葱绿。
街头修复师悄然出圈
平面的补丁看久了,难免单调,可否做得更生动有趣呢?既然可以有草,何不再种上花?罗盛天玩心大起,又有了“种花”的念头。
罗盛天记起常去的糖水店拐角处有个大豁口,深灰色水泥墙一角被人撞裂了一大块儿,裸露出里面的红砖。他先用铁丝和羊毛毡扭好茎秆和花骨朵,并用绿色羊毛毡塞进裂缝,揉捏成草皮,再用戳钉把捏好的小花牢牢地固定在草皮上,橙色黄心的小雏菊瞬间傲然绽放在墙角,格外引人注目。完成后,罗盛天怕老板不喜欢,找自己麻烦,赶紧开溜。
谁料第二天,老板还是找他来了。昨天,糖水店人气爆棚,营业额陡增,经人解释,才知道原来这都归功于墙角突然“盛开的小花”。老板再三表示感谢,还承诺免费请罗盛天喝一个月糖水。罗盛天谢绝了老板的好意,心里却暖暖的,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还能自带流量。
之后,他便和老板一起监督小花正常“营业”。但因为太稀缺,这朵小花曾经两次被喜欢的人收入囊中,罗盛天每次都会及时修补。后来的一次回访,他意外地发现,草皮上竟然冒出两朵一灰一橙的小蘑菇,与小花相映成趣。他录了一段视频,发在朋友圈,满怀感慨:“生活中不缺乏美,只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
不少朋友私信他,希望加入街头修补小分队。罗盛天拉了一个微信群,第一波就聚集了30多个铁粉,他还给自己和小伙伴们取了个昵称——“小花侠”。
同时,罗盛天设立“花花补丁计划”,在社交平台发布“花花补丁”制作全过程,并承诺提供材料。毛毡小花制作简单,人人能上手,渐渐地,全国各地都有人找到罗盛天,想和他一起“种”花。可以将这份温柔的浪漫传递到更遥远的地方去,这让罗盛天喜不自胜。
不到三个月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300多位网友参与了花花补丁计划,大家接力携手修缮所在的城市,一朵朵茁壮有力的小花从广州番禺的南亭村开向大江南北。来自英国的网友Lisa也慕名找到罗盛天,希望在她所在的牛津镇发起类似活动,但羊毛毡不好找,从他这里快递显然不合适。罗盛天建议她就地取材。于是,擅长钩针编织的Lisa用毛线钩织出一个别样的花花补丁——蓝色星空上,一轮明月高悬。
“小花侠”补世界更修心
原本,罗盛天做花花补丁是想提醒路人此处有破损,并让城市的角落生长出温暖的毛毡花。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花花补丁计划,小花侠们线下组队制作小花,链接了社区间互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形地拉近了。
如今已是修补熟手的罗盛天,半个小时就能搞定一个破损处,还带出了不少高手。有一个小学生给他的印象尤为深刻。凤凰花开的夏日,他到广州一所小学示范教学,课程结束,一个五年级的小男孩还在专注最难的“戳草皮”工序,拉着罗盛天不让走,直到把一个形状奇特的犄角补好。小男孩满脸通红,掩饰不住的兴奋,嚷着要罗盛天亲自验收。
后来老师告诉罗盛天,这是个在学校出了名的调皮孩子,有时考试连名字都只写一半,没想到他能静静地完成如此细致的活儿。罗盛天的心一下被戳中了,看来人们修补的不只是墙壁的裂缝,更多的是享受修补过程中与自己内心的对话。
每一个破损的小角落都可以变得更美。罗盛天一面推广花花补丁计划,一面继续在南亭村深耕。他搭建起一支庞大的修补突击队,囊括村民、学生、老师、外卖小哥、环卫工人,甚至还有年过八旬的退休老人,就连他的房东也撇下麻友,投诚于他“麾下”。
广州一家公益机构关注到这个爱心行动,随即联系上罗盛天,希望他能把花花补丁计划做成公益项目,长期招募“小花侠”,让活动成为可持续进行的善举。
罗盛天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小花侠”制作的花花补丁图片,作为毕业设计的一部分,还不忘挑出一部分做公益展示,提醒大家“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同学们都说他是一举多得,既完成了毕业设计,又做了公益好事,还误打误撞把自己练成了“街头修复师一哥”。
面对赞誉,罗盛天赧然一笑。一块块补丁汇聚在一起,柔软了一座座城市,温暖了一群群人,想想就挺美。面对未来,童心未泯的他又有了好玩的想法,他正酝酿着制作一张花花补丁的世界地图,推动这朵小花开遍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