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的梦境书写作用研究

2023-11-02 16:02郑小妮
中国故事 2023年9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梦境

摘要

梦境描写是《聊斋志异》的主要叙事方式之一。梦境书写不仅能增加小说的奇幻美,而且能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文章更具兴味。以《聊斋志异》梦境书写为出发点,本文探索其梦境书写的作用及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成因。《聊斋志异》中的梦境书写展示了明末清初混乱的社会现实,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的批判与讽刺,同时兼有对美好世界的向往。

作者:郑小妮,天水师范学院。

一、引言

《聊斋志异》中关于梦境书写的篇章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在狐鬼与人间、梦境与现实的交替中,作者通过梦境批判黑暗的吏治、劝惩说理,使之成为揭露当时社会现实的工具。同时,梦境书写也增加了叙事的丰富性,在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的同时也使小说具有了奇幻美。近年来,关于《聊斋志异》梦境研究大致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关于《聊斋志异》梦境创作的动机与作者创作心态,其二是关于《聊斋志异》梦境叙事的作用与艺术特色。本文主要结合具体篇章,研究梦境书写在展示社会现实、批判黑暗吏治与科举制度等方面的作用,探索《聊斋志异》中梦境书写的独特韵味。

二、《聊斋志异》中的梦境书写

《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善于造梦,更善于写梦。在构建《聊斋志异》的狐鬼世界时,他用大量笔墨创造了异彩纷呈的梦境世界,近五百篇小说作品中,写梦境的有七十多篇。其中又以伦理教化一类占比较多,主要描写社会伦理与人情世故;其次为爱情婚姻与友情知音,主要书写爱恨别离与相知相遇;再者为社会吏治与科举功名,主要书写科举制度下文人与明末清初的社会现实。尤其是科举功名与社会吏治,贯穿着《聊斋志异》全书,集中描写虽少,但分布极广。

由于作者身处明末清初的特殊时代,统治者施压,苛捐杂税沉重,社会吏治混乱,加之科举制度日益腐败,伦理教化亦随之被漠视,因此,在《聊斋志异》梦境书写中伦理纲常占比较多,作者试图以梦境的方式来唤醒世人心中的道德与伦理观念,来维护社会的伦理纲常。

三、《聊斋志异》中梦境书写的作用

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创作了异彩纷呈、光怪陆离的梦中世界。“在梦幻的艺术外壳下,蒲松龄展开艺术的想象力,突破了生死界限,超越时空,自由驰骋于幽冥、人界、仙境,将万物种种随意纳入梦幻,构建了一个深远的意境。”

(一)梦境是揭露社会现实的工具

文学作品源于生活而又反映生活,在作者的艺术创造中,梦境成了反映现实社会的方式之一。现实社会的场景能以变形或者扭曲的方式出现在作品中的梦境书写里,构成梦境的内容。再者,有些内容不便于以现实的方式进行叙述,此时借助梦境进行叙述或者抒发,反而更加便捷。作者在虚幻的梦境中穿插现实,以梦境写现实,以幻喻真,最终使梦境成为揭露现实的工具。“《聊斋志异》中有众多的优秀作品,它们从不同角度反映了现实生活中复杂多变的人情事态,暴露了许多当时的社会问题与社会风气。”

梦境是蒲松龄表达对现实不满、批判黑暗现实的工具。在梦里,他可以批判政治黑暗,贪婪腐败,虚假奉承;可以讽刺科举弊端,刺贪刺虐,抒发公愤。“从客观上说,重重外部条件的限制,如政治环境的恶劣、被讽刺者力量的强大、掌握权柄、讽刺者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等,讽刺者因不能将其明言于外,于是假托于梦。”如在《公孙夏》中,凡人可以用钱买到冥府的官职,借小小官位耀武扬威。“命出藏镪,市楮锭万提”“堆积庭中,日夜焚之”“益市舆马,又遣鬼役以彩舆迓其美妾”。储金舆马,美妾相陪,钱财交易,人鬼相通。这是异界,也是现实,是作者对当时科举制度下扭曲的社会和人性深刻的剖析。又如《梦狼》里面的虎狼世界,作者更加具体形象地刻画出了贪官污吏的丑恶嘴脸。这是梦境中的世界,也是变形乔装之后的现实社会。日益腐败与僵化的科举制度,造就的不是真儒名士而是土豪劣绅;选拔出的不是清官豪杰,而是贪官污吏,作者通过梦境,对这种黑暗的现实进行了大胆的批判。

在梦里,蒲松龄也会对丑陋的社会现象进行讽刺,劝惩说理,颂扬美好品德。如《莲花公主》写的是窦旭梦里与莲花公主成亲,而后宫殿被妖蟒攻击变成了废墟,臣民也成了蟒蛇的腹中之物。窦旭梦中的“王宫”实则是蜜蜂的巢穴,“公主”实则是未来的蜂王,而所谓的“臣民”便是那些工蜂,摧毁宫殿的“妖蟒”不过是一条大蛇。作者在描写这些情节的时候,准确地抓住了人物与事物的特征,虽然写的是怪诞的梦境,却处处源于现实生活。梦里的宫殿是“叠阁重楼,万椽相接”,这是蜂巢内部的构建,也是现实王宫的建筑;梦里的侍从是“往来甚夥”,这是蜜蜂群居的状态,也隐喻了王公贵族们生活奢侈之态;宫里的宴会是“笙歌作于下,钲鼓不鸣,音声幽细”,这是蜜蜂声音的特点,也是宫廷宴乐的纸醉金迷与声色犬马。窦旭的梦境暗示他以一种不切合实际的方式,实现升官发财、得权拥力的企图。又如《田七郎》中写的是社会交往、友情知音;在《阿宝》《王桂庵》写的是好事多磨、爱情婚姻;《邵女》《珠儿》写的是伦理敬孝、道德人性。这些是梦境,是听来一笑的故事,但更是社会伦理、人情往来、喜怒哀乐的人间现实。作者通过故事的叙述,传递着警预世俗的種种观念,劝惩说理,教化世人。

(二 )梦境增加了叙事的丰富性

梦境是时空的浓缩,梦中的体验不受时空的限制。“梦境是客观世界现实生活内容的非有序化、形象与变形的反应。”梦境书写的模式虚幻离奇,本身就带有神秘色彩,而狐鬼花妖又是《聊斋志异》的主体之一,无论在内容上还是文章意蕴上,都能够增加故事的丰富性。

梦境可以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线索。“《聊斋志异》中的梦境在小说中多是核心事件,事件在情节发展中往往为下文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影响整个情节进程。在故事中,梦境往往出现在情节发展的关键之处,决定了故事的发展的方向。”蒲松龄尤其擅于在梦境叙事中描写人物前后心理变化,以此来塑造人物的形象,推动故事发展的进程。如在《鲁公女》中,已经成家的张于旦在萧寺读书时,看上了外出郊游的鲁公女并为之倾心,甚至在其死去以后,向神灵祈祷,邀鲁公女至,慰其倾慕。后鲁公女至,与其朝夕相处,张于旦便全然不顾家中妻子。其妻子的强烈幽怨思念演化成了梦里千里寻夫的动力,然而遇见后被冷落的可怕场景,却是妻子从未想过的画面。张于旦的“见色起意”、其妻子的千里寻夫、鲁公女的梦里相会……梦境在这里成为贯穿始终的主线。抛妻弃子、色欲熏心的人,不只张于旦,作者通过这样一个人,描写了一种社会现象。

同时,《聊斋志异》中的梦境叙事,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读者期待视野”,这能超越读者已有的审美认知,增加文学作品的趣味性,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同时也使文章更具有“兴味”。《聊斋志异》将平常的种种社会现象,加以变形、重组,最后以梦的方式重新呈现在读者面前,将原本熟悉的画面变得陌生化,使文章具有吸引力的同时,也使文章的叙事有了更广阔多变的可能性。

如《五羖大夫》中畅体元因梦到有人称他为“五羖大夫”而喜悦,这样的梦境似乎预示着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高官显贵,仕途顺利,然后现实却是他只有五张羊皮用来抵御寒冷,“仅不至死”而已。梦境中的喜与现实中的悲形成了对比。读者在阅读时,会因“五羖大夫”之梦而增加对故事的后续发展的期待,例如猜测是否会顺应铺垫,抑或出现反转。同时,寥寥几笔的梦境书写也能揭示更深刻的主旨。在清朝,对科举制度的痴迷与仕途升官的追求,成了世人心中“神圣的向往”。在梦里,蒲松龄既可以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又可以对某种狂热追求进行讽刺,同时警示世人,要持有警戒之心。

梦境书写拓宽了小说的叙事空间,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局限于人间,也不局限于某一个点,而是穿插在仙界幽冥、天上地下之间。“《聊斋志异》的空间表达不仅是作者叙事技巧的展现,也是其空间思考的体现。”翻新出奇、不落窠臼。叙事空间的转化使文章曲折有致、富于变化,同时营造出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如在《白于玉》篇中吴青庵设席而寝,乘梧凤上天,入梦便是仙境,出梦则是人间现实。且“《聊斋志异》的梦小说大多立意创新,设置双重叙事者”,突破了传统史传全知全能的视角,独立于故事之外,冷眼旁观,给予读者更多想象的空间。

(三)梦境使人物形象塑造更加立体化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梦境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达到了令人过目不忘的境界。人物的行动、想法、梦境大多都受到人物主体的支配,因此梦境能够展现人物心理,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生动,而不是仅仅浮于表面。梦境的叙事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传统故事发展的固有情节或者顺序,营造出一种“故事中的故事”的感觉,“使小说的情节布局复杂缜密”,使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加深入人心。

《王子安》塑造了一个可怜而又可笑的,强烈追求功名利禄的士人形象。在王子安的梦里,他是进士、殿试翰林;他给人赏钱、赐人酒食、衣锦还乡,还教训了打落他帽子的长班。而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不过是大醉了一场,那些所谓的功名权力,不过是一场幻想。他对功名极度的渴求,对权力的奢望,都通过梦境展示了出来。梦里的欢欣得意与现实的落魄贫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王子安这样一个被科举制度“残害”而又渴望功名的普通文人形象更加立体化。王子安的梦境,是对王子安的无情嘲讽,也是蒲松龄对渴慕功名的读书人的戏谑。王子安的梦,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更是千千万万个渴求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王子安们”的生动写照。

(四)梦境增加了小说的奇幻美

梦境常常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所,为故事营造一种奇幻的意境。在这些梦境中,人物、景色、情节都可以超越现实而存在,作者借文章中的种种梦境,随意徜徉在现实之外的世界里。梦境的虚幻与奇特、人物设置的不落俗套,使整本书具有了奇幻色彩。梦境世界的角色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精灵、鬼神或是藤条。不论他们的本体如何,在故事里都拥有人类不具备的能力:飞天入地、幻化成行、腾云驾雾或施展魔法。这些超越现实的能力,无不增加着《聊斋志异》的奇幻色彩。

如《骂鸭》一文,借助梦境中的警示,偷鸭子的人只能反复哀求主人痛骂一顿,方能将其因偷鸭而生的毛去除,在被骂之后才觉清爽。“世间竟有求骂者,作为惩罚的怒骂反而成了施恩,作品的意趣便由此产生。”又如《雷曹》中的天上星宫、《莲花公主》中的宫殿府第、《狐梦》中的狐仙世界、《考城隍》中的地狱幽冥……这些地点本身都带有虚无缥缈与神奇怪异色彩,作者在稍加润色之后,辅以人间之境,在虚幻与真实之间,便碰撞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奇幻美。

结语

《聊斋志异》中,梦境被赋予了特殊的意蕴。“蒲松龄独具匠心,将花精狐怪与梦境结合,将现实之景和梦境之境融通,为后世创造了一个迷离变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它将现实中难以或无法理解的现象,用梦境逐一展现委婉。”《聊斋志异》中七十余篇梦境的作品,有大梦一场空,也有梦境成为现实;有愤懑不平,也有人间真情;有批判讽刺,也有推举赞颂。蒲松龄把梦文学推到一个新的高峰,其中的独特意蕴,仍值得后人不断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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