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兵良
清朝末年,江南横县。徐知县走马上任不久,即遇上一桩仔猪被独轮车撞死的官司。
这天辰时,一群人推搡一位中年男子来到县衙门前,还有一人怀抱着浑身沾满血块的仔猪。
徐知县升堂,衙役喊一声“威武”后,一拍惊堂木,衙内一时肃静下来。徐知县威严地说:“为何抱着死仔猪来闹公堂?快快从实说来。”
抱死仔猪的男人用手抹一下红肿的眼睛,哭嚷着说:“禀告老爷,我东借西借,凑了二两银子,买来这只仔猪。本是想喂它大了,下一窝又一窝小猪,好换点银两给儿子娶亲。今天早上,这个外地生意人,却把我的仔猪撞死了,还不肯赔偿。好在有乡亲邻居帮忙,才把他扭来见官府。老爷英明,您要为民做主啊!”
徐知县瞧瞧被大家推搡的中年人,心下思忖:这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呢?对了,这人不就是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吆喝着“卖陶罐”的徐姓老乡吗?几年前,这个老乡还救助过徐知县摔倒的老父亲。老父亲一早出门,不想被枯树枝绊倒,挣扎好久也起不来。这个起早推车卖陶罐的徐老乡,正好经过,看见地上的老人,连忙把老人家扶起来,问清情况后,送老人回了家。眼下,这个身上打满补丁的老乡,谅他也拿不出二两银子来赔偿。老乡逢老乡,徐知县多多少少萌生了恻隐之心,主意也就有了。
听了猪主人的话,徐知县眨眨眼,厉声对推车人说:“你是眼瞎了吗?把车推到人家猪圈里去,撞死了人家仔猪,还想不赔钱?大胆刁民,先来笞刑二十下!”
推车男子一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诉:“老爷饶命啊!老爷,今天城里逢墟日,我从老家推了一车陶罐,路上好好走着。突然,听到一声狗叫,从路边蹿出一头小猪,飞快跑来撞翻了我的车,车上的陶罐碎了一地。老爷,这些陶罐,那可是我从窑厂赊账来的。老爷,不是我的车推到他猪圈里去的,是他的猪受了恶狗的惊吓,突然跑出来撞了我的车啊!老爷,您要明断是非啊!”
徐知县略一迟疑,转而看着猪主人说:“猪主人,你听好!鸡有笼,猪有圈,你平白无故地把猪放出来乱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猪受了惊吓,自己慌不择路撞了人家的车,还撞碎了陶罐。作为猪的主人,你该承担……”徐知县边说,边伸手去拿惊堂木。这时,只听一旁的师爷咳嗽了一声,乜斜了徐知县一眼。徐知县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师爷走到徐知县近前,低下头,伸出右手护住半边脸,嘴巴靠近徐知县耳边,轻轻地说:“大老爷有所不知。这个抱猪的人,亲戚在府里做着大官呢。您万万得罪不得!”
徐知县一时难办:自己初来乍到,如果贸然行事,一旦得罪上司,轻者升迁无望,重者革职查办,落个声名狼藉,贻笑后人。想到此,徐知县暗自庆幸师爷及时提醒,否则,自己以后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不过,一边是老乡恩人,一边是高官亲戚,案子该如何了断呢?
徐知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稍作思考后,就又挺了挺腰身,提高了声音说:“都听好,路是大家修的,牛马可以行走,猪狗当然也可以溜达。本官听明白了,因狗吠撵猪,猪受了狗的惊吓,撞翻了推车人的陶罐,自己也撞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本官责令师爷,即日起协助猪的主人在三日內找到狗与它的主人,找到狗主人后再行断案。三日内,推车人不得离开县城,听候差遣。退堂!”话音刚落,惊堂木也“啪”的一声落下。
众人嚷嚷着退去,猪的主人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自然,不说三天,就是十天半月,也不可能找得到那条撵猪的狗,更不用说狗的主人了。猪的主人无奈之下,跑到府里,鼻涕一把、泪一把,与做官的亲戚一五一十地诉起苦来。
不日,府上文书就传到了徐知县手上,限他十天内结案上报。徐知县一时愁肠百结,茶饭无心。不知不觉间,徐知县的双手触摸到了胸前的玉佩。那是父亲在他离家赴任时,从脖颈上解下来赠给他的。父亲将尚有温热的玉佩交到他手上,轻轻地说:“吾儿走马上任,慎记凡事心洁如玉,善待百姓,不可草菅人命。”而眼下,不说推车人是有恩于父亲的老乡,就算是普通平民百姓,为了讨好府上高官,就要违背父亲的告诫吗?
这日,徐知县叫来师爷,详细盘问他查找肇事恶狗和狗主人的案子情况。
师爷说:“这年头,能养得起大狗的人家,一定非富即贵。我也调查了附近有大狗的人家,周大财主的嫌疑最大。但没有目击证人,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师爷摊摊手,一脸的无奈,“对了,周大财主让我告诉您,他想请老爷择空去周府坐坐,结识一下老爷呢。”
徐知县略一愣神,接了师爷的话:“你就回复周财主,说徐知县也有心走访乡贤名士,明天上午,我们就一起去周家吧!”
第二天上午,徐知县在师爷的陪同下,径直来到周家。周财主早已在门前恭候。徐知县冷眼看了看周财主身边的大黑狗。
席间,酒过三巡后,周财主看徐知县面有忧色,就试探着说:“老爷光临寒舍,周门蓬荜生辉!可是,老爷似乎心中有事吧?在下唯恐招待不周,让老爷不能尽兴啊!”
徐知县微微一笑:“你有所不知。不瞒你说,本官今天接到府上文书,限我十日内了断那个独轮车撞死仔猪案。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推车人平白无故地被猪撞碎了陶罐,也是苦不堪言的受害者。没有揪出肇事的恶狗,你说,让我如何了断此案?”
周财主一听,扬扬眉毛,右手不经意地微微一抖:我家大黑狗撵猪的事,怕是徐知县已有线索?刚才徐知县与师爷进门前不动声色地打量黑狗,还是让心虚的周财主捕捉到了。难道徐知县是兴“师”问罪来的?不过,这事真要查起来也不难,附近老百姓谁不知道周家有条彪悍的黑狗呢?想到此,周财主脑门灵光一现:我何不化被动为主动?徐知县面对高官限期断案,不愿草率加罪推车人,也足见其良知未泯,为官仗义。我何不就坡下驴,成人之美?这样,既解了徐知县燃眉之急,也能攀上与府上高官的关系啊!想到此,周财主展眉一笑:“哈哈,在下倒有个主意,不知老爷愿听否?”
“但说无妨,是什么主意?”
“老爷明天就升堂断案。就称‘狗主人找到了’。老爷只管发令狗主人赔偿猪主人银子和车主损失就是。”
徐知县瞧一眼周财主,眉头渐渐舒展了:这个周财主还真有过人之处!他这是认了狗主人呀!能解眼前之急,他笑而不语。边上的师爷也颔首举杯,三人拱手共饮。
第二日,徐知县升堂,师爷喊一声“带惹事的狗和狗主人”。喊声刚落,即见周财主神情自若,缓缓走入大堂,他的身后跟着一只高大威猛的黑狗。徐知县例行“五听”之后,又一番盘问,一拍惊堂木,厉声说:“经过本官详查,现在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本官现宣布如下:本案因狗而起,狗吠撵猪,猪惊撞车,方有车翻猪死。周财主,你家养狗疏于看管,酿成车翻猪死,为严明法令,施行教化,依据大清律,责罚你赔偿仔猪价款二两银子,赔偿推车人一两银子,当堂给付!本案就此了断,退堂。”
不久,坊间就盛传,新知县不畏权势,亲自上门调查取证,仗义执言,明断是非,是个难得的好官。一时间,横县作奸犯科的现象几乎销声匿迹,百姓更是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