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清水
张佳明刚四十岁就突发心肌梗死,一家人哭天喊地也没有留住他。他临终拉着妻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李……李……钱……”话没说完便撒手人寰,撇下十六岁的儿子张宇和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还有张宇的继母柳叶和她带来的女儿小敏。
张佳明和柳叶是六年前走到一起的。张佳明平时靠做小买卖、倒腾点山货维持生计,柳叶种几亩责任田、养几头牛赚点零花钱,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张佳明的突然离世不仅让家人悲痛万分,也让他的好友兼生意伙伴李新华心事重重,寝食难安,原因是他俩之间有一笔账没算清。
李新华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找柳叶谈一谈。
烧过“五七”,李新华来到柳叶家,神态很不自然,好像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柳叶见状就说:“老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李新华吞吞吐吐地说:“去年夏天,张哥跟我借了五万块钱,现在他走了,这钱……”
柳叶心里咯噔一下:“这事他没跟我说过呀。”“嫂子,你还记得去年他跟罗群倒腾药材的事吧?”
柳叶记得,去年,张佳明说他要和朋友罗群合伙,跟广州一个客户做一笔药材生意,两人各投资五万块钱,利润能翻倍。柳叶说这事没把握,千万不能干,后来就不了了之。
李新华接着说:“其实,他们还是做了,因为你不同意,他就从我这里借了钱,并且不让我告诉你。那笔生意让人骗了,血本无归。”
柳叶听得目瞪口呆,她突然想起来了,佳明临终说的话,难道就是指的这件事?她问:“老弟,他给你打了欠条了吗?”“嫂子,欠条那玩意儿防小人不防君子,我们哥俩借钱从来不打条子。”
柳叶心里犹豫起来,按理说凭这些年的交往,李新华不是见利忘义的人,应该不会无中生有,可是就凭他几句话,五万块钱不是个小数啊,怎么办呢?
李新华叹了一口气说:“嫂子,我知道空口无凭,谁也没想到佳明哥会……要不算了吧,我认了。”
这时,旁边的张宇说:“叔,这事有其他人知道吗?”李新华说这事可以问罗群。柳叶当即给罗群打电话,一问,情况属实。柳叶挂了电话,对李新华说:“老弟,你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想办法还你,只是得容我一段时间。”
李新华从柳叶家出来,心里暗喜,没想到柳叶还真的认账,这回压在自己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柳叶家前年翻建了四间新房,家里本就没有多少积蓄了。她把家里所有的存折找出来,总共才四万多点,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怎么办?想着想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张宇看继母犯愁的样子就说:“妈,您不要着急,书我不念了,我出去打工,赚钱先把债还上,以后我供妹妹上大学。”
柳叶擦一把眼泪说:“我就是拉棍子要饭也要供你读书,钱的事不用你管,好好读书就行了。以后我就近打打工,再多养几头牛,日子会好起来的。”张宇含泪点点头。
一天,柳叶正在做家务,村里的王媒婆来了,说邻村的包工头高元想续弦,觉得柳叶挺合适,叫她来问问。柳叶说佳明刚过世不久,现在就谈改嫁不合适。
王媒婆三寸不烂之舌一个劲地劝她,最后,柳叶答应和那人见面。
柳叶和高元在农贸市场见了面。此人西装革履,挺健谈,夸完自己夸家境,最后问柳叶有啥要求。
柳叶说:“佳明欠了李新华的钱我得还。”高元问明情况后一笑说:“这钱没有必要还,他没有欠条,就是告到法院也赢不了。”“那不行,事实摆在那,佳明欠下的债我就应该承担,如果我不替他担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这是笔良心债。”
接着,令柳叶没想到的是,高元提出只接受她带女儿嫁过去,不要张宇,理由是三家孩子聚在一起没法过。
柳叶一听断然拒绝:“佳明走了,我必须照顾好他妈和孩子,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咱们算了,到此为止吧。”这事经王媒婆在村里一传,人们都对柳叶刮目相看。
一天,柳叶和张宇来到李新华家。李新华一边沏茶一边说:“嫂子,我正想去找你呢。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是村党支部委员,昨天村支部開会讨论了你家的实际困难,决定以后把你家作为全体党员重点帮扶对象。另外,看你泼辣大方,勇于担当,村里决定聘你为村环境卫生监督员,每月发工资三千,可以补贴家用,很快村书记就会找你谈的。”
柳叶听了激动地说:“太谢谢大家了!我一定不负众望,把工作做好,把日子过好。”
随后,柳叶把一沓钱递给李新华说:“老弟,这是四万块钱,还缺一万,我家有几头牛,你可以去挑一头顶账。”李新华激动地一边推让,一边说:“嫂子,这钱你不用还了。”“那可不行,这钱不还,我的心累,睡不着觉。”
“嫂子,你听我说,佳明哥确实借过我的钱,但是算算账,已经不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新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柳叶,说:“自打去年佳明哥被骗以后,他就跟我一起做生意,从草原往回倒过好几个月牛,赚了不少钱。之后我们还倒过山货、卖过化肥,也都挣了钱,平时佳明哥给你拿回去的钱都是零头。我几次说把账结算清,他都说不急。这账上每一笔生意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佳明哥的签字。我昨天算了一下,我们共盈利近三十万,二一添作五,每人应分十五万,扣除他借我的五万,他还应分得十万。”说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张宇:“好孩子,拿着。”
柳叶忙问:“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嫂子,别怪我说你,你的性子太烈。据他说,近两年你是横竖瞅他不顺眼,经常为一些小事吵架,一吵架你就说离婚,他能不多想吗?万一你们俩过不长,他这上有老下有小,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他还不得留点后路?”
柳叶有点难过:“人家都说两口子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他可好,还真记仇呢。”
李新华说:“两口子吵架最忌讳的就是说那俩字。”
张宇不解地问:“叔,那你把钱直接给我们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说我爸欠你钱?”“因为我想知道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爸走了,如果我贸然把钱给了你妈,她要是撇下你和你奶奶卷钱走人,我对得起你们吗?现在,我知道了,你妈是个讲信用、敢担当,有情有义的人,我放心了。”
柳叶抹一把眼泪说:“死佳明,我跟他生活六七年,竟然跟我离心离德。”
张宇拉着她的手说:“我爸都走了,再说他临走时还不是抓着你的手不放?你就别怪他了。”又对李新华说:“叔叔,您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您贪图钱财,您让我妈还五万,我妈认账,您就白得十五万,不认账您也白得十万,神不知鬼不觉呀。”
李新华说:“不对,人在做,天在看。作为一个党员,作为你爸的好友,如果昧着良心那样做,我就欠下了良心债,会永远心惊肉跳,连做人都不配。即使你妈不认账,以后我也会把这十万还到你和你奶奶的手中。”
柳叶含泪说:“老弟,谢谢!”然后和张宇恭恭敬敬地给李新华鞠了一躬。
“别这样,你们以后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李新华急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