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时代的市民生活

2023-11-01 05:51段怀清
书城 2023年11期
关键词:胡适日记上海

段怀清

胡适与上海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为人所熟知的是一九○四年至一九一○年的六年,即胡适结束了他的乡村教育,从家乡安徽绩溪来到上海,进入新式学堂,先后在梅溪学堂、澄衷学堂、中国公学及中国新公学的读书求学。胡适后来也把他在上海的这六年,称为他“一生的第二个段落”。当然胡适后来以校长身份短期主持上海公学大学部,在其职业生涯中亦甚为光彩。

在《四十自述·自序》中,胡适则是把他在家乡的十多年,与在沪新式学堂求学的六年,合并为“留学以前”的一段:“这四十年的生活可分作为三个阶段,留学以前为一段,留学的七年(1910-1917)为一段,归国以后(1917-1931)为一段。”

在这种划分中,“留学”成了胡适前半生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而如果从所接受的教育来看,胡适早年的家乡教育,显然是比较特殊和孤立的一段,而沪上新式学堂六年与留学七年,彼此在教育上、知识上,甚至思想上的关联性,则无疑更为清晰明显。

上海六年对于胡适的“影响”乃至“塑造”,是无处不在和显而易见的。就连胡适后来谈到白话文的书写实践,还将当初在上海《竞业旬报》时期的经历,作为自己后来所倡导、推动的现代白话文运动的一种个人尝试。

如果检索胡适沪上时期的日记,除了上述在胡适后来的思想与学术成长过程中留下来的一些积淀与体验之外,也记载了不少他对于上海这座城市日常生活的早期记忆。不过,胡适《四十自述》中对于上海记忆的追述,与后来日记中对于上海的重新体验与观察叙述,无论是在文字上还是在立场上,并非完全一致。反倒是后来的日记中对于上海的一些描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胡适与上海乃至现代都市社会之间关系的新维度。

这里就包括胡适一九二一年八月代表北京大学来上海高考招生期间所记载的若干日记。

游览先施公司乐园以及上海大世界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二日日记:

我们到先施公司的乐园上去一游,上有魔星塔,颇高,风景确不坏。明日当早来。(《胡适日记全编》卷三;下同)

当日与胡适同游先施公司乐园者,为任光。从日记来看,此次游览,看似为一时兴起,“与任光到东亚访刘树杞,不遇”,于是便有了乐园之行,实际上此次乐园观光,却可以作为胡适南来沪上公干之行中值得关注和考察的一次个人行动。

第二日,胡适与友人游览上海大世界,则既是对前日先施公司乐园之游约定的一种践行,同时也是胡适此行离开上海之前的一种自我休闲:

五点与任光同出所(按,指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吃夜饭后,任光坐我的马车回去拿行李上船。我与铁如、觉卿同去游大世界。大世界游人至少有四五千人,确是我不曾想到的。昨日我到先施樂园,见里面看戏和看影戏的都是男女杂坐,不分贫富老少,短衣的人尤多(先施入门只须一角),我颇感动,曾对任光说,这真是平民的娱乐场!今晚见大世界的游人这样多,也有这种感想。这种游戏场确能供应一种平民的需要。

上面这段文字记载及议论,在现代文学史以及现代都市生活史上,都有相当重要之意味。无论是先施公司的乐园,还是大世界游乐场,这在晚清以来的上海文学中,素为海派作家关注并描写的都市生活场所,而其中所表达的,也多是一般都市男女的情爱物欲,或者不为五四新文学家所看重的物质性的日常生活。如果稍微翻检一下《申报》《新闻报》,尤其是沪上一些小报,会发现像先施公司乐园以及上海大世界游乐场,恰恰是此类市民媒介上的时髦“常客”,它们所代表的,是上海这座大都市时尚、光鲜、亮丽、休闲、消费的这些面向,与都市新兴消费群体,譬如中产阶级,尤其是上等中产阶级,所关注并代表的都市摩登生活息息相关。一般而言,比较少见到五四新文学及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推动者,对都市生活的此类面向表现出亲近或接纳的态度—茅盾的《子夜》是一个例外。而胡适的上述两则日记,亦就是先后参观游览先施公司乐园与大世界游乐场的记载,则表现出胡适与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及其所承载或体现的“现代性”并不疏远、隔膜或者持敌对的立场与态度。

更关键的是,胡适的这两次参观游览,并非受到当地人的邀请,而是完全的个人“自由行”,而且对游览过程中的所见所闻,还有甚为正面的认同评价。

胡适对先施公司乐园里的魔星塔的印象及评价是,“颇高,风景确不坏”。胡适这里并没有直接说明,他站在魔星塔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让他有这种“不坏”的肯定。如果说这一评价还局限于一种相对自然的城市建筑景观,那么胡适对先施乐园里看戏和看影戏的“男女杂坐”“不分贫富老少”“短衣的人尤多”这类现象的发现及特别强调,已明显不同于他站在先施公司魔星塔上一个人眺望到的都市景观。大世界里的四五千游人,显然惊讶到了胡适,让他对大世界的受欢迎程度以及上海市民的休闲消费兴趣及能力,都产生了深刻印象。

胡适对由这些现象“整体”呈现出来的都市文化的评价,汇总成了一句话:“这真是平民的娱乐场!”并又延伸出来另一句话:“这种游戏场确能供应一种平民的需要。”

怎么理解胡适上面这两句话呢?

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不妨先来看看鲁迅的《社戏》和《孔乙己》这两部短篇小说中对于相关场所及消费的文字描写。

《社戏》开篇所追忆描写的两回在城里看中国戏的经历,尤其是戏园里的拥挤与嘈杂喧闹,尽管并未特别提到富人、穷人之间的区别对待,但留存在叙事者记忆里无法抹去的戏园里的场景与声响,却成为《社戏》里所建构的都市与乡村、戏园与水乡旷野之间差异性叙述的引子和铺垫。在这里,城市、戏园或者平民大众的观戏消费,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乐趣”,甚至可以说,现代文明在这里,是以一种乱哄哄的、杂乱无序的样态被质疑和疏离的。

相较之下,《孔乙己》里却正面描写了一家小酒馆里日常状况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其中非常显著的差别,即直接与人们的经济条件、文化身份以及社会地位有关: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上面这段文字,是身份/阶级社会结构中颇为常见的一种现象,其中的短衣帮与穿长衫的,站着喝与慢慢地坐着喝的,尽管共同置身于同一家酒店,但彼此之间的差异或者对于差异存在的刻意宣示,却成为一种个人意识或者内心深处无法排遣的惆怅与忧思。

与鲁迅小说中的上述两种叙述明显不同,胡适在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中真实体验到了一种属于民众自己的娱乐“狂欢”。事實上,胡适参观过的先施公司,并非只是一个购物的场所,而是一个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为一体的现代购物、娱乐中心。据说在开业当日,先施公司附设的屋顶戏院、东亚旅馆和豪华餐厅亦一并开张,“杂耍、宁波滩簧、绍兴戏、京戏、变魔术的、吃点心的,一时间人山人海,甚至有人流连忘返,数日不归”。

亦因此,先不说胡适的上述体验与观察是否深刻,或者是否具有足够的洞察力,单就日记中的记载而言,胡适似乎看到了并惊叹于都市社会向大众提供公共娱乐消费产品及文化、引领并满足公众消费需求的巨大能力和潜力。这一点,与胡适留美之前在上海曾经体验过的那些休闲娱乐相比,明眼人一看就高下立判。而胡适似乎也作如是观。

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公司的开办,拉开了上海现代商业和现代娱乐业的序幕。这些公司的开业,时间上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亦甚为接近,某种程度上,亦可以说它们共同拉开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序幕。

参观上海证券取引所、

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五日日记:

李孤帆邀去游证券取引所及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到宁波同乡会吃饭。宁波同乡会建筑极精,设备也极完美,不愧为上海大帮。

上面这则日记所记载的参观及吃请,初一看与胡适的身份多少有些隔膜或出入。尽管胡适社会交游比较广泛,在同时代的学界中亦不多见,但上述行程安排,无论是与胡适此次来沪的目的—招生考试,还是与胡适平时所表现出来的社交兴趣,似乎并无太多交集。但从胡适日记来看,此行又并非完全事出无因。前两日即二十三日的日记中,对李孤帆已有提及:

午时到一品香吃饭,主人为李孤帆(原名平,北大旁听生)。同席的有前任《银行周报》的徐永祚、褚青来二君,此外大多数为做交易所的人。诸君谈上海交易信托的前途,颇有精论。

上面这则日记,再一次印证了一般人对于胡适的印象,即社会交游广泛。也或许正是因为胡适此行只是来组织招考,任务相对单一,所以胡适显然并没有回绝这位曾为北大旁听生的李孤帆之邀请。在参加并听过了这一帮沪上银行界、证券交易信托界之人的“高谈阔论”之后,胡适不仅没有厌烦反感,反倒是从这些觥筹交错之间的高谈阔论中,听出了“上海交易信托的前途”,并在两日之后,又专程赴李孤帆之约,参观了上海证券取引所以及刚成立不久的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而且还一道在宁波同乡会馆用餐,且对会馆建筑及设备亦有肯定。

胡适与宁波在沪商人群体并不陌生。他早年在沪上澄衷学堂求学,而澄衷学堂的创办人,就是宁波在沪商人叶澄衷。对于这位热衷于教育事业尤其是新学教育的大商人,胡适并没有一般文人雅士对待商贾之人的狭隘偏见。他后来回忆说:“我进的第二个学堂是澄衷学堂。这学堂是宁波富商叶澄衷先生创办的,原来的目的是教育宁波的贫寒子弟,后来规模稍大,渐渐成了上海一个有名的私立学校。”从这角度来看,对于叶澄衷也罢,对于他所创办的澄衷学堂也罢,或者说对于那些富而不忘回馈乡里的经商成功人士也罢,胡适并没有预设的立场,亦没有自我清高式的“鄙视”或“仇富”。这或许与当年胡家在上海,也曾经是以一两家店铺的经营,来维持一大家人的生计有关。

而胡适之前受李孤帆宴请的一品香,就是当时沪上四马路一带番菜馆之翘楚,不仅屋宇高大轩敞,而且陈设豪华,为沪上富商、新贵及纨绔子弟们所青睐。

如果单从一品香当年建筑设施的装潢陈设来看,确实已经是声震沪上了。《点石斋画报》对一品香曾有过描画:雕梁画栋,琉璃吊灯,大厅里摆着古瓷和花卉盆景,院内还有假山丛木。

但令人感到多少有些讶异的是,在如此高端的就餐环境中所提供的西餐,收费标准却并没有走以“洋派”为噱头来“宰客”的歪门邪道,而是公平经营,据说当时一品香的大餐每客为一元,有四五道菜,相较之下,据说要比当时沪上外滩一带那些正宗西菜馆便宜得多。

尽管如此,在胡适看来,宁波同乡会的建筑陈设,显然还是要比一品香精美得多。置身于这样的都市繁华甚至奢华之中,胡适不惊不乍,表现得甚为从容。对于都市社会的物质性文化与物质性消费,胡适看上去并没有简单地排斥或者片面地拒绝,而是与那些商界或者混商界之人一道,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该看看,一种见多识广又云淡风轻的“和光同尘”的样子。

胡适对于现代社会以及现代文明的态度,是他所倡导并推动的现代化运动的重要构成,也是考察胡适的现代化思想无法回避的命题。如果说一般人文类研究者更多关注的是胡适现代化思想主张中的思想性要素、构成及特质的话,要获得对于胡适现代化思想立场的完整认知,其中所包含的物质性部分或者对待物质性文化及存在的立场与态度,并不能够简单地因为其不过为日常生活中的吃喝酬应而轻易地弃之不顾。胡适上面两天之中所参加的两次餐宴应酬,一方面反映出归国之后的胡适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在社会上已经基本确立起来的“超级影响”,以及他对上海这座城市依然保持着的某种特殊情感及兴趣,另一方面,透过上述社会交际活动,亦可见胡适对于现代都市生活中跨行业、跨阶层“社交”活动的基本立场与态度。胡适此间所表现出来的不乏积极性的“参与”,为重新认识和理解胡适的现代化思想立场,以及他对现代性的个人定义等,提供了一个不容忽略的考察维度和一些基本事实。

上述两次宴饮,与上海当时正方兴未艾的交易所业务皆有交集。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各类交易所业务繁荣,亦成为上海开埠以来又一重要商业与经济形态。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周五)《时事新报(上海)》第四版,全部为本埠与外埠之商业与经济信息,涉及杂粮、米价、花色货、纱市、茶市等。还另辟“本埠金融”“金市”专栏,发布最新行情,并有“交易所市况”,专门发布“华商证券交易所”“杂粮油豆饼业交易所”“证券物品交易所”的最新交易信息。

众所周知,上海自十九世纪中期开埠以来,迅速发展成为海运交通与内河航运的汇集中心,由此亦促成了世界范围内的大物流、大贸易、大商业。不光当时来华传教士们所创办的各类报刊上均辟有海运、物流、商业方面的信息专栏,就连当时墨海书馆所创办的《六合丛谈》这类以传播西教、西学为主的平台上,亦有专门的商业信息发布。出国留学之前的胡适,曾经置身于这种浓厚的都市商业环境之中长达六年之久,如今昔日的口岸都市喧嚣尚未停歇,扑面而来的又是一种更为时尚的都市繁华。对于这些,胡适既不感到陌生,也没有不适应,似乎还唤醒了他对当年沪上六年的生活记忆,纽约这座大都会留给他的某些印象,似乎也在这种交际应酬以及参观之间被重新激活了。胡适没有像茅盾《子夜》开篇那位从乡下刚被接到沪上的吴老太爷那样,下车伊始,一下子就被“风化”了—显而易见,胡适既没有带着《太上感应篇》而来,也没有惊骇于外滩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胡适此次参观上海证券取引所及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如果单从日记记载来看,让人不免有些突兀,甚至也不会引起一般研究者的格外关注。对于李孤帆这个突然闯进胡适日记中的沪上人物,以及为什么要引领胡适去参观上海证券取引所及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在参观结束之后,又为什么还要安排到宁波同乡会所去吃饭,日记中均未见更多记载。或许正如前面所述,无论是上述行程,还是李孤帆、证券取引所、证券物品交易所以及宁波同乡会所等,不过是一次都市生活中的寻常“邂逅”。类似这种不期而遇,不也正是现代都市生活的一种日常或常态吗?对待这种常态,胡适的选择是在日记中予以记载,而不是忽略不计或者过目即忘。

亦就是说,如果单从胡适与李孤帆之间的私人关系及彼此交往来看,这一孤立的交际与记载,未必有值得进一步扩展深究的意义与价值。不过,如果结合胡适与上海、与现代都市、与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物质性的生活、与现代化以及现代性这些更为宏大且真实的理论命题,胡适日记中的这两则记载,似乎就又有了一些非同寻常的意味和意义。

至于李孤帆此次招宴的真实原因,似乎已经没有多大必要去进一步究查了。

对上海城市天气预报

以及防洪措施的经验及观察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一日日记:

昨夜又大风雨。这两日夜的大风雨为数十年来的一场大灾,上海有许多地方已成小湖了!我住的汪宅,前面有大草地,现在水深尺余,俨然一个小湖,风景绝好。但此次大灾,各地受的损失定不少。我在安庆时,上海已有小风灾,损失尚小。此次天文台早已有预测的报告,故各处都略有预备,船只与铁路都有预防的办法,尚无甚大的生命损失。但田禾与棉花都受大伤,上海各栈存货也多受水浸。

上面日记记载,提到了上海“这两日夜的大风雨”“为数十年来的一场大灾”,同时又提到了“此次天文台早已有预测的报告,故各处都略有预备”“船只与铁路都有预防的办法,尚无甚大的生命损失”。

二十世纪上半期,全国性的自然灾害频发,其中尤以长江、淮河流域的洪涝灾害为最。像胡适这样最新崛起的现代文化名人,如何看待这些自然灾害,如何在他们的个人日记以及与他人之间的书信往来中写到或议论到这些自然灾害,尤其是他们以怎样的知识背景或者认识方法以及生活态度,来议论这些自然灾害,其实不仅可见这些现代文化名人的知识背景、认识方法以及灾难意识,而且更为重要的,也可以发现他们是否以一个生活在现实真实中的“人”,来对待和看待现实的、实际的生活,而不只是沉湎于自己的学术研究或者思想和精神生活之中。

而一九二一年八月前后,淮河、长江流域均遭遇过全流域性的水灾与洪灾。据《申报》一九二一年八月八日报道,“亳州遭猛烈之大水……无家可归者约十万人”。另据文献统计资料,同年八月间的水灾、洪灾,仅在胡适家乡安徽一省,就淹没田地一千五百余万亩,禾稼损失一千三百余万石,房屋毁坏三十八万余间,牲畜死亡八万余头,安徽全省总损失近亿元,造成灾民总数达三百余万人,人员死亡近两万人。不过,在胡适八月二十一日日记中,提到了此前他在安庆的时候,上海已有小风灾发生,但却没有提到安徽尤其是淮河流域当时正在遭遇的大水灾,不知道是因为当时信息隔膜,还是胡适有意识地在是日日记中只是专门记载上海大水灾一事。而对于八月二十一日前后的这次沪上大水灾,胡适一方面也提到了所造成的损失,但又特别提到了“天文台早已有预测的报告,故各处都略有预备”这样一种防范新手段。或许这才是胡适是日日记中记载此次上海大水灾的重要原因之所在。

长江流域的汛期雨水之灾,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但因为过去科技不发达,预防和防御手段总是有限,因此所遭受的损失,往往亦甚為巨大惨痛。对于胡适来说,如何面对汛期风雨水灾,从现代人、现代科学技术及现代预防与防御角度来观察与思考,似乎亦成甚为自然之事。所以胡适会在是日日记中,特别提到当时因为事先有了天文台的预报提醒,再加上各处亦都略有预备,所以损失尤其是人员生命之损失“尚无甚大”。

而这则日记的意义,在记录这一次上海大水灾之外,还特别记录了因为事先有天气预报,再加上各处又略有预备,所以损失尤其是生命损失较之以往,有所减轻。将现代科技在现代生活中的应用及所取得的成效,在日记中予以记载,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胡适对于科学技术的重视,反映出胡适关注并已习惯于从科学技术的角度,来观察、思考现代生活现实中所发生、遭遇到的重大自然灾害。

这也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面对生活与现实的新立场和新方法,或者说一种新常识和新习惯。胡适并没有过于强调或突出造成损失的“人祸”因素,尤其是没有将这种自然灾害所造成的重大损失,单方面地归咎于政治或制度,又或习惯性地归咎于所谓“天灾”,而是从自然灾害的难以避免与科学技术的创造发明这两个维度之交叉,来思考并寻找具有现代意义的破解之法。这种思维方式本身,不仅是为现代科技张目,更关键的是,这种习惯于从科学技术眼光与角度来看待、思考问题的方式,至少在胡适那里,正在成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新身份、新立场、新观点与新方法的标志性特质。

一个在全球性的现代化浪潮之中已经有了具体且多样的生活体验,以及相对丰富的物质性经验的胡适,为我们观察和理解现代都市生活、现代性以及现代化,提供了一个鲜活且不乏启示的个案。胡适的这几则日记,是我们打开并探究这一个案的起点或入口,从中亦会发现胡适对于上海的现代、摩登以及市民生活的诸多面向,其中至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指向了胡适对于现代化和现代性的立场与态度之中与日常的、现实的以及多样的都市生活的基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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