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雅慧,张在冉
(1.山西财经大学 财政与公共经济学院, 太原 030006;2.晋中学院 经济管理系,山西 晋中 030619)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工业化进程,中国的城镇化发展早期阶段的确如刘易斯所预言的那样,经历了农民工大量涌入城市到不同部门务工的盛况,一时间“民工潮”在全国蔓延。然而自2003年底到2004年初首次爆发“民工荒”之后,在2008年、2009年、2013年和2017年,“民工荒”“返乡潮”交替出现,东部沿海一带尤甚。农民工的流动与转移问题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之一,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可以追溯到以刘易斯为代表的古典经济学家的理论。1954年,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刘易斯率先提出了发展中国家经济结构转型的规律,即在工业化进程中,农村剩余劳动力从传统农业部门向现代工业部门转移,直至两部门工资差距消失,经济发展进入新古典阶段,发展中国家经济结构转型完成,此时便不会再有大量农民工转移现象(Lewis,1954)[1]。但是2000年之后,在中国城市部门与农村部门工资差距渐渐拉大的趋势下,不但没有出现刘易斯预言的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还时不时出现“民工荒”“用工荒”等现象,至此,刘易斯模型解释乏力。刘易斯之后的经济学家致力于解释转移不畅的原因,代表性的学者哈里斯和托达罗于1970年提出,随着人口流入城市,城市的失业率会上升,从而减少了移民找到高薪工作的机会,最终扼杀了移民(Harris and Todaro,1968,1970)[2~3]。然而哈里斯-托达罗模型中没有捕捉到的另一个迁移阻力是城市生活成本的上升。新古典经济学家布鲁克南认为移民增加了城市的人口,这种生活成本的增加主要来自住房市场上租金上涨,一旦生活成本上升到足以抵消城市高收入的好处,就可以消除对移民的激励(Brueckner and Kim,2001)[4]。上述古典及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在中国改革开放头20多年的时间里因简明、清晰、易验证而得到广泛应用,曾经对中国农民工的规模转移盛况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价值。截至2022年末,全国农民工总量2.96亿人,比上年增长1.1%。其中,外出务工农民工1.72亿人,增长0.1%;本地农民工1.24亿人,增长2.4%(1)数据来源于《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数量庞大的农民工群体涌入不同规模、不同发展水平、不同人文环境的城市时,其在城市里的生活质量差异极大,给农民工带来了差异极大的城市生活体验,其在城市面临的现实情况更为复杂。随着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农民工近年来的需求层次由“生存型”向“发展型”转变(萧子扬和叶锦涛,2021)[5],融入城市社会的愿望和追求城市美好生活的热情也愈发高涨(强乃社,2019)[6]。城市生活质量因素已经逐渐成为农村剩余劳动力继续涌进城镇的重要引擎。因此本文基于这样的研究思路,借助微观数据将进一步探讨如何保障好、实现好进城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这是未来几年中国政府必须直面的重要问题,也是中国政府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主要体现。从文献检索的结果来看,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指标构建、水平测度和影响因素都还缺乏更深刻探索和认识,尤其缺少基于全国微观调查数据的经验证据。因此本文将展开研究弥补这些短板,以期作出一些有益尝试。
本文的主要创新在于:一是构建了影响农民工在务工地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因子,反映了当前农民工对于生存、安全、享受等方面的价值追求,以回应农民工对美好生活的高质量诉求;试图进一步拓宽农民工长期留在城市的影响因素的研究范畴。二是不同来源统计口径的数据导致对于农民工差异性的、变异性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无法进行横向比较,本文的数据来源于全国统一口径的调查,方法上更注重个人的主观感受;理论上,对于提高城镇化需要的因素补充了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这一因素,丰富了城乡二元迁移理论等内容。三是对农民工生活质量感知进行了解析,发现工作整体满意度是比实际收入更具影响力的因素,揭示了当前农民工诉求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不但丰富了工作需求-资源理论的相关研究,还为组织激励农民工提供了实践启示。
工作需求-资源模型提出,工作条件可以分为两大类,即工作需求和工作资源,工作需求主要包括体力劳动、恶劣的工作环境条件、苛刻的客户、时间压力和不利于身体健康的工作轮班制;工作资源则包括绩效反馈、各种奖励、工作安全、工作控制、参与决策以及主管的支持。当工作要求很高时,员工会感到更加疲惫和倦怠,但不会离职。当工作资源匮乏时,员工出现高水平的离职,但不会出现倦怠。在工作要求高,同时工作资源有限的工作中,员工会感到倦怠并且离职。此外,虽然倦怠和离职是相关的,但离职不是倦怠的结果,而是工作资源短缺的结果(Demerouti et al.,2001)[7]。因此员工对于工作资源更为敏感。Holman 和 Axtell(2016)[8]使用准实验对工作重新设计进行研究,结果表明,工作重新设计通过改变两个工作特征(即工作控制和反馈)影响了广泛的员工成果(即员工幸福感、心理合同履行和主管评级的工作绩效)。上述研究表明工作需求-资源理论是一个启发式的灵活模型。例如,对工作成果的高度责任是否代表工作需求或工作资源?对工作时间的满意度是激励还是与健康相关的结果?这要取决于员工的工作环境。如果员工在工作环境中,感受到幸福,则更可能将特定工作特征视为工作资源,从而导致更高的工作投入(Bakker and Demerouti,2017)[9]。
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刘易斯率先提出了发展中国家经济结构转型的规律,即在工业化进程中,由于传统农业部门与现代部门之间存在着工资收入差距,农村剩余劳动力在传统部门收入过低,转移到现代部门后可以获取更高的工资收入(Lewis,1954)[1]。中国学者也就农民工进城的处境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代表性学者杨俊青(2017)[10]认为农民工的工资过低、劳资矛盾紧张,农民工城市工作生活美好愿望落空。郭继强(2007)[11]更进一步指出农民工在城市处于次级劳动力市场,其工作时间、工作强度、精神压力等都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农民工在城市的生活无从谈起,更不用说城市的幸福生活。这是因为收入是重要的工作资源之一,根据上述工作需求-资源理论可知,员工更重视工作资源,工作资源充足,员工的幸福感更好,工作绩效更好。由此可知,农民工在城市的工作收入过低,相当于被剥夺了重要的工作资源,必然导致绩效欠佳,工作幸福感降低,从而直接导致其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过低。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假设1:收入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有正向影响。
但是随着经济的良好发展以及农民工的醒悟与行动,农民工在城市的状况也有了进一步的改善,农民工也认识到了收入只是工作资源中的基础要件,在收入不能大幅度增长的情况下,农民工需要获取其他的工作资源来增加工作幸福感,以确保转移到城市之后的生活质量感知更高。特别地,考虑到中国劳动市场出现的一个典型变化是,新生代员工逐渐成为劳动市场的工作主力,独特个性的形成以及多样化的价值观念也引导了这些员工在就业市场中的职业发展取向(陈永伟等,2021)[12],他们更加关注的是工作稳定与工作满意。工作稳定性和工作满意度对农民工的城市黏性有显著性影响(萧子扬和叶锦涛,2021)[5]。毕洪丽和纪瑞超(2023)[13]以辽宁省沈阳市、大连市、丹东市、朝阳市等地区的363位新生代农民工为调研对象,基于可行能力理论,研究发现劳动报酬、工作时间、加班权益维护、专业相关能力等构成了农民工的就业质量,就业质量越高,其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生活幸福感越强。梁士坤(2018)[14]认为健康自评、对流入地城市生活水平的评价对新生代农民工和老生代农民工主观幸福感都具有显著影响。由上述研究可知,工作稳定性、工作时间、权益维护等工作特征是否构成工作资源还是工作需求,主要取决于农民工所在的工作环境以及个体在工作环境中是否满意。一般而言,工作的安全性、工作环境、工作时间、工作兴趣、工作的合作者、工作晋升、工作技能养成、在工作中表达意见与获得尊重等都会被视为是工作资源。而工作资源的增加又可以确保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提高。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假设2:工作的整体满意度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有正向影响。
程名望和华阳汉(2020)[15]则从社会保险对农民工主观幸福感的影响进行了研究,发现购买社会保险可以显著提高农民工的主观幸福感,且购买的社会保险种类越多,农民工的主观幸福感越高。施佳华等(2021)[16]针对上海市外来劳动者的幸福感进行了研究,得出相似结论,认为外来城镇劳动者的幸福感总体呈现较好状态。性别、年龄、基本医保的保障水平的满意度、健康状况均可对劳动者幸福感产生良好影响,应合理制定相关政策措施,提升该群体的幸福感,也就是提升该群体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就业、工作、住房公积金、获得感与安全感等因素是影响农民工城市生活满意度与幸福感的主要因素(殷俊和周翠俭,2020;马红鸽和席恒,2020)[17~18]。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假设3:社会保险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有正向影响。
哈里斯和托达罗是较早关注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的学者,认为迁移到城市的农民工因为贫困的居住条件、简陋的生存环境、失业风险与就业困难导致其最后可能会返回农村(Harris and Todaro,1968)[2]。理查德·波特修正了哈里斯-托达罗模型,他认为哈里斯-托达罗模型中的城市农民的高失业率不是暂时的,而是长期存在的,因此应该采用行政手段干预农民在城市里的处境(Porter,1973)[19]。尽管上述研究关注到了转移后的农民工在城市、城镇的生活质量情况,但是真正开始将人口迁移与生活质量联系在一起的是学者杰西卡,她认为企业迁移必然会带动劳动力的迁移,并提出了企业迁移的主要因素是城市的舒适性,她把这种城市的舒适性概括为城市生活质量(Roback,1982)[20],随后布鲁克南把城市舒适性与城市生活质量引入到了哈里斯-托达罗的农业劳动力两部门迁移模型,并提出了著名的迁移补偿差异理论(Brueckner and Selod,2009;Brueckner and Kim,2001)[21][4],即之所以没有出现所有的劳动者同时全部迁移到同一座城市,在于劳动者在作出迁移决策时会考虑城市的舒适性带来的效应,当迁移到大城市的舒适性下降到没有办法弥补在该大城市的高收入带来的效用时,则劳动者就不会仅仅因为高收入而迁移到该大城市。至此,城市生活质量与农业劳动力转移之间的相关研究得到了进一步发展(Hernánde et al.,2013;Brueckner and Lall,2015)[22~23]。以上研究的关注点集中在农业劳动力转移的宏观层面,且研究的多半是东非国家的实践问题,与中国的国情与发展阶段不够衔接。而微观层面上关注农业劳动力生活质量的文献较少,大多集中在生活满意度、生活幸福感方面的研究。
中国的研究实践也不例外,较早的研究集中在客观层面的生活质量以及指标构建层面。但是经过45年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的人均收入与经济发展已经迈向了一个新的台阶,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人们也越来越关注自己内心的感觉,更重视自身的主观感受了。因此生活质量的研究着重点也从关注客观指标转变为开始大量关注个人的主观幸福与主观满足,因此国内也涌现出一批以主观感受为主的研究成果,其中医学背景的研究最为精细,涉及到诸多专业术语,社会学背景的生活质量研究,也有不少学者借用世卫组织开发的SF-36量表、LSI(生活满意指数)、FES-CV(家庭环境量表中国版)以及MUNSH(纽芬兰纪念大学幸福量表)。他们在数据分析的深度上不如医学背景的研究者。这可能与变量的选取、调查的规模以及准确度都有关系。上述研究的整体脉络已经从关注进城农民工的客观条件逐步延伸到关注进城农民工的主观感受与美好生活的价值诉求上,因此亟需进一步找到更契合的指标变量完善该方面的研究。
1.被解释变量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主要是指本人感受到的生活上的主观的满意程度,选择了可以代表农业劳动力在物质满足、心理满足与精神满足、娱乐休闲等方面的生存、安全、享受三个一阶因子作为测量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因子,又分别对三个一阶因子采用二阶因子进行测量。本文使用生存(Exist)、安全(Safty)、享受(Enjoy)三个一阶因子潜在变量作为对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QOL)的测量,为外出务工农民工构建了一个城市生活质量感知(QOL)的二阶因子模型,模型表述如下:
Y=Λyη+ε
(1)
具体的因子指标如表1所示。
表1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因子测量指标
2.解释变量
工作状况。借鉴叶林祥和张尉(2020)[24]的做法,选取2017年的年收入对数(lnincome)和工作的整体满意度(job_whole)来表示。农民工对于工作的整体满意度如上文理论假设部分中所提出的包含与工作特征相关的一系列内容,比如:工作的安全性、工作环境、工作时间、工作兴趣、工作的合作者、工作晋升、工作技能养成、在工作中表达意见与获得尊重等。
社会保险。借鉴阳义南和肖建华(2019)[25]的做法,选取是否有养老保险(pension_yes)、是否有医疗保险(medical_yes)、是否有失业保险(job)、是否有工伤保险(harm)、是否有住房公积金(housemoney)五个虚拟变量来表示,有则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
3.控制变量
本文还控制了城市等级(citygrade)、区域(area)、城市房价(lnhprice)、年龄(age)、年龄的平方(age2)、性别(male)、婚姻(marry)、受教育程度(educ)、取得职业资格证书(certif)、2017年家庭年收入对数(lnfincome2017)、家庭中0~6岁孩子数(fkids6)等变量。
1.数据来源
CLDS2018年数据样本覆盖中国28个省份( 不包括西藏、海南、新疆、香港、澳门、台湾),包括352个社区 13501个家庭的 16537 个劳动力个体。数据样本具有全国代表性。本文根据户口性质将样本分为城市户口居民和农村户口居民。再根据其就业类型将户籍为农村户籍的就业样本识别为“农业就业”与“非农业就业”,“农业就业”与“非农就业”被识别为农业劳动力,共计10063个样本,其中,户籍为农村户籍的“非农就业”样本且外出务工半年以上被识别为农民工样本,共计4549个,农民工的样本数量充足且都具有较好的代表性。
2.变量测量
生存因子(Exist)的测量。对于“生存(Exist)”的两个子因子,借鉴阳义南和杜妍冬(2020)[26]的做法,采用农民工的健康自评(health)与生活满意度(life)的自评得分来进行赋值。健康自评(health)的赋值情况:2018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问卷向被访者询问了以下问题,您认为自己现在的健康状况如何?对答案进行了逆序处理,分别赋值为:1(非常不健康);2(比较健康);3(一般);4(健康);5(非常健康)。生活满意度(life)的赋值:总的来说,您对您的生活状况感到满意吗?1(非常不满意);2(不满意);3(一般);4(满意);5(非常满意)。
安全因子(Safty)的测量。借鉴阳义南等(2020)[27]的做法,其中“安全”作为一阶因子,2018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问卷向被访者询问了“过去一周里,您出现以下情况的频率”。每种情况的回答选项为:几乎一直有、常有、少有、没有或基本没有,可设置取值为 1、2、3、4 的有序分类型变量。安全因子(Safty)的子因子为:感到忧愁(sad)、感到孤单(lonely)、感到害怕(fear)、感到人们不太友好(friend)、感到绝望(depress)、感到前途没有希望(hope),经过前期的探索性因子分析,本文选择相关系数在0.7以上的4个指标(感到忧愁、感到孤单、感到害怕、感到人们不太友好)来测量因子“安全”。
享受因子(Enjoy)的测量。借鉴李萍(2017)[28]的做法,其中“享受”作为一阶因子,经过前期的探索性因子分析,选择相关系数在0.7以上的3个指标,即阅读报刊(read)、互联网使用(net)、与家人聚餐(party)来测量因子“享受”。其中阅读报刊(read)、互联网使用(net)、与家人聚餐(party)分别采用以下方法进行赋值。2018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问卷向被访者询问了以下问题:您在阅读报刊方面如何?1(完全不会);2(不太行);3(还可以);4(完全没有问题)。在过去一年,您家使用互联网的情况是?1(不上网);2(只使用手机上网);3(只使用电脑或者pad上网);4(既使用手机上网,也使用电脑上网)。上月,您家一家人聚齐了一起吃饭有多少次,对答案进行了类别处理,分别赋值为:0(0次);1(至少5次);2(至少10次);3(至少20次); 4(至少30次); 5(31次以上)。
本文的主要测量指标以及其他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从表2可以看出,2个“生存(Exist)”测量指标,即健康自评与生活满意度的平均值较高,4个“安全(Safty)”测量指标,即感到忧愁(sad)、感到孤单(lonely)、感到害怕(fear)、感到人们不太友好(friend)的平均值也比较高,以上均值反映出被调查的农业劳动者的生存与安全的水平较高。3个“享受(Enjoy)”测量指标阅读报刊(read)、互联网使用(net)、与家人聚餐(party)的平均值偏低,反映出被调查的农业劳动者的享受生活的水平还偏低。健康自评的均值略低于生活状况的自评。休闲生活情况上,阅读与家庭聚餐的均值偏低,农民工的整体休闲生活时间及质量都还处于较低水平。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工作的整体满意度的平均得分较高,养老保险的覆盖率是62%、医保的覆盖率是91%、失业保险的参保率是6%、工伤保险参保率是9%、住房公积金的覆盖率只有3%,从四险一金的统计情况看,医疗保险的覆盖率是最高的,养老保险的覆盖率仍旧偏低。但随着养老金大刀阔斧的改革,其覆盖率已经大大提升了。而工伤与失业险的覆盖率均不足10%,住房公积金的覆盖率就更低了,说明97%的农业劳动力还没有享受到住房公积金的福利。农业劳动者的受教育程度均值是2.87,远远低于最大值11,获取职业资格证书的均值是9%,以上两项统计结果说明农业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且职业能力水平不足,农业劳动力的人力资本普遍偏低,人力资本低度供应仍旧是普遍存在的情况。
本文在构建了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因子模型之后,进一步深入了解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这一潜变量主要受到其工作状况、社会保险状况这些显变量怎样的影响。研究显变量对潜变量的影响最常用的方法是结构方程模型,因此本文结构方程模型设定如下:
ηi=α0+α1ξ1i+α2ξ2i+α3controlsi+εi
(2)
其中,ηi是潜变量“城市生活质量感知”;ξ1i表示个体i的工作状况,是由收入对数(lnincome)和工作的整体满意度(job_whole)组成的向量;ξ2i表示个体i的社会保险状况,是由是否有养老保险(pension_yes)、是否有医疗保险(medical_yes)、是否有失业保险(job)、是否有工伤保险(harm)、是否有住房公积金(housemoney)五个“0,1”虚拟变量组成的向量;控制变量controlsi是由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与城市特征等组成的向量。
1.探索性因子分析
一般而言,需要提前对测量的指标进行多元正太分布检验,因为因子分析要求各变量必须服从多元正太分布。在通过了多元正太分布检验之后,还需要对测量指标进行Bartlett检验、KMO检验、Cronbach信度检验,才能最终确定“生活质量感知”是否可以采用二阶因子模型进行测量与分析。本文进行了先进检验,各项指标均符合测量要求。本文分别使用主轴因子法(pf)和迭代主轴因子法(ipf)来检验各个指标是否在测量唯一的公因子。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用主轴因子法pf与迭代主轴因子法ipf得到的有关“生存”的因子中,都只有因子1的特征值大于1(分别为 1.319、1.508),可以保留。同理,用主轴因子法pf与迭代主轴因子法ipf得到的有关“安全”的因子中,都只有因子1的特征值大于1(分别为2.050、2.193),可以保留。这说明4个指标变量确实只能测度出唯一的一个公因子“安全”。 用主轴因子法pf与迭代主轴因子法ipf得到的有关“享受”的因子中,都只有因子1的特征值大于1(分别为 1.530、1.508),可以保留。
表3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探索性因子分析统计结果
2.验证性因子分析
表4中拟合指标R2,CFI,TLI的值显示,本文所构建的模型拟合度较高;SRMR与RMSEA的值也说明假设的理论模型与真实模型之间没有显著差异。3个一阶指标的标准化载荷系数均大于0.7,属于高度相关。这些结果说明整个因子模型及载荷系数均显著,故本文使用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测量模型是可以接受的,可用于后续的测量和实证研究。
表4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验证性因子分析估计结果(N=4549)
根据前文中的结构方程模型(2)进行了数据回归分析,结果如表5所示,从表5中的拟合指标看,CFI,TLI,RMSEA,SRMR 的值均在临界标准值的范围之内,说明模型的估计结果可以接受。表5的(1)列是基本模型,没有加入任何控制变量,因此可以作为参照模型。表5的(2)列是在(1)列的基础上控制了农民工的个体特征与家庭。表5的(3)列是在(1)列的基础上控制了农民工所在城市与区域的特征。表5的(4)列是在(1)列的基础上控制了农民工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以及城市与区域的特征,并且采用了完全信息估计法MLMV和robust稳健标准误,以免丢失样本信息。接下来,以表5的(4)列作为实证结果分析的依据。
表5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结构方程模型估计结果
1.收入与工作整体满意度对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
从表5的(4)列可以看到,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城市层面的特征等影响因素之后,农民工的年收入每增加1%,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则增加3.5%,在0.1%水平显著。假设1得到支持。农民工进城打工,其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工作收入,这也与城乡工资差距决定了农民迁移进城的理论预期相符合;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城市层面的特征等影响因素之后,工作满意度每增加一单位,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上升22.4%,在0.1%水平显著,假设2得到支持。
年收入与工作整体满意度两个变量的标准化的系数分别是0.095和1.177,在0.1%水平显著,即农民工的年收入每增加1%,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上升9.5%,工作整体满意度每增加1%,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上升117.7%,均在0.1%水平显著。因为标准化系数是将变量统一处理为百分数,化为了同一量纲,因此变量的标准化系数就可以进行比较,这也是结构方程模型优于其他计量模型的地方。这说明工作整体满意度对于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显著影响已经大于了年收入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显著影响。以上研究说明,农民工进城不仅仅为了获得收入,他们很在乎工作之于自身的价值,部分农民工的心理需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是人们眼中“拿钱走人的农民”,而是希望可以在城市里“谋求发展的工人”。在生存还是发展问题上,农民工已经悄然选择了谋发展的路径,这是非常重要的价值信号。
2.社会保险对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
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城市层面的特征等影响因素之后,与没有养老保险的农民工相比,有养老保险的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增加了5%,在1%水平显著;医疗保险的系数不显著。与没有失业保险对农民工比较,有失业保险的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下降了8.4%,在5%水平显著,工伤保险的系数不显著。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城市层面的特征等影响因素之后,与没有住房公积金的农民工相比,公积金的缴纳可以使得农民工的生活质量感知提升1.9%,在10%水平显著。假设3的部分得到了支持,其中医疗保险和工伤保险的系数不显著,失业保险的系数负向显著,这三项保险(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和失业保险)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作用未通过检验。
理论上来说,社会保险的覆盖率越高,即拥有的社会保险越多,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越高。因为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化,社会风险出现了广泛性和联动性特征,社会成员的危机感明显提高,并呈普遍化倾向。就业难、看病难、养老难等成为各年龄段劳动者的焦虑。这些经济补偿及相关服务对降低劳动者收入损失、健康损害、贫困等风险具有积极的作用。但是由于农民工的收入并不高,多数农民工不一定能永久留在城市,因此缴纳失业保险的积极性并不高,可能的原因是失业保险要回到户籍所在地领取,这就导致农民工在工作的城市缴纳的失业保险不一定能最终成为受益人,因此失业保险的系数为负。
在控制了收入与社会保险、个体特征的影响因素之后,城市等级对于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显著为负的0.005,在0.1%水平显著。即在四五六线城市的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更低。城市等级每下降一个等级,则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下降0.5%;城市房价对于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显著为负的0.072,且在1%水平显著。城市房价每增加1%,农民工的生活质量就下降7.2%,从两者的准标化系数看,仍旧是城市房价的影响大于城市等级的影响,由此可见,农民工进城不仅仅考虑工资水平的提高,更在乎其所在的城市的“颜值”,即进城务工人员也会选择经济更发达、城市包容力更强、城市排名更靠前、级别更高的城市,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中国的人口正在向中等城市以及大城市集中。同时,房价正在成为农民工市民化的阻碍。
首先,一个农民工的收入和工作整体满意度并不是一个随机事件,会受到农民工个体特征、职业特征等层面的影响,收入和工作的整体满意度变量本身就具有的内生属性带来了系统性估计偏误和遗漏偏误。其次,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并非一个完全随机事件,只有当农民工进入到为员工缴纳社会保险的正规部门就业之后,才能观察到这些社会保险覆盖下的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如果这些农民工没有机会到正规部门就业则无法被社会保险覆盖,即便观察到这些无社会保险覆盖的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也并非本文研究的样本,因此是否正规部门就业便对解释变量产生了断尾作用,从而导致出现了“选择性偏差”。是否能到正规部门就业取决于农民工的年龄、个人的择业能力、个体的人力资本积累等重要特征。上述情况说明参与估计的样本数据可能同时存在选择偏误和内生性,使用扩展回归模型(Extended Regression Model, ERM)进行处理更为有效。是否正规就业,根据CLDS2018问卷询问的“目前工作单位类型”,赋值为:1=正规部门雇员;0=自由工作者(零散工、摊贩、无派遣单位的保姆、自营运司机、手工工匠等)。
如表6结果所示,表6的(5)列假设是否正规就业是造成工作状况与社会保险影响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选择性偏误的主要来源。表6的(6)列不但假设了是否正规就业是造成工作状况与社会保险影响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选择性偏误的主要来源,还假设收入是内生变量。表6的(7)列假设是否正规就业是造成工作状况与社会保险影响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选择性偏误的主要来源,且假设收入和工作整体满意度两个都是内生变量。表6的(5)~(7)列Wald统计量是显著的。说明模型处理内生性是有效的,且表6的(7)列假设最为严苛,对内生性的处理不仅有效,而且优于其他模型设定下的处理效果。
表6 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扩展回归模型估计结果
表6的(7)列结果表明,在处理了内生性和选择性偏误之后,在其他变量不变时,收入和工作的整体满意度的系数分别是0.620和1.208,在5%和1%水平显著。养老保险与住房公积金系数分别为1.002和0.935,均在10%水平显著。结论与前文一致,说明前文的结论是稳健的。
本文利用2018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CLDS2018),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对农民工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分析,并使用扩展回归模型进行了内生性处理,得出如下结论: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城市层面的特征等影响因素之后,第一,经过标准化系数处理后,农民工的年收入每增加1%,农民工的“生活质量”则增加9.5%,工作整体满意度每增加1%,则“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上升117.7%,两者均在0.1%水平显著,这说明工作整体满意度对于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已经大于年收入对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第二,养老保险覆盖率每增加一单位,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增加5%,在1%水平显著;住房公积金的缴纳可以使得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提升1.9%,在10%水平显著。第三,城市等级降低,则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下降0.5%;城市房价每增加1%,农民工的城市生活质量感知就下降7.2%, 农民工所在城市级别与房价均对其城市生活质量感知有所影响。
结合上述研究结论,本文的政策启示在于:第一,实现高质量城镇化发展必须解决进城农民工的工作与社会保险问题。并且这两个问题不应该被割裂开来,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是可以同时性、一次性、系统性解决的。在大力倡导提高农民工就业质量,增加其工作满意度的同时,继续改革和完善现有的社会保险制度,持续提高覆盖面、给付水平,增强财务稳健性、制度可持续性等。第二,进城人员显著地偏好一二线城市,人口向特大城市、大城市集中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实事求是,尊重人口流动的基本规律。在城市容纳量有限的条件下,探索新的以城市群为发展目标的新思路,这并不是要抛弃三、四、五线城市,恰恰相反,要依托大城市、中心城市的资源、人才、网络的聚集优势,为三、四、五线城市享受中心城市空间溢出效应做好铺垫。中小城市结合自身优势,与大城市进行互补性共生演化,最终形成密不可分的城市群,成为吸引、吸纳农民工的新容器。第三,微观上企业要转变管理理念,更要积极改进工作设计、进行工作轮换、优化工作环境、重视职业安全等人力资源实践,从整体上改善农民工的工作满意度;农民工作为员工,要积极积累人力资本数量,提升人力资本质量,积极投入工作,从自身促进工作满意度的提升,实现美好生活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