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斌
本文所言“中国经验”,专指当代乡土小说中所书写的,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现代化实践中积累的新经验和新模式。当代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书写,这里的“经验”,简言之,就是经过浓缩与抽象后的“中国式现代化”(破除“西方中心主义”),亦即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70 多年间,执政党根据具体国情,在乡村所展开的政治(权)建设、土地改革、经济建设、社会建设、文化重塑、生态文明建设等方方面面的、波澜壮阔的社会生活实践,以及由此取得的现代化革命与建设的诸多成就、经验教训。
谈及“现代化”,出生于1950—1970 年代的人对此并不陌生,它主要是指现代以来一种社会和文化变迁的现象,其含义比较广泛。在经济学意义上,基本等同于工业化和资本化以及后来的城镇化、富裕化,强调时间与空间的分离、货币的形成和专家系统的建立,以及这些机制背后的信任机制的建立。
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国家就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①的远景目标,作为中国共产党及中华人民共和国1950—1960 年代提出的国家战略目标。而这个目标的相关文字表述,则是在革命和建设的几十年艰辛实践过程中逐步清晰、逐步明了的。1945 年,毛泽东同志在党的七大的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中,明确提出“在抗日战争结束以后……中国工人阶级的任务,不但是为着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家而奋斗,而且是为着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近代化而斗争”②;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毛泽东进一步提出“由落后的农业国变成先进的工业国”的奋斗目标,这里在“农业国”和“工业国”之前分别加上了“落后的”和“先进的”两个定语。③改变落后的农业国,建成先进的工业国,是毛泽东这一时期对国家建设目标的表达。1954 年6 月14 日,毛泽东在讨论《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的讲话中谈到:“我们是一个六亿人口的大国,要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要实现农业的社会主义化,机械化……”④这个提法比过去又进一步。1954 年10 月18 日,毛泽东在国防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中,第一次把工业、农业、文化、军事并提:“我们现在工业、农业、文化、军事还都不行,帝国主义估量你只有那么一点东西,就来欺负我们。”⑤可以说,这是“四个现代化”提法最初的刍形。1957 年3 月,毛泽东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我们一定会建设一个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⑥这个提法,距离“四个现代化”的表述只差一步。1956 年,党的八大通过的党章又把“四个现代化”写进了总纲:“使中国具有强大的现代化的工业、现代化的农业、现代化的交通运输业和现代化的国防。”考虑到工业是包括交通运输业在内的,1959 年末至1960 年初,毛泽东在阅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笔记中,对这一提法作出完善和补充:“建设社会主义,原来要求是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科学文化现代化,现在要加上国防现代化。”⑦这里的“原来要求”,指他此前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讲话中提出的要求。至此,“实现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口号就全面完整地提出来了。1960 年3 月18 日,毛泽东在同尼泊尔首相的谈话中,再次重申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奋斗目标,指出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安下心来,使我们可以建设我们国家现代化的工业,现代化的农业,现代化的科学文化和现代化的国防”⑧。但当时并未立即向外界公布,后来是以通过写进国务院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1964 年12 月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的形式,正式公诸于世。此后,1975 年召开的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在20 世纪内,要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目标的“两步走”设想:第一步,用15 年时间,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使中国工业大体接近世界先进水平;第二步,力争在20 世纪末,使中国工业走在世界前列,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自此,“实现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国防现代化”的口号就更加广泛深入地传播开来,进而为鼓舞我国亿万人民团结奋斗的目标基础和精神动力。
需要指出的是,在毛泽东关于“四个现代化”的表述,是把科学和文化联结在一起来提的。这个表述说明,在毛泽东的心中,第一位的是工业,其次是农业,摆在第三位的是科学,紧接其后的就是文化。这个表述,反映了他对“文化现代化”的高度重视:重视文化在整个社会进程和进步中的作用,重视发展文化事业。今天回过头看,随着其他几个现代化的逐步推进和渐进实现,文化的现代化就更显得重要。反观当下乡村文化的沦陷和凋敝,主流文化被五花八门的洋文化、光怪陆离的恶俗文化侵蚀,文化现代化就更加不能忽视。正因如此,习近平同志才会提出“两个结合”,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论述。这一点,值得深思和把握。
对于上述历史过程,邓小平同志了然于胸。他在一次会见外宾的谈话中就明确指出:“我们现在讲的四个现代化,实际上是毛主席提出来的,是周总理在他的政府工作报告里讲出来的。”⑨1979 年12 月6 日,邓小平在与日本首相大平正芳会谈时,把“四个现代化”具体量化为:到20 世纪末,争取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人均1000 美元,实现小康水平。邓小平将这个目标称为“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即“小康之家”。
随着人们对现代化弊端的不断反思,那种将现代化与发展和进步予以等同、现代化即美国化(西方化)的看法显然是有很大问题的。当下的现代化存在内在的弊端,如对环境资源的过度开发、资本对劳动的过度强势、物质主义兴起、道德沦陷等。基于此,才有后现代理论的出现,才有强调可持续发展的科学发展观、新发展理念的提出。
中国乡村始终处于一种匆匆赶路永不停歇的动员状态,亿万农民“原子式”地一次次被组织起来纳入国家和政党的治理架构和体系中,深度参与到乡村建设的各个方面。换言之,如果我们将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视为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开天辟地的首要大事,标志着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么,随后探索“富起来”“强起来”“美起来”的充满挫折和坎坷的道路则被视为尚未完结的继续革命的过程,广大农民被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了乡村追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现代的“后革命”“新启蒙”洪流中。事实上,乡村现代化追求,大略可化约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取得胜利后对农村的定位——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社会主义新农村”这一概念,早在20 世纪50 年代就已提出。80 年代初,我国又提出“小康社会”概念,其中“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即是小康社会的重要内容之一。70 多年间,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到“金光大道”,从“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20 字方针)到“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20 字方针),其中产业兴旺是基石、生态宜居是保证、乡风文明是灵魂、治理有效是核心、生活富裕是目标,从形象的电灯电话到抽象的产业乡风,我们在持续不断地实践一个古老的“乌托邦”梦想:桃花源式的乡村世界,无不指向这一个充满魅惑、令人期待的远景目标。
70 年来,乡村中国是文学最重要的叙述对象,对乡土中国的文学叙述构成当代文学的主流。当代乡土小说隐含了以“后革命”和“新启蒙”为主基调,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现代化与强国富民为旨归的清晰可辨的“进步”“发展”的经验线索,“现代性”内在地统一于乡土叙事的认知装置里。中国经验是最具现实质感的思想、文化、文学、精神资源。当代乡土小说带有丰沛的中国经验的信息,这不仅使其具有强烈的历史感、现实感、方向性,也使得乡土小说具有更新鲜、更独特的精神价值、中国气派。对“中国经验”的书写与总结,也彰显了历史主动精神和强烈的历史自信。当代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既是一个问题意识,也是观察当代中国发展的一个视角、方法论,更是一种立场观点、价值判断。当代乡土小说深厚的“史传”传统,其对中国社会现实的热情参与,书写了多元中国经验,也将历史“经验化”“多质化”,其意在文学史和思想史、社会发展史为其定位和显影,显示出乡土作家们自觉的现实战斗精神和唯物精神。众所周知,中华民族近百年的历史就是无数仁人志士、革命先辈前仆后继、舍身求义追求“现代化”,为实现民族独立、强国富民的“中国梦”而屡扑屡起、接续奋斗的历史。
中国经验对于第三世界国家而言同样具有普遍价值:其一,在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里,可读懂中国;其二,对那些和中国一样具有相似文化传统和历史遭遇的第三世界的各民族和国家来说,14 亿中国人所经历的复杂剧烈的嬗变,可以为他们提供借鉴;其三,鉴于在人类及人类文化中存在某些普遍性因素,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形成的理论图式,完全具有解释西方或其他民族或国家的经验现象的可能。
正如夏志清先生对中国文学的总特征给予的“感时忧国”之概括,以建设现代化强国、实现民族复兴、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总基调的新中国社会实践,读者可以从众多的文学文本中清晰地窥见这一历史“总主题”和时代“共名”。无论是王韬的《弢园日记》、郁达夫的《沉沦》,还是《陈奂生进城》《驻村第一书记》;无论是土改小说《暴风骤雨》《山乡巨变》,还是新世纪乡土小说《湖光山色》《炸裂志》;无论是《李双双小传》,还是《春季里来百花香》;特别是晚近以来关于书写乡村振兴、精准扶贫的一系列文学作品,如《驻村日记》《大地之上》《回乡记》《新山乡巨变》《新乡村国是》《金谷银山》《经山海》等等,都记载着新世纪乡村变革的精彩纷呈。可以说,当代乡土小说对于时代变迁的记录几乎是如影随形,形成同构关系。其所呈现出的“中国经验”,是执政党带领人民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实现现代化的全部历史实践的高度概括,是一条以“中国式现代性”为强大内驱力的发展路径。无论是书写土改、合作化运动,还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分田到户、乡村扶贫,或是晚近的户口还乡、美丽乡村、生态建设、乡村振兴、返乡创业,都统摄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宏大愿景。“中国经验”的具相散布于各式不同的小说叙述中,呈现为现代文明与古老中国碰撞所诞生的“新生”事物和新人、新制度,而非某种观念或政策的简单图解,它具体体现为乡村中国的土地变迁史、农民创业史、乡村改革开放史、山乡巨变史、后革命与新启蒙史、农民现代体验的心灵史等。当代乡土小说将百年来中国的现实经验、历史记忆、文化镜像以文学的形式呈现出来。这种异于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与社会学意义上的中国经验书写,显示了文学独特的价值与力量。新中国的几代主流作家大部分来自乡村,或有过乡村生活经验,乡村记忆是中国作家最重要的文化记忆。从社会历史发展来说,中国革命、改革开放的胜利主要依靠的力量是农民。新政权的获得、现代化建设如果没有广大农民的参与,是不可想象的。因此,作家对“中国经验”的叙述,农民对“中国经验”的认同,不仅具有文化合理性与政治合法性,更具有叙事伦理的向度。这些小说以诗性思维、感性描绘建构中国经验的整体隐喻,与时代发生发展具有高度耦合性;作家群体通过采用复调或多重文本的小说形式呈现中国经验的复杂性、多维性与探索性、开发性,同时在存在论或生存论的意义上表现了对现实生活真相追问的努力,这与历史主体的主观能动、筚路蓝缕地开辟现代化道路的探求是基本同构的。可以说,当代乡土小说是新中国发展的亲历见证者、忠实记录者,正如《人间喜剧》被誉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百科全书”,乡土文学是中国社会历史铭刻的碑文。1949 年以来,中国社会经济、文化与社会结构发生的前所未有、更加直观和剧烈的嬗变,在乡土小说中被予以“全景式”“史诗性”“本质规律”“鸿篇巨制”的追求与揭示。“中国经验”作为1949 年开始的这场史无前例的社会大变迁及其结果的理论提纯,其多质性、丰富性赋予这个独特时代以完整的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
这里,有必要对“现代化”与“现代性”作一个大致的厘清。刘小枫曾指出“现代性”“现代化”和“现代主义”的区隔,他认为:“从形态面观之,现代性现象是人类有史以来在社会经济制度、知识理念体系和个体—群体心性结构及其相应的文化制度方面发生的全方位转型。从现象的结构层面看,现代性事件发生于上述三个相互关系又有所区别的结构性位置,我用三个不同的述词来指称它们:‘现代化’——政治经济制度的转型;‘现代主义’——知识和感受之理念体系的变调和重构;‘现代性’——个体/群体心性结构和文化制度之质态和形态变化。”⑩由是观之,我们今天讨论的“中国经验”毫无疑问属于“现代化”畛域,即中国乡村社会70 多年间的政治经济制度的转型。笔者业已结项的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转型视域下新世纪乡土文学与农民现代体验研究”则应纳入“现代性”问题的范畴——它聚焦的是中国当代社会转型期中国人(乡村农民)个体—群体心性结构和文化制度之质态和形态变化。王一川在《现代学引论》中原创性提出并论述了中国现代性的分期、颜面、景观与品格等问题,对我们接下来理解、铺陈本文的论述大有裨益。
“中国式现代化”在当下是一个热词,众所周知,它具有五个基本特征:其一,中国人口规模巨大是最大特征;其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其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鲜明特征;其四,中国式现代化要形成人与自然共生共美的新格局;其五,坚持和平发展,致力合作共赢,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又一鲜明特征。有学者认为,研究中国式现代化道路,需要构建“大历史观”的研究框架和体系,运用“长远史观”“整体史观”“规律史观”“世界史观”来把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形成发展、完整内涵、内在机理以及世界意义。⑪从“长远史观”来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形成发展根植于独立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五大文明协调发展这三项历史进程;从“整体史观”来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内涵包括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从“规律史观”来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实践逻辑内生出人类文明新形态,把中华文明中的“世界大同”转化为携手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世界史观”来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世界意义在于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在笔者看来,“中国式现代化”还有一个隐含的维度:人的现代化。要实现中国式现代化,首要的当推“人的现代化”。
“中国经验”一词在媒体报道中经常与“中国道路”“中国方案”“中国智慧”“中国之治”“中国密码”等词汇混用,在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国际政治与经济等诸研究领域常被国内外专家学者反复提及,这恰恰说明当代乡土文学叙述的“中国经验”是全方位的,具有巴尔扎克所说的“百科全书式”的特质。因此,相关课题的研究也就不能仅囿于文学的狭小范围进行封闭自足的论述、自洽,而要跳脱文学领域突入政治、经济、社会等各个层面。借用刘小枫的表述,“现代学不是一门新的学科,而是一门新的学问形态……现代学的知识学建构依托于经济学、法学、政治学、史学、社会学、宗教学的材料和法则,就审理知识—感受理念的变调现代主义批判而言,依托于哲学、语文学、社会学、文化学的材料和法则,就审理个体—群体心性结构和文化制度转型现代性问题而言,则依托于哲学、社会学、神学、宗教学、心理学的材料和法则。”⑫
“中国经验”是与西方现代化道路不同的新的发展经验的一部分。学界多将“中国经验”视为一个“当代”问题,是“当代中国”改革/开放40年“经验”的“文学”总结。但我们不妨将“中国经验”的外延和内涵进一步扩展,把新中国70 多年视之为一个不可分割的社会实践整体和尚未完结的“现代化”追求,并且将“教训”也纳入其中,即70 年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风云诡谲。从大的趋势看,基本处于试错—纠错—成功(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显然,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之前30 年的乡土小说,也承载了成功与教训相交织的“中国经验”。
近年来,基于中国道路的行稳致远,国内外众多专家学者对“中国经验”从各自角度进行了异彩纷呈、各抒己见的阐释。概言之,有如下几种观点:(1)它不仅指“成就”,也包括“教训”,包括走过的发展路程的一切特殊经历;(2)它特指一些因为中国的特定人口规模、社会结构、文化积淀特点而探索出的新发展规则;(3)它是开放的、包容的、实践中的、没有定型并在不断变化和发展中的经验。它尊重其他经验的选择,不作为“西方经验”的对立面而建构,它的存在只说明统一律与多样性完美结合的可能性。
就“成就”而言,如新中国成立后的《山乡巨变》,以及农村改革开放后有贾平凹的《腊月正月》、高晓生的“陈奂生”系列、《伙电视》(柏原)写老中国的儿女摆脱贫困赢得自信和新生、贺享雍的《乡村志》系列作品写新时代乡村脱贫攻坚和驻村书记带领农民奔小康等。就“教训”而言,有《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李顺大造屋》《犯人李铜钟的故事》《笨人王老大的故事》《邢老汉与狗的故事》《芙蓉镇》《黄卡》《泥鳅》《肉烂在锅里》等,这都是历数罔顾社会演进、三农发展规律和农民意愿而盲动盲从导致的“三农”危机侧影。
总体而言,当代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是新中国农村70 年的奋斗史、后革命史、新人成长史、土地改革史。只要熟悉当代乡土小说的读者稍作整合,便可提炼出如下几条清晰可辨的线索:
1. 土改→合作化→分产到户→土地集中/流转→……的“土地变迁史”;
2.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马烽小说)→乡下人进城→户口还乡(钟正林小说)→……的“农民创业史”;
3. 土地改革→合作化→人民公社→村民自治→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后革命史”;
4. 李双双→香雪→高加林→孙少平→暖暖(周大新)→薛文宗(侯波)→……的“乡村现代新人史”;
5. 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乡愁化→生态化→现代化→脱贫攻坚的“山乡巨变史”;
6. 自然色彩→神性色彩→流寓色彩→悲情色彩→工业色彩→现代色彩→……的“文化嬗变史”;
7. 其他“史传/经验”:“城镇化”“乡村治理”等。
上述几条若隐若现的流变轨迹,横亘延绵新中国乡村发展的几十年,构成乡村的“内面”。这些各自异彩纷呈的“专门史”,也与前述学者所指出的“长远史”“整体史”“规律史”“世界史”每每有合拍之处。它们是乡土中国各个侧面的多质表现,这些规律化的线索及其发生发展史,正是乡土中国见微知著、具体而微的“中国经验”。不可否认,时至今日,鲁迅笔下百业凋敝、民众愚昧的故乡已然生机勃勃,旧貌换新颜,农民创业进化史非但没有终结,而新“山乡巨变”确乎来临了。比如,70 多年农村的土地制度改革的中国经验与教训,期间就反反复复出现过波折,试错—纠错—探索—成功—再出发,这些抽象的制度政策落实到农村,从纸面上的官方文字转化为具象的农民汗滴禾下土,无不深深地镌刻于文学画卷中。70 多年来,从最开始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到兑现“打土豪分田地”的承诺,随后因小农经济生产力、生产效率的低下、脆弱,很快又开始推行合作化运动,从“初级社”到“高级社”,长篇小说《暴风骤雨》艺术地再现此番社会景象,再到后来办“人民公社”,人民公社化运动最初是由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小社并大社引起的。这本来是出于兴修水利、搞农田基本建设的需要,但在“大跃进”背景下,却演变成一场不顾客观条件、争相推动农业集体生产组织向所谓更高级的形式过渡的普遍性群众运动。1958 年8 月,在北戴河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通过了《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提出“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我们应该积极地运用人民公社的形式,摸索出一条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⑬。这份文件下达后,人民公社化运动被迅速推向高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全国农村建立不到两年的高级农业合作社多数被人民公社所代替——全国农村实现了人民公社化。人民公社实行工农商学兵合一的政社合一体制,它既是一个经济组织,也是一级政权机构。人民公社的基本特点被概括为“一大二公”。所谓“大”,就是规模比农业生产合作社大,基本上是一乡一社,甚至数乡一社。所谓“公”,就是生产资料公有化程度高。在人民公社内部,从生产资料所有、分配制度、交换关系乃至社员的生活资料都强调一个“公”字……其结果不仅损害了群众的利益,挫伤了社员的积极性,而且使农村生产力受到灾难性的破坏。⑭农村自此生产、生活一蹶不振,走上追求平均主义的贫穷、低水平的“公平”之路。《李顺大造屋》《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芙蓉镇》《邢老汉与狗的故事》等当代乡土文学经典作品,对此有着深刻的揭露与批判。1978 年开始拨乱反正,安徽小岗村十八户农民置于死地而后生地偷偷实行分田到户,开启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的大幕,极大地释放了农民的生产力、创造力。从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的乡土崛起了一批“冒尖户”“万元户”,陈奂生、冯幺爸、孙少安、暖暖们意气风发、昂首挺胸走在勤劳致富的康庄大道上,他们第一次掌握了历史主动,在艳阳天下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型塑了拨云见日、扬眉吐气、开朗劲健的崭新历史主体形象。
又如,21 世纪之交,农民工进城务工的几十年后开始大量返乡创业,逐渐成为一股风潮。作为一种与乡下人进城“反向”但又符合历史逻辑的农民新创业运动,非常值得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予以关注。作家钟正林的《户口还乡》、周大新的《湖光山色》等小说,以艺术的形式整体观照这一段尚未完结的历史。我们不妨把农民工返乡创业称为“城归”现象,它既是农民自发的朴素行为,又是城市高房价的副产品,还是政府通过制定倾斜政策、优惠制度有意引导的结果。学者徐勇就认为:“传统乡土社会是自然成长的,而当代乡土社会则是国家建构的。国家建构乡土社会就是根据国家意志将国家制度渗透到乡土社会的过程,由此形成‘制度下乡’。国家建构、乡土社会和制度建构形成当今中国乡土社会变动的内在逻辑。”⑮
在市场经济的大浪潮中,“城归”们尤其是中生代农民工,他们年富力强又有一定创业积累,兴办企业的锐气和韧性难能可贵。相比较庞大的农民工大军而言,“城归”人数目前并不多,约占近3%。但他们仍在发展、能量仍在释放、效应仍在扩散,其接地气、生命力强的特点已经显现。近年来,在回归经济、乡贤经济、现代农业、数字经济的驱动下,“城归”创业异军突起,一波一波曾在沿海发达地区和大中城市务工经商的农民工,经过城市打工的历练和积累,带着技术、项目、资金和营销渠道,带着乡愁情怀返乡创业,如同热带雨林般适其环境而快速生长,“城归”创业带动农村劳动力就地就近转移就业,尤其是破解着我国中西部地区边远乡村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中难以留住本地劳动力的难题。“城归”创业使“就业一人,脱贫一户”的加法效应,向“创业一人,脱贫一批”的乘法效应转变,他们成为造福乡里的能人,如《湖光山色》中便讲述了从北京打工返乡搞旅游开发的能人、强人暖暖与命运抗争、追求美好生活的不屈经历。小说的字里行间,资本、权力、欲望的纠缠与角力,让读者惊心动魄。2008 年《湖光山色》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2019 年入选“新中国70 年70 部长篇小说典藏”。
可以想见,当年农民工走出乡村到城市务工,如今带着资金技术回乡创业,组合分散的生产要素,挖掘当地的资源优势,逐步形成“输出劳务—积累生产要素—返乡创业”的新发展路径。农民工返乡创业的萌动与乡村振兴的需求主动有效对接,所办项目有贴近市场的优势,本身就是因地制宜、接地气的招商引资,与“引得多、落地少”的传统招商引资形成鲜明对照。不少农民工在大城市、大企业磨砺,在东中西部产业转移的大潮中,看到了乡村发展的商机,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向外转移的契机,从而开启返乡带领乡亲们创业致富的历程。如关仁山的《金谷银山》便是一部当代农民的心创业史,小说书写了农村现实关系的新变动和农村政策的新变化,塑造了新时代梁生宝式的农民英雄范少山。他在北京做蔬菜生意也混得不错,甚至买了一辆比亚迪小轿车,但为了家乡白羊峪和乡亲们的致富梦,毅然回村率领农民奋斗进而实现了乡土中国梦——金谷银山。可以说,小说展现了新时期农民对土地的眷念与深情,对生活的热爱与憧憬,极具时代价值和引领意义。
即使在最近的疫情三年,“城归”群体仍在“逆势增长”。根据农业农村部和人社部的权威统计,截至2021 年,全国“城归”人数达1120 万,共有2210 个农村创业园区(基地),为乡村振兴注入生机和活力,为巩固脱贫成果拓展路径,成为乡村振兴的基本盘、压舱石。可以说,“城归”已率先进入我国“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行列。如红遍全网的李子柒,乡愁沈丹的视频号、抖音号的系列“乡村叙事”,其实就是活色生香的音画版乡土叙事小小说。余艳的长篇报告文学《新山乡巨变》再现清溪村的化蛹为蝶,生动反映“城归”如何解决“痛点难点”问题并实现凤凰涅槃的命运轨迹,鲜明呈现传统的农作方式变现为现代农业,以及“互联网+”与生产、生活、生态、文化深度融合的历程,生动揭示农民生活状况和精神面貌的历史性变化,乡村现代化、农民新人形象跃然纸上,成为“阐释”当下文学和“城归”成功样板。
再如,文化是一种更加深沉、影响力更持久的软性力量,对于铸造农民的精神、命运共同体,凝聚族群认同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而作为农耕文明的表征,乡村延绵数千百年的民俗礼仪、传统文化、地方曲艺、乡村技艺、生活方式等,都随着现代化在农村的攻城掠地而日渐式微,农民世代所共享的同一文化出现大面积溃散。当代乡土小说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乡土文学,出现几种创作倾向,其中一个明显的创作路径:即文化守成主义的路数。不少农籍或乡土小说家对乡村旧文化传统的崩解流露出悼挽、怀慕、断零的感伤情绪,其中以贾平凹、关仁山等作家为甚。学者王一川认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国人的现代体验有四种:怨羡、震惊、断零、怀慕。正是这复杂交错的心理体验衍生和支配着民众对现代性爱恨交织的情感,并进一步生成新的国民性和农民的文化心理构件。可以说,乡村文化的革故鼎新既有时代大潮的冲击,正所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也有国家有意而为之的考量和实际改造——发生在1950 年代的全国戏曲改革运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它客观上造成乡村原生文化的大面积萎缩与凋敝。毕竟,乡村文化是一个龙虫混杂、泥沙俱下的社会意识形态系统,其精华滋养世世代代的农民,构建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文化自觉,而其糟粕则严重束缚了乡村社会的现代化建设,阻碍农民的全面发展和人的现代化,不仅造就中国社会所谓“超稳定结构”,特别是农民陈陈相因的文化心理、精神质素、情感模式,其改变具有较长的滞后性,至今仍在发挥作用。客观来讲,70 年来,中国乡村文化曾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农村的一切礼俗规矩、乡规民约、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精神依怙、敬畏心理被涤荡一空,乡村出现传统文化断裂与真空,千百年来那种乡村生活恬静、生产按部就班、农民内心笃定的状态正发生急剧的变化,已然让渡给致富焦虑、进城压力。人们信仰缺失,无所适从也无所畏惧,即所谓旧的已然朽坏,新的尚未成熟,于是满足现世、拜金主义、享受主义、自我中心、及时行乐的思想趁虚而入,占据民众亟待填补的心理空间,掳获人们精神双重贫困的心灵,让人如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当代乡土小说史上,从改革开放初期的《最后一个渔佬儿》(李杭育)到《秦腔》(贾平凹),从《鲁班的子孙》(王润滋)到《春季里来百花香》(侯波),从《衣钵》(田耳)到《炸裂志》(阎连科),都在不约而同地表达同一种隐忧:乡村文化建设。
学者路杨曾撰文论述过国家权力深入最基层对乡村传统曲艺以及艺人的重构、改造,试图重建社会主义新文化。⑯新中国70 多年来,从文化改造到文化初建,从文化摧残到文化断裂,从文化荒漠到文化专制,从文化自省到文化重建,其间有多少文化传统溃散不再?又有多少现代性因子沉淀转变成新传统?有多少是自发的迭代更新,又有多少是自觉嬗变的结果?乡村文化建设的中国经验是什么?此外,还有当代乡土小说还关涉到社会主义新人塑造问题、乡村生态文明建设问题、乡村治理问题等,这些草蛇灰线都积攒了丰厚的“中国经验”,值得进一步提炼、铺陈。
论及小说的“中国经验”,不得不提到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中国文学有着深厚的“史传”传统。所谓文史不分家,学者石昌渝在《中国小说源流论》中说:“先秦两汉产生的史传著作上承神话,下启小说,是我国叙事文学的艺术宝库。史传孕育了小说文体,小说自成一体后,在它的漫长的成长途程中仍然师从史传,从史传中吸取丰富的营养,研究中国小说如果不顾及它与史传的关系,那就不可能深得中国小说的壸奥。”⑰一部《史记》被后世称为“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它既是作者司马迁述而不论、秉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的再现历史,也是故事性、动作性、审美性、可读性很强的文学作品。如人民教育出版社摘编的初中语文课文《鸿门宴》就是一篇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立体鲜明、扣人心弦的优秀短篇文言小说。为什么自古到今,文学与历史是如此密切地纠缠交织在一起,以致难分彼此?根据学者研究,中国古代向有“正史”“野史”之辨,形成崇尚正史、贬抑野史的风气,而小说是从野史中发展出来的,记载一些不见经传的轶闻琐事权作消遣,故而地位低下。《汉书·艺文志》指出:“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也就是说,小说是“稗官野史,引车卖浆者言”,这就造就了小说家的慕史心态,成为中国古代小说“史补”观念生成的重要渊源之一。“史补”意识源自对“史”尊“说”卑的文化体认,也来自对史家以“史”存道文化活动的效法,同时隐含着提高小说地位及品位的深刻用心。
当代小说继承了“史传”传统,还要从当代文学被赋予的功能说起。当代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被要求承担一定的宣传教育的职责,作为“革命历史”的一部分,必然楔入深刻的历史意识和历史想象,恪守反映社会生活的现实精神和刻画人物性格的美学原则。茅盾在强调文艺要反映“新中国的成长和发展”时,便突出了文艺叙述“革命历史”以及文艺工作者“分历史家半席”的重要使命。他说:“革命在全国胜利了,这是靠了多年来共产党的正确领导,艰苦奋斗,工农兵的英勇壮烈,然后得到了的;革命胜利的代价可不小呀!该有多少的历史家记录这伟大的时代。我们文艺工作者也有责任,分历史家的半席。我们文艺工作者有责任,使这伟大时代的英勇的创造者再现于各种文艺作品中间而垂之久远,使我们的后代永不忘记祖宗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永远把他们做榜样,永远崇拜他们的英勇和伟大。”⑱要求文艺工作者像史家一样记录“伟大的时代”,实际上是规定了文学书写“革命历史”的具体原则和内容。茅盾作为新中国文化“掌门人”的政治地位和革命要求,进一步强化了新中国文学的“史传”传统和它的“补史”传统。
进入21 世纪后,著名美籍华人学者王德威曾有一段论述,深刻阐述了当代作家群体对“史传”传统的尊崇。他指出:“由涕泪飘零到嬉笑怒骂,小说的流变与‘中国之命运’看似无甚攸关,却每有若合符节之处,在泪与笑之间,小说曾负载革命与建国等使命,也绝不轻忽风花雪月、饮食男女的重要。小说的天地兼容并蓄、众声喧哗,比起历史政治论述中的中国,小说所反映的中国或许更真切实在些……但谈到国魂之召唤、国体之凝聚、国格之塑造,乃至国史之编纂,我们不能把说叙述之必要、想象之必要、小说(虚构)之必要。……小说夹处各种大历史叙述的缝隙,铭刻历史不该遗忘的与原该记得的,琐屑与尘俗的。”⑲
此外,批评界和读者的期待视野也构成了作家忠于“史传”传统的第二个原因。作为现实生活的反映,如何创作一部像《红楼梦》这样的经典传世之作,是许多作家终其一生的梦想。而批评家的褒扬引导和当代文坛现实主义创作风潮则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和影响了作家的创作路径。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被誉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百科全书”,自此“全景式”“史诗性”“再现”成为小说家创作的自觉追求,比如《金光大道》是作家浩然练笔写作20 年以后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不但酝酿时间长,而且雄心勃勃:想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农村写一部“史”,给农村立一部“传”;想通过它告诉后人,几千年来如同散沙一般个体单干的中国农民,是怎样在短短的几年间就“组织起来”,变成集体劳动者的。作者要如实记述这场天翻地覆的变化,要歌颂这个奇迹的创造者!《金光大道》作为在特定时期创作的小说,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留下难以弥补的缺憾。⑳此后一段时期,“气势恢宏”“波澜壮阔”“历史画卷”“英雄群像”等大词,成为对宏大叙事类作品评价的普遍标配。有学者认为,“当代中国长篇小说领域存在一种史诗性追求倾向。‘史诗’不仅是很多作家写作长篇的自觉追求,也是评论家衡量一部长篇艺术水准高下的标尺。这已衍化成一种史诗情结。五六十年代出现了史诗繁盛的景况,到了八九十年代,这种态势有所弱化,但仍有绵延的存在。这种‘史诗’是从特定的文学史和文学体裁概念演化成的一种审美范畴。它的品格有:反映和表现一个民族、时代的普遍精神和历史演进的内在规律,全面深入而又生动细致地描绘社会风貌,有完整杰出的人物和崇高的美学风格。即,史诗应是深邃之思、深广之史、深厚之诗三方面有机融合的结晶体。”㉑以此反观建国以来的乡土小说,如三卷本《平凡的世界》就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美学追求和创作原则、作家雄心。
2022 年8 月1 日,中国作家协会启动“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在启动仪式上表示:“希望通过‘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引领广大创作者以强烈的历史主动精神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热忱描绘新时代新征程的恢弘气象,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用跟得上时代的文学精品开拓文艺新境界,以新鲜光亮的文学力量激发人民投身民族复兴伟业的昂扬斗志与坚定信念,给伟大时代留下伟大作品,为伟大人民奏响伟大乐章,向人民、向时代、向历史交上优秀的文学答案。”㉒可以说,这正是中国作家“史传”传统集体无意识的表现,也彰显了作家群体“书写记录”的强烈责任意识和担当精神。
当代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书写发展到新世纪后,出现“非虚构”写作,其代表有梁鸿、王磊光和黄灯等人的作品,它们试图以纪实性、客观性的历史描摹征服和直指人心。学者唐德刚将“历史”与“文学”的差异概括为:“历史是根据实人实事所写的社会现象,小说则是根据实有的社会现象而创造出的虚人虚事,二者是一个铜元的两面。”㉓笔者以为,无论是乡土文学还是“非虚构”(历史),它们既源于作家的自觉意识,也呈现一种鲜明的责任担当。它们包蕴深广的社会历史内容,也隐含“中国之治”的智慧密码。这其中,国家对于乡村新人的形塑、对生态的保护、对农民进城返乡的调控、对农村文化的改造重建、对乡村治理的探索、对域外农村现代化经验的吸收等,在构成新的中国经验,必将沉淀为新的乡村传统,升华为弥足珍贵的治国理政价值、规律,也值得研究者去探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