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敏
(福建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01)
党的十八大以来,“发展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成为我国教育改革的总基调,这一目标定位对教育公平与教育质量提出了更高的双重标准。党的二十大报告进一步明确了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促进教育公平的改革路径。对于基础性差距最为明显的农村教育,既有政策更多地偏重于教育资源的硬性投入和教育机会分配的名额调整,如开展农村义务教育薄弱学校改造行动、农村学生定向招生专项计划等。这些政策措施对于改善农村学校教育环境和平衡各级学校城乡生源比例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以“起点”和“结果”的两端控制为重点的政策惯性相对忽视了“过程”才是实现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的核心环节。
“公平”与“质量”高度耦合的教育发展趋势推动农村教育研究重心的变化,以规模扩充、物质投入等单向性指针为特征的教育机会研究正在朝向以质量干预、成长需求等主体需求为导向的教育过程均等研究转变。因为,“衡量一个社会中的公民是否完全享受到平等的受教育权利,不仅要看公民是否都有机会跨进学校大门,也不仅要看公民是否都有机会跨进优质学校大门,而且还要看公民就学后是否都有机会充分参与教育过程”。[1]人们发现,城乡教育的根本差距并不止于入学机会和学校投入的差异,而更多表现为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缺失所引发的学业成就与综合素质水平滞后,以及背后隐藏的教育认知、教育意愿、学习动力、学习调节与策略等一系列发展性障碍,现有教育政策的发展性取向和过程性介入明显不足。已有多项调查研究显示,我国农村学生的学业成就水平十分显著地低于城市学生。[2][3]同时,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参与主体长期仰赖个体能动性和学校的单方支持,家庭、社会的力量未能得到有效调动,这使得农村教育改革始终缺乏系统性合力,“家—校—社—政”良性互动的实践样态亟待深化探索。
社会支持理论及系统建构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新的思维框架。早期的“社会支持”概念只是一种简单指代互动、人或关系的特有名词,最早发端于涂尔干《自杀论》中关于社会连结与自杀问题的关联性探讨。而后逐渐发展为更具覆盖力与抽象性的专业术语,其内涵包括“支持的质量、预期与知觉,支持互动的规模以及人、行为、关系或社会制度的抽象特征”。[4]卡普兰(Caplan)认为,社会支持体系是由持续的社会集组成,它为人们提供自我反馈和验证他人期望的机会。这些社会支持包括提供信息或认知指导、情感支持和实际帮助(也称为行动支持)。[5](P4)与此同时,先前集中于医学、精神病学、心理学领域的社会支持理论,慢慢广泛应用到犯罪学、传播学、社会学、教育学等众多领域。林南(Lin)综合各方观点认为,社会支持是“意识到的或实际的由社区、社会网络、亲密伴侣所提供的工具性支持或表达性支持”。[6](P28)
我们认为,“社会支持是一种以个体或群体为中心,由人际交往与社会互动关系所构成的资源节点,它可以表现为情感、物质、信息、行为等多种手段”。[7]与社会控制不同,社会支持系统的架构通常以支持个体或群体(特别是弱势人群)摆脱不利处境为目标,具有强烈的文化融合、人文关怀与互助帮扶特点,它对社会综合治理的强调更加适应现代社会的公平、民主与正义的要求。鉴于这种鲜明的价值取向,国内学者将社会支持的相关研究更多地放置于弱势群体的社会支持分析与辅助上,显示出浓厚的社会关照色彩。陈成文就从社会学的视角审视了社会支持的意义,探讨了社会支持的结构与功能,针对社会弱者构建了一套社会支持系统。[8]在教育领域,国内外大量实证研究表明,良好的社会支持对于干预不利群体的教育过程有积极的促进作用,如增强学习内驱力、缓解学业压力、增强学校适应、提高学业成就、促进教育持续性和完善教育决策等。[9]来自家人、教师和朋友的社会支持与学习动机之间,与包括学业成绩、学术自尊和辍学意愿在内的学业成果之间存在重要关联。[10]国内研究发现,流动儿童所获得的社会支持显著差于本地儿童,并且会显著影响他们的学校适应过程。[11]此外,社会支持对初中学习障碍学生的学习动机也有直接影响, 并以学习动机为中介间接影响了学业成绩。[12](P95)这些重要的实证研究将人们的研究视野和实践方略拉回到社会支持之于教育过程的可为空间中。从更为宏观的视角来看,社会支持理论运用于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研究有助于突破农村学校、家庭与社会的三分状态,将问题的分析与解决放置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的多维视野中可被视为一种着眼于社会治理的教育策略。
本研究对福建、江西、吉林、山东、辽宁等多地农村进行了实地调研,并对100余名农村教育密切相关人员进行了深度访谈,受访者包括农村中学生、农村大学生、农村家长(或监护人)、村干部、农村中小学校长和班主任等。结果发现,当前我国农村子女教育过程所得到的社会支持呈现出碎片化特点,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当前,我国农村子女的求学过程普遍面临社会支持网络整体规模偏小,社会支持资源匮乏等困境。农村孩子的教育支持主要来源于父母、同伴与教师。但与城市孩子相比,这些支持性来源存在不少缺陷。限于家庭经济文化背景,农村父母对子女教育鲜有明确的教育规划,所能提供的物质条件、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比较有限,加之留守家庭与流动家庭的特殊处境,使得家庭支持的总量与质量远远不足;农村孩子的同伴交往虽然紧密,但伙伴间的教育影响常常相当隐蔽且有待正面引导;教师作为农村学生的重要教育支持主体发挥着强大的影响力,但由于农村学校教育资源、师资水平和教育理念的相对滞后,未能充分地弥补其他支持主体的不足。同时,农村孩子的社会支持来源具有明显的同质性特征,即他们所能获得的社会支持往往来自相似阶层、相似职业、相似文化程度的人际交往圈,教育性支持的多样化补偿不足。贫乏且单一的社会支持来源使农村孩子能够依赖的外部教育资源与教育刺激都十分有限,进而影响着他们的学业成就、教育动机与教育机会。
农村孩子的教育支持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非正式支持系统,如家庭的经济支持、父母的支持鼓励、亲朋邻里的导向、同伴的效仿影响、师生关系等;二是正式支持系统中的学校支持和教育政策,如教育资源配置、教学理念引导等。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农村孩子获得的社会支持存在明显的主体失衡和受益不均,突出表现为非正式支持主体的教育能力不足、政府支持力度有限和社会组织的严重缺位。家庭与亲朋好友等非正式支持在农村孩子的教育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随着农村劳动力的大量外出,流动家庭很大程度上断裂了原有社会关系的教育保障功能,降低了可兹利用的非正式支持;留守子女则因父母角色的缺位动摇了农村家庭的教育功能,面临着更多的照料缺失、精神支持与教育辅助不足等问题。在这种家庭结构背景下,正式支持主体未能充分干预并发挥教育补给作用:制度性支持偏重宏观安排、硬性手段和物质环境营造,缺乏个性化、基层化和软环境的支持性配置;教育类专业性社会组织薄弱、零散,严重缺乏整合力与渗透性,能够真正介入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工作者队伍少之又少。
以亲朋邻里为主要支持来源的农村社会,长期以来保持了较为传统的人际交往方式和问题解决策略,使其社会支持呈现出较强的亲密度。农村子女教育过程中所需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较大程度地依赖这种亲密关系。这是由农村的血缘性、聚居性和封闭性等特征决定的。斐迪南·滕尼斯认为,在传统亲密社区中人们彼此认识熟知,但在城市化或工业化的过程中,个人纽带、家庭联系和长达一生的友谊关系逐渐被短期关系、个人成就和自我利益取代。[13]随着我国农村社会转型,人口流动的加剧破坏了原有社会支持的联系性与亲密度,以往较为宽广的族亲网络急剧缩小,影响力也不断下降,子女教育问题更多地成为农村家庭的独立私人事务。与城市子女相比,农村子女的强弱关系均显不足,难以形成人际互动和资源交换的丰富嵌套,因而在教育性社会支持的获取过程中处于不利地位。
农村家庭社会支持网络更为突出的问题是用于教育事务的社会支持过少,且利用率较低。教育性事务,特别是学业辅助、素质养成和教育决策需要仰赖大量社会资本与文化资本的积累。比如,林南认为,社会资本存在于社会关系网络中,亲友所拥有的人力资本和文化资本可以用来达到行动的目的。[14](P334)农村子女从父母、亲朋、邻里处获得的非正式社会支持大多停留在较低层次,如在经济援助、生活照料、打工介绍、配偶选择等方面,但对于学业指导与教育帮扶则多是有心无力。从正式支持来源看,城乡学校教育资源配置仍严重不均,农村子女所获得的教育安排不仅质量不高且多为按部就班的非个性资源。
对于中高阶层的城市家庭,参与子女的教育过程不仅是必要的家庭策略,也是可以多方面参与运作的重要事务。父母及其关系网络、学校、社区和社会机构都能够为他们的孩子提供多样化、有选择性的教育支持,并鲜有阻碍其实现的外部因素。农村家庭则不然,他们不仅缺乏广泛的社会支持来源和丰富的教育支持内容及手段,还可能面临着更多的文化性冲突。比如,农村社会舆论经常将初中毕业直接就业作为重要的选项,打工性的社会支持有时比教育性支持更多,极大地影响了家庭的教育决策。此外,农村家庭所拥有的教育性社会支持往往零散且缺乏专业性,教育统筹规划能力不足,学校教育更难与家庭教育形成合力,社会组织补充力过低,社区作用大多未调动起来。在经济、文化、社会因素的多重限制下,各类社会支持主体在教育参与过程中时常形成各自为战并相互悖逆的局面,造成农村子女的教育持续力偏弱。
社会支持对个体教育过程中的态度、看法、行为、选择与获得的诸多环节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构建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系统不是仅局限于自然生成的人际关系网络,也不是仅满足于蜻蜓点水般的教育资助,而是对城乡教育均等化发挥根本性作用的支持体系。
一方面,构建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系统有助于农村子女及其家庭树立更加理性的教育观、获得更加专业适切的教育过程支持,保障其不因家庭或所在地区的先赋性不足而加大与其他社会成员的教育差距。社会支持系统的构建意义在于调整和平衡城乡二元结构安排所造成的教育封闭,使得农村学子不会成为居于边缘地位、被动接受教育命运的“外局群体”。[14](P334)社会性的综合支持有利于弥补教育信息与资源的内外部不足,可以改善农村家庭内外部的社会连结,降低农村子女及其家庭在教育场域中的压力,提升农村学子的学业效率与教育动机。这使农村子女能够更好地克服出身的先天不均,获得教育努力与教育选择的权利保障,并以此拥有向上流动的机会。
另一方面,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系统与以往零散的教育性措施相比更具有整合性、有效性、长远性与根本性。惠特克(Whittaker)等人认为,社会支持干预不仅仅能够为特定群体提供直接帮助,还可以通过调整社会支持网络的结构与规模提高他们的整体社会支持水平。[15](P95~208)从整合性上看,社会支持系统致力于统整现有的教育支持政策,通过与转型期农村社会经济改革的全局相链接,强调家庭、学校、社区、政府、社会组织等多方力量的协调配合,力图打破原来“单线作战”的局限。从有效性上看,社会支持系统多元主体的参与能够更好地对农村教育资源进行统筹,有利于农村整体教育氛围的营造,提高农村子女社会支持网络的开发与利用能力,为其提供更为公平与有质量的教育机会。从长远性上看,社会支持系统虽不反对短时性的教育扶助措施,但更注重良性互动的长效机制的建立,重在培育理性的农村教育观念,加强农村子女及其家庭对内外部教育性资本的运作能力,促进城乡居民的科学教育意识与教育水平走向均等化。从根本性上看,社会支持系统的目标不在于直接增加农村子女在各级学校中的比例数值,而立足于提高农村子女的教育选择能力与教育成就,为其教育晋升和未来人生选择提供更广阔的空间。
1.关注农村子女的过程性教育需求
卢德生指出:“社会支持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并不是一个社会支持的主体单方面提供的社会支持。”[16](P51)因此,社会支持系统的首要目标就是关注和了解农村子女的主体性教育需求。目前,工具理性在农村教育需求中占有重要地位。人们往往将教育潜在的经济收益和社会身份转换功能视为教育需求的催化剂,而将经济损耗、机会成本、考试失败风险、毕业就业困难等视为教育需求的抑制性因素。价值理性在教育考量中常常处于缺位状态,人们关注农村孩子从教育中获得的知识、技能和考试分数,而忽略了他们的学习品质、个性创造和内在需要。对教育本质的知之甚少使得“上学”成为急功近利的考试活动,农村学校、教师和父母们对教育结果过度关注,而几乎不怎么关心教育过程中孩子面临的各种障碍和价值得失。使农村孩子从教育过程中收获更多的素养、能力、道德和情感价值应被视为社会支持的核心发力方向。
2.以提高农村子女学业成就和综合素质为根本
从学业成就的视角来看,农村子女在学习方法、学习方式、学习心理和学习驱力调节方面的常见不足使其学习过程充满不确定性,需要更为科学的教育指导。如何综合施加家庭、学校、社会与政策的支持辅助进而提升其学业成就是破除农村教育困境的核心议题。从综合素质的视角来看,农村学校与社会对课本、考试外知识和技能的忽视和教育无力正在无形地制约着农村孩子发展的潜力与可能性。兴趣特长的培养、眼界见识的开拓、社会适应能力、人际交往能力的发展不应成为城市或中上阶层家庭的专属品。为处于先赋不利地位的农村子女补充更为丰富的过程性教育资源应该成为社会支持体系构建的重要目标。
图1 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目标
3.推动教育机会均等化
随着我国各级教育规模的扩展,城乡教育竞争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上好学校和好大学”的矛盾。重点学校、名牌高校的入学证书仍被城市中上阶层子女牢牢握在手中。农村家庭对优质教育需求的不断提升与其所拥有的优质教育的狭窄空间产生了城乡资源分配上的不均等。这种等级化的教育圈层结构极大地限制着农村基础阶层生存与发展的余地,并易引发社会结构的不稳定。社会支持系统所要达成的教育机会均等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均等,而是包含两种目标:一是降低先赋性因素对教育成就和教育获得的主导性影响,避免封闭性社会结构的再生产,还原其开放性与流动性;二是为农村不利群体补充欠缺的、不平等的继承性资源、学校资源和社会资源,为其自致的教育努力提供动能。
4.扩大教育选择权
教育选择权是指人们能够自主选择适宜自身特点和发展需要的教育方式、学校类型、相关课程乃至教师的权利和自由。教育选择权的范围和多样化程度体现了社会与教育的文明程度。目前,围绕教育选择权的既有政策设计多是围绕招生考试改革展开的。实际上,教育选择权的覆盖范围远超于此。几乎所有的教育教学环节和制度设计都应以尊重人的主体性和主体需求为出发点,小到课堂实施、教学内容、师生互动,大到考试设计、政策制定、资源配给都应为人们的教育选择留下回旋余地。随着农村群体同质性色彩的淡化和差异性教育需求的增强,社会支持系统更要将这种价值理念整合到农村子女的教育全过程,为其创设自主发展的环境框架,使其拥有更多教育选择的空间,而非被动地接受单一化、窄通道的教育安排。
5.提高教育选择能力
农村子女基于资源的欠缺对于教育的认知、实践和选择往往处于茫然状态。这根源于外部支持性资源的不足,既包括地理条件、教育设施、教与学的资源、经济后盾等硬性物质准备的欠缺,也包括文化氛围、思想观念、社会网络、家校沟通等软环境建设的缺失。以择校为例,学校选择的信息获取和录取概率测算也远非农村基础阶层家庭所能掌控。为此,有研究者指出,择校有可能“成为选择能力强势的家庭与被择获得性高的学校,非规范地占有和瓜分优质教育资源、优质生源的共谋行为。”[17]相比之下,选择能力弱势的农村子女应当得到更多补充性的资源,抚平与优势地位家庭子女的教育鸿沟,避免因教育选择能力不足而造成的阶层固化。
从宏观上来看,政府、学校、教师、家庭、社会等众多社会形态都是农村教育的重要参与者。从微观上来看,包括亲友、邻居、同伴等在内的“重要他人”所形成的关系网络也是参与农村子女教育进程不可或缺的主体。社会支持的主体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网络或社会联系,综合性、交互性地施加着对客体的影响。社会支持主体的多样性、平衡性和组合结构常常左右着不同家庭子女的教育形态和发展路径,并引发不同的教育结局。这种多元主体合作系统的构建正是“一个由政府组织行为、非政府组织行为、社区行为和个人行为组成的社会系统工程”。[18](P319)
1.政府的主导与统筹
当前我国农村教育发展仍高度依赖政府财政拨款。经费投入的短缺、筹资渠道的相对萎缩、民办教育发展的滞后和城乡教育资源的不平衡一直是困扰农村教育的普遍问题。与此同时,农村居民教育诉求日渐强烈且走向多元化,农村家庭热切地盼望着政府能提供更高质量的公共教育服务。这使得政府在农村教育中的责任、角色定位、工作方式等必须调整和创新。除了财政拨款、行政指令等传统手段外,政府应着重教育系统内部的协调性和完整性,并统筹教育政策与其他社会政策的联动配合。政府在农村教育社会支持体系中具有顶层设计与调配指导的引领性作用,居于其他社会支持主体无法替代的重要位置。
2.家庭与学校的互动
家庭和学校是介入农村子女教育过程最直接的两大主体。从社会支持的角度来看,“家庭作为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是与个人最为亲近的关系结构,其本身的特性会直接作用于内部成员”。[19](P298)传统的家庭教育多被视为家庭内部事务领域,家长们按照自身的理念、资源和实践空间实施私人的教育影响。但与城市不同,大部分农村父母或监护人的教育支持意识和支持能力相对滞后,导致城乡家庭教育的鸿沟进一步加深。现代家庭教育具备重要的公共属性和社会属性,因此基于农村家庭结构、经济文化特点加强农村家庭教育公共资源配置、提供更加精细的农村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提升农村家庭教育质量已是大势所趋。基于农村家庭背景的特殊性和学校机构的组织性,农村家校互动的主导方应着重落在学校。农村学校不应将家庭教育的缺憾作为教育不良的借口,而应率先树立教育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有目的、有组织和有计划地开展农村家长与教师的经常性联系,唤醒农村家长的主体责任意识,引导他们构建良好的亲子关系,并协助他们改善参与子女教育过程的能力和方法。
3.社会力量的参与和农村社区文化的培育
农村孩子的学业困境、家庭教育的力不从心、农村学校的边缘化地位等众多问题都与城乡社会经济状况的割裂、农村社区文化的孤立无援、民间力量的薄弱无力密切相关。因此,从社会的层面支持和优化农村子女的教育环境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这意味着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体系的社会化程度需要提高,将农村基层组织、非政府组织、宗族乡绅等主体的力量与城乡社会工作者、志愿者、企业、社会热心人士的资源链接起来,形成和谐正向的社会网络和科学重教的文化氛围。
4.非正式支持主体的激活和引导
社会支持理论认为,非正式的人际互动网络,如亲朋邻里提供的社会支持与正式支持所能提供的公共产品、服务等存在特点和结构上的不同。[20]尽管城镇化进程加速以后,宗族与血缘的联系弱化,农村传统民间组织的地位和力量大不如前,但熟人交往的基本特征并未改变。农村家庭依然将亲友、邻里、同乡关系作为主要的社会网络来源,在教育认知和行动上倾向于参照熟悉群体的认知行为模式,在教育资源的调动中优先考虑熟悉群体的运作可能。“在社区共同体基础之上形成的社会规范、人情网络与社会联结”应被视为农村子女教育支持的重要来源。[21]因此,协助建立丰富的非正式支持关系,激活更多潜在的非正式资源对于同质化特点显著的农村家庭有特别的意义。
1.顺序性支持为原则
学术界对于社会支持的客体究竟是选择性的还是普遍性的有不同意见。有观点认为社会支持应着重于弱势群体,因而是有选择性的。也有学者认为“所有的成员都需要社会支持”,[22]具有普遍性的特征,因为身处社会环境中的人都会存在外部支持的需求。根据我国国情,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系统只能构建于有限的资源基础上。这决定了社会支持的提供应避免浅尝辄止的“雨露均沾”,有顺序、有重点、有选择地实施精准型支持是基本原则。一是支持领域的优先顺序应遵循教育发展的规律予以确定。教育是一个层级递进的累积过程,因此理论上社会支持也应以“早期教育—基础教育—高中教育—高等教育”的顺序逐一建构。二是社会支持的对象应以“特殊对象—重点群体—普适性支持”为顺序加以区分。要优先为“在社会性资源分配上具有经济利益的贫困性、生活质量的低层次性和承受力的脆弱性的特殊社会群体”提供教育支持。[23]因此,面临学业困难和教育障碍最为突出的农村低收入家庭、疾病家庭、结构缺失家庭(如留守家庭、离异家庭)子女应成为社会支持的重点对象。
2.互动性支持为桥梁
社会支持系统的最大优势在于其统整性,因此城乡之间、不同主体之间、不同领域、不同部门之间的支持行动应架设起互动配合的桥梁。要解决农村教育困境,必须将教育问题与农村区域发展、文化建设、社会结构调整等问题统一起来,与城乡一体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相一致。要善用系统内各要素之间的非线性相互作用,整合各方资源,将社会支持手段组合运用,实现跨界参与的协同有序才能实现社会支持系统的最大合力与功能发挥。一方面通过政策引导和结构性调整强化各主体的沟通协作,打通各自为政、相互推诿的行为惯性,另一方面要建立完善各主体参与农村教育社会支持的激励机制和保障机制,为各方协作共赢提供动力和能力支撑。
3.发展性支持为主体
目前我国针对弱势群体形成了收费调节、招生调控、资助保障等一系列教育机会调控政策,并收到了良好成效。但要从根本上解决城乡子女在学业成就、教育选择和教育过程中的机会不均,需要将发展性支持作为主体支持手段。社会支持理论研究发现,无论是近端支持还是远端支持,很重要的是“个体对社会支持的利用程度”,[24]即这些支持能否“被个体感知、评价和利用”。[25]因此,这里倡导的发展性支持是指,所有社会支持的落脚点和实施结局都应是人的发展,以促进城乡之间、阶层之间人的教育机会、发展机会均衡为目标,使外推支持最终走向内生支持和自我支持。发展性支持为主体意味着应减少直接的、人为的、短期的干预手段,将经济扶助与精神引导、情感支持和能力提升紧密结合,系统地解决农村子女教育过程中的连锁性问题。
4.工具性支持为依托
工具性支持指的是物质性的、客观的社会支持,与情感性支持相对应,通常包括物质支持、信息支持和人员支持。当前城乡子女教育过程所需要的教育资源、平台、活动、项目、人员、经费、社会网络乃至制度政策等仍存在较大差距。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政府的规制性服务、农村家庭的指导服务、农村学校的教育服务、农村社区的公共文化服务等传统资源应走向工具上的统整。同时,应创新性地引入更多元、更丰富的支持工具用以优化资源配置,如培育和发展公益组织等社会力量、引导和调动有助于教育均衡的农村市场性服务、发展信息技术缩小城乡教育的数字鸿沟等。只有以资源为铺垫,以工具为依托,才能切实地满足农村家庭对更高质量教育的向往。
5.情感性支持为纽带
社会支持系统是以人为中心、以人为目的展开的,这使得情感性支持具备独特的纽带作用。情感性支持可以通过提高农村家庭及其子女对学习和教育过程的心理认同来提升其内驱力,也可以通过提高他们对学业成就和教育需求的获得感来提升其行动力。这种隐蔽的社会支持类型对于农村不利群体的教育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情感联结是解决农村子女教育问题的重要前提。缺乏对支持主体的信任和依赖,外部支持很难内化于心,无法形成教育的感染力和持久力。农村孩子所感受到家庭、学校、社会的教养氛围,所拥有的亲子关系、师生关系、朋友关系都在潜移默化并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学习动力、教育行为和教育结局。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所有社会支持主体的行为、态度、期望和反馈都要以激发农村孩子的自我效能感和学习动力为基础,积极营造理性而有温度的教育氛围,引导他们在学业进步和素质提升的过程中获得教育的满足感。
除了以上内容,农村子女教育过程的社会支持体系构建还要注意以下几方面要点:一要关注顶层设计与政策支持的多维整合。从价值上来看,城乡教育机会“均等”、公共教育资源“共享”、个体与教育可持续“发展”的基本理念应得到倡导与贯彻。从实践上来看,将农村教育问题与减贫问题、乡村振兴问题、文化排斥问题、社会公平问题统筹考虑,能够从更高层次和更强效能上应对我国城乡二元分割的困局。二是关注学习态度与学习能力支持的家校共育。农村子女的学习能力支持涉及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和多种学科的专业知识和能力,这决定了学校应成为农村孩子学习能力支持的主体力量,并加强农村家长与学校、教师的沟通协作,增强农村家长参与子女教育过程的能力。三是关注经济性教育支持的配合转化。要坚持经济性教育支持与农村产业支持、金融支持、医疗支持、住房支持、社会保障支持、文化支持的补充配合和统筹安排。同时,对低收入家庭金钱上的教育支持应适当转化为物质化文化产品(如图书、乐器、教育电子设备等)或文化教育活动(如教育辅导、才艺培育、家长培训、主题文化项目等)的供给。四是关注农村社会文化支持的独特地位。农村社会文化支持的最重要意义在于以教育性社会环境的优化引导农村家庭教育观念和价值理念的进步性转化、促进个体教育与学习行为方式的科学转变。农村社会的文化变革是架设农村家庭阶层属性与现代学校社会化的桥梁。当农村家、校、社的教育空间被打通,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得到有效衔接,农村教育发展才可以获得强大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