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阳
(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王宠惠(1881—1958),字亮畴,广东东莞人,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法学家和外交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先后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和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代表中国出席了诸多关于结束战争和谋划战后世界和平的重大国际活动。在长期的实践中,他对二战及战后世界和平有着深刻认识。
对于王宠惠对二战及战后世界和平的认识和思考,已有部分学者进行了一定关注。余伟雄的《王宠惠与近代中国》[1]、刘宝东的《出山未比在山清:王宠惠》[2]和祝曙光的《法官外交家王宠惠》[3]三本著述中,都涉及了王宠惠的战后集体安全理论。左双文和王英俊则以王宠惠的集体安全思想为专门研究对象,详细论述了他的这一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主要内容、实践以及特点[4]18-27。李朝津将周鲠生、宋子文、顾维钧、王宠惠、王世杰及国民外交协会等主体所拟的关于战后国际组织的草案进行比较,分析了他们对于战后国际组织的看法[5]778-789。陈立平叙述了王宠惠在战时参与建立战后国际秩序的一系列重大活动,高度评价了他为重建战后世界和平所付出的艰辛努力[6]41、45。除了以上这些直接相关成果外,在一些研究王宠惠其他方面的成果中,对他的世界和平思想亦有间接涉及①参见刘宝东:《王宠惠与全面抗战初期的中国外交》,《廊坊师范学院学报》2002 年第1 期;刘宝东:《法学家王宠惠:生平·著述·思想》,《比较法研究》2005 年第1 期;王英俊:《论抗战时期王宠惠的大国合作制日外交思想》,《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2 年第6 期;祝曙光:《王宠惠与抗战期间的中国外交》,《苏州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 期;孙阳:《王宠惠的对日外交思想及其实践》,《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1 期;孙阳:《论〈王宠惠先生文集〉的史料价值》,《档案》2022 年第12 期;孙阳:《王宠惠的国际法思想及实践探析》,《安阳工学院学报》2023 年第1 期;孙阳:《王宠惠的抗战救国思想及实践》,《新乡学院学报》2023 年第2 期。。总体而言,目前学术界对于此问题的研究还有两个不足:一是相关研究多从恢复集体安全这一具体做法角度进行分析。二是侧重于史实性的介绍,从学术角度分析还有待提高。因此,对于这一论题,还存在较大的研究空间。笔者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利用台北“国史馆”和民国期刊数据库中的相关史料,分析王宠惠对二战的预测、对二战发生原因和影响的认识以及重建世界和平的其他方案,并在此基础上对他的这些思想主张和认识进行简要评价,以补现有研究之不足。
凡尔赛华盛顿会议后,由于国际新秩序的建立,各国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但自20 世纪30 年代起,在多种因素的影响下,和平状态渐被打破,国际形势日趋恶化,新的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对于二战是否会必然发生以及爆发的具体原因,王宠惠进行了深入分析。
自1923 年起,王宠惠就到荷兰海牙国际法院担任法官,在任职期间,他始终关注国际局势。通过对远东和欧洲形势的观察,他认为新的战争首先会在远东地区爆发,进而引发欧洲战争并最终演变为世界大战。
1928 年5 月10 日,王宠惠在巴黎谈论济南惨案时,就明确指出太平洋地区必将爆发战争:“国民政府在此半年间,已查觉日本正努力制造大批水雷,并将中国海滨画入封锁区域,以便于有事之时,管理一切原料,以故彼对于济南之争变,认为日方蓄意已久,且深信太平洋方面之巨大战争,随时随地有可能爆发。”[7]1931 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王宠惠电告国民政府,认为“此次日军在东省行动,不但破坏东亚和平,实足为导线”[8]。同时他还电告驻国际联盟各国代表:“日本不仅侵占东三省,还要侵略全中国,同时不仅要侵略全中国,并且要引起欧洲战争,乃至世界大战。”[9]4251934年8 月,王宠惠从海牙回国,在上海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当时的国际形势又进行了深入分析。他指出:“国际形势之变迁,旦夕变更,非片言之语所能详尽,目下国际间各种条约,如《九国公约》《非战公约》等,其效力已日渐微薄,实不能严束各国行动,所以各国间,一方面互相扩充军备,一方面二三国或四五国间签订相互不侵犯条约,双管齐下,所以签订不侵犯条约,盖鉴于以前国际条约,较为复杂故也。”[10]181936 年西班牙内战爆发和日德、日意协定签订后,王宠惠认为世界阵营日趋明朗,国际形势更为紧张,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日更加接近。他具体表示:“第二次世界大战已迫在眉睫,如西班牙战事,表面上虽为西班牙内乱,然实则政府军与革命军之背后,均有国际背景,各有他国在背后资助,实际上已不啻于国际战争。自日德与日意相继订立协定后,国际战争之阵线,巳愈益明显,第二次世界大战之爆发期亦更速。”[11]
王宠惠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先后在亚欧两洲爆发,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三国是战争的罪魁祸首,特别是三国逐渐走向结盟,对战争的发生与扩大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于三国的结盟过程及对二战的影响,王宠惠都进行了全面分析。
在欧洲战争爆发前,日本就开始考虑与德国和意大利签订协定,组成三国同盟。对于这一消息,当时国民政府驻德大使截获后,立即电告王宠惠。王宠惠认为日本这样做的用意主要在于:“第一,兾藉此恐吓英美法,以达迅速结束事变之目的,完成彼所谓东亚新秩序。第二,以对付苏联之乘隙进攻与威胁。第三,以准备世界大战发生时,收合纵连横之益,而避免孤立无援。”[12]对于第一点,王宠惠认为日本加入德意军事同盟并不能顺利达到目的,反之可威胁英法缓和与美国关系,尤在英苏谈判时,对日本最有利。对于第二点,他认为如果日本不首先挑起,苏日战争并不会立即发生,若战争一旦发生,对日本将不利。对于第三点,他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目前还不会发生,如果战争一旦爆发,日本将采取中立态度或标榜中立,并在合适时机立即参战,以达到一举两得之效果。虽然日本一直在与德意进行秘密军事结盟谈判,但王宠惠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日本还不急于与德意结盟,还处在观望状态。他之所以这样判断,其主要依据在于:“(一)日方不愿世界大战即时发生,尤不愿使目前中日战争变为世界战争;(二)德国实无多大余力以助日,且德意在远东之经济利益,与日方颇多冲突,可知日方似无即与德意缔结军事同盟之必要;(三)与德意结盟不过是一种中间决定,即对德意敷衍面子,延缓最后决定,一面缓和国内空气,转移彼国民视线,他方尤在以此要挟英法美等国,期收渔夫之力;(四)日陆海军双方对此问题,意见颇未一致。而少壮派与元老派意见,尤形成对立之势。”[12]
1940 年9 月27 日,德意日三国签订同盟条约,正式组成“轴心国集团”。它的建立对国际形势产生了重大影响。“它把欧洲战争拉到了世界范围,奠定了世界规模大战的基石,世界战场上,划分出‘英美’与‘德意日’两列旗帜显明的战争集团”[13]18。王宠惠认为,这个军事集团是对传统国际秩序的更大挑战和破坏。《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规定:“日本国对于德国及意大利国在欧洲之新秩序建设承认其指导的地位并尊重之;德国及意大利国对于日本国在大东亚之新秩序建设承认其指导的地位并尊重之。”[14]11对于此规定,王宠惠旗帜鲜明地指出:“此种规定,对于欧亚两洲其他各国之合法地位与权益,以及欧亚两洲以外国家在欧亚两洲的合法地位与权益,完全漠视,并企图摧毁,至为显然。”[15]王宠惠一向尊重凡尔赛华盛顿会议上所确定的国际秩序,“对于一切以‘新秩序’为藉口而实行侵略,破坏世界合法秩序之行动,必按照过去一贯之政策,予以坚强之反对,中国政府决不承认所谓‘大东亚新秩序’,尤不能承认日本在所谓大东亚之领导地位”[15]。
对于二战发生的具体原因,王宠惠认为要追溯到一战之后,“实由于胜利之后,未能建立巩固的集体安全制度,系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所遗留之火种”[16]318。具体来看,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和约与盟约混合在一起。《凡尔赛和约》的目的“在于结束战争,使战败之侵略国,负担一切战事责任,责任完成,和约即成历史陈迹,故其性质为短暂的”[16]319。《国际联盟盟约》的目的“在于建立国际和平,世界上爱好和平之国家,应无胜败强弱之别,一体参与,而此所谓和平,系永久和平,故其性质为长期的”[16]319。在凡尔赛会议上,美英法等国将两者混为一谈,并将盟约列在各和约的第一章,为战争的再次爆发埋下了隐患。原因在于,《凡尔赛和约》的苛刻规定,已经引起了战败国的仇恨心理,两者结合在一起,更使他们认为盟约中的集体安全制度是保障和约中各条款得到切实执行的一种工具。由于连带关系,战败国不仅仇视和约,还敌对盟约,更憎恨由此产生的国际联盟。
第二,国联本身不健全。国联作为一个国际性的维护世界和平的机构,应具有普遍性。各国不论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以及大小,都应该参与其中。但由于种种原因,国联成立后,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美国、苏联和德国未参与其中,大大削弱了国联的力量。特别是美国未参与,使王宠惠认为世界大战爆发的可能性更大。他具体表示:“美国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最强大之国家,美国不加入国联,遂使后者之地位声望与力量均大为削弱,而不能负起维持和平之重任。”[16]319
第三,国联未得到列强的真心拥护。参与国际联盟的各国如果能以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为出发点,真诚拥护国联,使其最大程度发挥维护国际和平的责任,那么世界大战亦能避免。但是王宠惠观察控制国联的英法等国,“对此集体安全机构,率报巧取利用之心理,既不予以信任,亦不加以维持,凡事均以其本国之利害为前提,而不以维护世界和平为目的,凡不涉及其本国之切身利害,则虽有侵略事件之发生,亦多取因循观望态度”[16]319-320。
第四,《国际联盟盟约》存在诸多弊端。首先,未绝对禁止战争。依据国联一些条款,在某些情况下,从事武力依然不认为是违反盟约规定。其次,未对使用武力加以预防。国际盟约对报复、禁运等武力行为不加以禁止,虽然这些并不是战争,但是这些行为离战争十分接近,稍有不慎即可演变为战争。再次,决议需全体一致通过。关于制裁侵略之议案,如果有一国不同意,将很难成立。即使成立,也是不切实际之决议。最后,无侵略之定义。对于什么是侵略,国联盟约中并未规定。在处理会员国之间的纠纷时,国联也尽量避免使用侵略字样,从而在事实上承认侵略行为,无法有效制止。
1922 年《九国公约》签订后,西方国家与中国的关系进一步加强。因此,远东地区的任何重大事件都会对西方各国产生重大影响,中日战争也不例外。对于中日战争给各国带来的严重影响,王宠惠也有着自己的思考。
自1931 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王宠惠就认识到中日战争与世界各国的和平与安全密切相关,“因交通及工业之发达,国际关系日益密切,世界之荣枯治乱,莫不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孤立为不可能”[17]2。他认为,中日问题已成为国际社会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中国之治乱安危和世界的治乱安危有不可分离的关系”[18]。因此,“独立完整强盛之中国,为安定远东之有利因素”[19]。王宠惠将中日两国比作为“维持现状者”和“破坏现状者”。他所谓的现状,指的是1922 年《九国公约》中规定的西方各国在远东地区的政治新秩序。“维持远东局势之现状,不仅有利于中国,并有利于与远东有关之一切国家;而打破远东局势之现状,不仅有害于中国,并有害于与远东有关之一切国家。”[20]8例如,日本南进政策就是为了破坏远东的现状,王宠惠通过对它的分析,鲜明指出了中国与世界各国之关系。他指出:“日本积极推动其南进之政策,在侵占我海南岛以后,随即侵占斯巴特来群岛,随即在我鼓浪屿及汕头等处登陆。……无疑的此将进一步予英美法和以及其严重之威胁,甚至立于正面冲突之地位。”[20]10
为了让西方各国深刻认识中国战局与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王宠惠多次向各国广播和呼吁,期望以此来引起他们的重视。例如,1940 年日本威胁法国停止中越间一般货运一事,法国因惧怕日本竟同意其要求。对此,王宠惠向法国政府声明:“法属越南,在地理上与中国毗连,故彼此素有密切之关系,就商务与经济需要而言,互得调剂之利益,亦历有年所。……法国政府既未能毅然拒绝日本之要求,其结果必更激励日本军阀破坏远东和平之行为,不仅将夺取法国属地,势必更取道越南亦攻击。”[9]389对于王宠惠的警告,法国政府并未予以重视,最终不但更加便利日本侵略中国,而且还威胁法国殖民地的和平与安全。
王宠惠认为,“国无论大小,地无分欧亚,均有其密切而不可分离之联系,换言之,站在反侵略的立场,彼此更有其共同之利害”[21]7。只有中日战争结束,远东呈现和平状态,各国才有和平。否则,欧战不能结束,即使短暂宣告结束,但还会因远东局势影响而再度爆发。因此,为了各国的和平和安全,他向各国呼吁停止向日本妥协,“此时如与妥协,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有增加日本未来之要求以及日本要求之严重性。此时如仍以抗议为事,无异于聋者说话,不独所说之话终不入耳,且将继续造成层出不穷之侵略事态。唯此之故,妥协固不可能,抗议亦属无用。唯有由有关各国迅速采取有效的联合的制裁或报复之行动。此一联合行动产生之日,即日本侵略停止之时亦即远东乃至世界和平重见光明之时”[20]10。
1922 年在华盛顿会议上签订的《九国公约》明确规定:“施用各国之权势,以期切实设立并维持各国在中国全境之商务实业机会均等之原则。”[22]因此,自各国签订该条约之日起,中国就与他们的在华经济利益有着密切联系。中日战争爆发初期,王宠惠就认识到日本为达到占领中国,称霸亚洲乃至征服世界的目的,一定会撕毁同各国签订的国际条约,将各国在中国的利益完全排挤出去。他曾明确表示:“日本之侵华,令各国之正常发展,不能进行。在人民之生命财产,时可受威胁之际,各国必将以全力扩充军备,共同合作。欲谋经济安定,亦必无法实现。”[23]96
为了说明中国战局与各国在华经济利益的密切联系,王宠惠曾对日本对华的侵略活动进行分析,戳穿日本想要侵犯第三国利益的企图。例如,1939 年5 月15 日,针对日本在中国华南地区的军事行动,他指出:“今者日军在鼓浪屿租借地登陆,而未行事先通知工部局,其意盖在试探列强对华远东所取之真正态度,亦为日本谋夺沪公共租界及其他地位相似区域之初步行动,日本轻蔑第三国之权益,已非一次。”[24]再如,6 月16 日,针对日本对美国在华利益的侵犯,他又揭露:“自去年十二月二日日机轰炸美舰‘潘南’号后,西方各国尤其美国之在华权益,其巳如何乎?……外国商人多被逐出贸易中心,使日本国民得以大量取得专利之利益,贸居上海及天津等少数城市之外国商行,被日人阻止运货至内地,而依条约规定有在扬子江航行权利之外轮,亦被禁止行驶。”[25]
此外,王宠惠还阐明了日本为达到驱逐各国在华利益而采用的种种手段。第一,以金钱收买失去民族意识的汉奸和民族败类,利用他们通过发传单或示威集会等方式在中国境内发起排外运动;第二,利用日本人管理的报刊向亚洲人民鼓吹“联合一致,驱逐外人”,同时还利用大字报刊载反英口号,如“抵制英货”,“没收英人财产”以及“誓不与英人合作”等;第三,采取分化政策,分化与远东地区有重大关系之国家,使他们不能联合在一起;第四,利用傀儡政权打击各国在华利益,如实施修改税则法,使日货享有特别权利,滥发一文不值之纸币,大规模实行执照制度以及实行其他限制外人贸易之有利经济利器。
通过以上分析,王宠惠认为“日本对华侵略,同时即系针对西方各国”[26]13,其最终目的在于通过侵略,毁减外人在华权益,最终独霸中国。因此,为了保护各国的在华利益,王宠惠呼吁各国绝对不能对日本妥协。因为“接受日本一个要求,徒足引起其更进一步之种种新要求”[26]13。
1941 年8 月14 日,美英两国发表《大西洋宪章》,在前言中明确规定:“希特勒统制下之德国及其他与希特勒政府有关之各国,现时所采取以武力征服世界之政策,对于世界文明危险极大”[9]431。它的发表,证明美英等国已经充分认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仅是对政治和经济的破坏,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场浩劫。对此,王宠惠十分赞同。他提出:“我同盟国共同之作战目的,亦正为保卫文化,昌明文化也”[9]431-432。鉴于各国在战争期间的密切联系,王宠惠认为,中日战争还影响着各国文化的发展前途。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中国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为西方文化所需要,能够推动西方文化的发展。王宠惠具体指出:“美国和泰西各国多能给我物资方面的贡献,同时中国在精神方面亦有所贡献给他们,有悠久历史的中国文化实蕴藏了很多哲学宝藏,为繁难的物质文明所累的西方人士可能在中国人生哲学中学习到宁静、理性、放任和理想主义等美德,东方的智慧也许将来会被西方人士视为较宝石尤贵。”[27]在抗战过程中,王宠惠认为,中国与西方各国在各个方面的密切合作,实质上就是文化合作。因为“以合作言,无论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社会制度以及时代思潮,均属文化之一种现象。”[9]555
第二,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国的文化延绵不断,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在战争中相互交融,已经融为一种世界文化。而且抗战时期,中国的文化建设与世界的文化建设相一致,中国的文化政策也与世界的文化建设相吻合,战时西方各国也深刻认识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力量。因此,战时的中国对于西方文化的发展和进步有着重大密切的关系。有鉴于此,为了战胜敌人,保卫并推动西方文化的发展,王宠惠主张,各国应该立刻组成一个大文化同盟。因为文化力量是消灭法西斯势力最重要的一种力量。对于这个文化同盟,王宠惠提出,可由中国和印度作为发起国。因为一旦“中印文化同盟之实现,亦必将扩大而为全世界文明人类之文化大同盟。此种同盟,以精神相感召,以道义相结合,而又济之以中印两国国民固有之共同德性,即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传统精神,必能发出无上威力,以消灭野蛮之敌人。而救人救世之鹄的,将于是乎达,永久和平之基础,亦将于是乎奠”[9]432。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王宠惠出任国民政府最高委员会秘书长,因通晓国际法和外交,深受蒋介石的器重,并在其授权下,代表中国参与战后世界和平的重建工作。在如何维护战后世界和平问题上,他提出了诸多有益的见解。
王宠惠认为,国联未能发挥应有之作用是二战爆发的主要原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以理论言,世界和平应早已获得保障,顾何以盟约墨潘未乾,而侵略又復猖獗,战祸弥漫世界,此中原因固多,而国联未能善尽维护和平之责,当为主因”[28]66。因此,在他看来,要想保持永久和平,必须重建一个新的国际和平机构,取代国联。
第一,新的国际和平组织应在战时成立。王宠惠提出:“新国际组织既以维持世界和平为主旨,自宣于战时及早成立,以利进行”[28]300-301。原因在于:第一,在战时,联合国家对于粮食、货币、善后救济等问题都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国际性机构来负责,国际和平问题与这些问题同等重要,依此类推,国际和平组织也应在战时成立。第二,需要各国充分履行各自的义务。王宠惠认为:“此种组织之设置,需要各国接受诸种义务与限制,战事结束后各国——尤其各大国——因共同敌人已溃败,将不易接受重大义务或限制”[28]138。第三,战时成立较为容易。王宠惠认为,当时新成立的国际和平组织应由美国来领导。因为当时战时美国的威望与领导程度都达到了顶峰,如果由其来领导,国际和平组织不仅会更容易成立,还能达到理想中的状态。
第二,新的国际和平组织成立要循序渐进。王宠惠认为,新机构的成立可分为三步。第一步,战后和平会议仅探讨对战败国的和约,国际集体会公约另行开会商议,两者必须分开。同时“和约内容千头万绪,至为繁琐。和会时间有限,断无余裕,以从事集团会公约之检讨,若勉强从事,势必草草了事,甚至引起意外之纠纷”[28]71。他还提出,在起草和约时,必须秉承公平公正的态度,条件万不可十分苛刻,剥夺战败国合理发展之机会,否则还会重蹈覆辙。第二步,和约成立后,由中英美苏及其他同盟国担任和约执行及战后和平之保障。王宠惠认为,这样做既可以在实践中为加强战后各国的合作积累丰富的经验,同时还可“乘此时机,共同草拟国际集团会公约草案,以便定期开会讨论”[28]71。第三步,待战争结束和世界秩序基本恢复后,由中英美苏四大国联合召集国际和平机构成立会议,并邀请世界各国参与。
第三,新的国际和平组织应采用联合会式,先局部设立,后扩大到全世界。对于新的国际和平机构形式,王宠惠提出主要有三种,即联合会式、联邦式以及世界国家式。其中,他认为第三种组织性最强,但按照当时的国际形势来说,严重脱离实际,不可能达到。对于第二种,需要各个国家让出一部分主权,但由于一些国家坚决反对,也存在一定困难。因此,最好的形式为“介乎联合会与联邦之间,即尽量加强联合会式,扩大其职权,严密其组织”[29]。组织形式明确后,究竟是世界各国全体一致参与还是部分参与,后渐扩充。王宠惠认为,应采取后者。因为“一般性的与区域性的,可以同时设立,并行不悖,相辅相成”[29]。
王宠惠认为,二战的爆发与国际宣传也有着密切联系。他指出:“日本与德国之所以骄横狂妄,从事侵略,原因固非一端,而其国内新闻报纸平素之言论文字,实亦有以促成之。”[30]3因此,“一国报纸,不仅对内为人民之喉舌,抑且对外为宣传之利器,尤以遇有国际战争时为然”[30]3。王宠惠提出,如果对其进行革新,正确引导,“必能促进人类合作,维护世界和平”[30]3。
1.关于新闻政策者
王宠惠认为,各国报纸的新闻政策,对世界和平有重大影响。他通过对各国大报纸有关国际新闻的刊载,认识到其存在诸多缺陷,主要包括“(一)登载谣说误传,无意中使人民受其蒙蔽;(二)新闻标题力求耸听,不免言过其实;(三)讽刺漫书,加意渲染,每多歪曲事实”[30]4。对于这些缺点,他提出要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改革。第一,注重客观事实之探访报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正确的新闻。有了正确新闻,各国人民才能对于世界和平始终保持正确认识,人民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第二,对于国际新闻标题,要慎重使用。“举凡标题之字句,字体之大小,以及登载之地位,皆须妥善选择,凡足以激起国际恶感之新闻,务必极力避免富有刺激性之字句。倘能善用中性名词,叙述事实真相,尤为得体。”[30]4第三,增加国际新闻刊登的数量。以往各国的报纸,都注重刊登国内新闻,忽视国际新闻。刊载国际新闻,既能促进国内民众对国际情势的了解,还能培养他们的国际合作心理。第四,扩充国际新闻的内容。以往的各国大报纸,往往注重刊载国际政治方面的新闻,对于经济文化方面有所忽视。王宠惠认为,前者为建立和平之物质条件,后者为精神条件。因此,各国报纸既需要扩充国际政治新闻,尤其是国际组织的活动和成就以及各国领袖拥护世界和平的言论,还需要扩充有关国际经济与文化方面的内容。
2.关于社论方针者
王宠惠认为,报纸的社论方针对战后国际和平的影响更大。因为“社论虽常为少数人士所阅读,而此少数知识分子之意见与行动,大抵能影响一国人民之意见与行动”[32]5。有鉴于此,王宠惠提出,如果社论方针者能做到以下三点,将对世界和平大有裨益。第一,维护并创造世界和平之舆论。王宠惠指出:“各国报纸社论之责任,不但须消极维护世界和平之舆论,尤须积极创造世界和平之舆论”[30]5。因为这是形势的需要,他希望各国报纸可以探讨战争发生之原因,阐述维护和平之因素。这是教育民众拥护世界和平的最好课程,倘能如此,必能唤起人民维护世界和平的共同信仰。第二,培养天下一家之信念。王宠惠认为,战后各国人民都生存在一个国际社会中,国际组织发展将日益壮大,过去以自己国家和民族利益为中心的狭隘国家观念已经不再适应战后国际形势的发展,需要各国人民重新树立“天下一家”的国际社会观。只有使“此种国际心理,成为人类之普遍心理,然后世界和平之经久,始有确实把握”[30]5。第三,养成言论自由之氛围。王宠惠认为,民主国家之所以能够长期稳定,主要在于国民有言论自由,可以对政府的政策提供意见和建议。国际政治亦是如此,如果国际间充满自由,各国国民可自由言论,国际政治受其支配,世界和平可得到确实保障。
3.关于新闻从业人员及新闻事业机构者
各大媒体的国际新闻政策与社论方针虽然都事关国际和平,但它们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只有依靠新闻从业人员及新闻事业机构者将它们彻底实行,才能发挥实际效果。因此,这些人员和机构对于战后世界和平有更大的影响。对于这些人员和机构如何发挥自己的作用,王宠惠也提出了具体看法。
对于新闻从业人员而言,主要包括新闻记者、驻国外通讯员以及社论主笔和总编辑三类。新闻记者必须具有国际心理与世界眼光,对于战争原因及和平因素应有更加正确的认识,对于国际现状以及未来的国际趋势要有更加彻底的了解。驻国外通讯员需要有特殊之训练,需要对派驻地有全面详细的了解。在工作之余,潜心学习相关知识,对派驻国的各种问题详加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撰写新闻通讯及专门社论,以供本报主笔或总编辑作为参考。社论主笔或总编辑对国际和平的责任尤为重大。因为其言论往往可左右政府决策及民意。因此,这些人员要本着国际主义为维护战后世界和平而不断努力以造福全人类。对于新闻机构而言,王宠惠主张,要去除商业化,要站在国际和平与正义的立场研究各类国际政治问题,同时“对于从业人员,必须同情合作,充分信赖。然后报人始克尽其维护和平之天职”[32]7。
王宠惠认为,战争的发生是由特定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想要恢复世界和平,需要从根源上消除战争发生之因。在他看来,需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
第一,限制军缩。王宠惠认为,“每一国家如能漫无限制,尽量扩军,必致恃势凌人,倾向侵略”[9]439。因此,各国在战后必须限制军备。王宠惠所谓的限制军缩并非取消军备,而是适度恰到好处。如果一国军备太强,容易导致侵略,反之太弱,又容易招致他国的轻侮,这两者均为实现战后世界和平的障碍。在王宠惠看来,“最合理之办法,各国军备应以国防自卫必须者为准绳”[9]439。此外,各国之间还需签订一项军需公约,并设立一个专门机构监督执行。凡是违反军需公约规定之国家,都应该加以制裁。
第二,实行经济合作。近代以来,许多国际冲突发生的重要原因在于各国在经济利益上的矛盾。因此,王宠惠认为,经济冲突也是导致国际战争的重要原因之一。消除经济冲突的唯一有效办法是实行国际经济合作。这样可使各国对于国际贸易与原料之取得,都有相同平等的机会,消除在经济合作中的不公平现象。同时,王宠惠还建议,各国也应当设立一个专门性的国际经济机关,来主持国际合作的相关事宜。
第三,推行道义军缩。王宠惠指出,各国政府和人民对于世界集体安全制度缺乏信赖心理也是导致二战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改变这种情况的有效方法是推行道义军缩,即建设心理上之和平。关于如何推行道义军缩,王宠惠提出,最好的方式是推行国家主义教育,但不能过度,否则会造成国民对他国酝酿嫉妒仇视心理,并鼓励战争。具体来说,推行国家主义教育“最好由各国法律规定,凡报章杂志、广播宣传、公开演讲、学校课本、电影戏曲之中,有挑拨国际感情,种族歧视者,一律禁止”[9]439。此外,在各级学校教育中,应设置世界和平必修课程,强化学生对和平主义的认同。还可在国际和平组织盟约中设立世界和平专条,以供各会员国信守,或者一并订入军缩公约。
总体来看,王宠惠对二战及战后世界和平的主张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顺应了历史发展潮流,具有很大的进步性。为了实现战后世界和平的目标,王宠惠付出了艰辛努力。他不辞劳苦,或代表中国出席开罗会议、旧金山会议等有关战后世界和平的重大国际活动,或在幕后为中国代表团出谋划策。在王宠惠和中国代表团的积极争取下,他对于重建战后世界和平的诸多主张被采纳,并被写入《联合国宪章》之中。尽管如此,受时代环境和阶级立场影响,他的这些主张也不可避免带有一定的局限性。
第一,带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理想主义又被称为“乌托邦主义”“法理主义”“规范主义”“机能主义”,是20 世纪上半叶在西方政治界和学界流行的一种有关国际关系的思潮。在关于世界和平问题上,该学派“主张通过某种世界政府、世界组织,或创造对各个主权国具有约束力的国际法准则,来促进国际社会的合作,巩固国际秩序,永久地避免战争”[31]161。理想主义思潮的形成和发展与美国密切相关。王宠惠早年留学美国,深受理想主义思想的影响,这使得他在对重建世界和平这个问题的思考上,带有明显的理想主义色彩。王宠惠主张恢复集体安全制度,而集体安全是理想主义学派的一个重要理论,核心内容是建立一个全球普遍性的同盟以对抗侵略者的同盟。对此,王宠惠十分赞同。在其草拟的《战后之世界集体安全》草案中,他提出战后重建的集体安全组织可采用世界国家式,即“联合世界国家以组织世界政府,在此世界统一政府之下,各国成为地方自治区”[9]437。他的这一提案要求各国放弃自己的独立与主权地位,组成一个联合国家。这与当时流行的民族自决与独立的时代潮流是完全相违背的。各国之间在意识形态和利益上的矛盾和分歧也决定了该方案是行不通的。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恐难一蹴而就”[9]437。利用公众舆论来实现国际和平是理想主义学派的另一重大主张。对此,王宠惠也十分认同。他认为,冲突和战争的发生,媒体和舆论难辞其咎,“日本与德国之所以骄横狂妄,从事侵略,原因固非一端,而其国内新闻报纸平素之言论文字,实亦有以促成之。再以国际联盟对于制止侵略之所以失败而论,其中原因固多,而诸大国国内舆论,对于制裁侵略,未能作积极而坚强之主张,督促其本国政府采取事实有效之行动,实亦有重大关系”[30]3。在王宠惠看来,正确利用媒体舆论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一个重要方式。他认为,只要新闻事业工作者从人类大义出发,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世界和平即可得到维护。但同时他又忽视了各国的新闻媒体都处于政府的严密控制之下,其记载与报道必须以本国的国家利益为中心,即使某些新闻工作者希望能够据实报道,但信息发布前也要接受政府的严密审查。因此,从当时的国际大环境来看,王宠惠希望通过改革新闻事业和利用公众舆论来维护国际和平的主张也是难以行得通的。
第二,对国联始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国际联盟自成立后,王宠惠从国联处理国际争端的过程中,就深刻认识到国联由西方列强掌控,完全是他们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对于弱小国家和民族而言,在国联中不可能得到公平和正义,公理终究抵挡不过强权。在1921—1922 年的华盛顿会议上,王宠惠就明确指出国联的软弱无力:“最初个人之意,正望有国际联盟机关,为弱国伸公理,及今验之则大不然。国际联盟毫无效果,等于虚设。南美洲之某国与智利之纠葛,订有不平等之条约,以强迫手段胁令签字,此次求直于国际联盟,该联盟不敢受理。”[32]281936 年11 月23 日,绥远事件发生后,有人主张将绥事诉诸国联,王宠惠则认为国联已失去威信:“按照国联盟约第十七条规定,自属仍可提出国联,惟国联自处理九一八事变失败,最近对于意阿纠纷,又处理无效,国联本身威信已失,力量全无。此次若将绥事提出,有无结果,尚成问题”[33]。王宠惠对国联由大国操控,软弱无力,不可能维护世界和平的实质认识得一清二楚。但他对于中日两国之间发生的一切事端,都主张申述国联,希望通过国联的介入以达到和平解决的目的。因为他深信“国联现方从事修改盟约,力图自拔,盼能恢复旧日威信耳”[33]。但是每一次国联都没能起到维护世界和平,保障会员国权益的作用。从这一角度来看,王宠惠希望依靠国联来达到调停两国冲突、维护远东和平的目的是不可能实现的。虽然遭遇国联调停的一次又一次失败,王宠惠还是希望在争端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申述国联。这充分反映出他对国联始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三,过度依赖美国。王宠惠对美国的信任和依赖,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时期。辛亥革命后,在西方帝国主义列强中,美国首先承认南京临时政府,此后又退出有损中国权益的四国银行团。美国的这一系列对华友好的行动,使王宠惠认为“美国主持正义,反对干涉中国内政,以维持中国主权独立,领土完整,为其一贯之外交方针”[9]463。在美国这些行为的影响下,王宠惠认为美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依赖其来实现重建战后世界和平的目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之际,美、英、苏、中四国首脑开始思考重建战后世界和平组织的问题,各国都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在这一问题上,王宠惠提出了当时我国应秉承的基本态度和立场:“暂不正式提出整个对案,可就美方草案,依照我国立场,建议补充或修改;凡与我方立场或利害无甚关系,而美、英、苏意见不同时,我方宜相当重视美方意见。”[34]832在关于新的世界和平组织成立的时间问题上,王宠惠主张应在战时成立。原因在于“美国政府之权威,在战时为最高,战事终止以后,美国对于各国之领导能力或支配能力,或不免减小。此种组织如迭至彼时始决定成立,困难必多,理想的组织愈将不易实现,威尔逊在巴黎和会之失败,可为前鉴”[34]834。在关于日本殖民地问题上,正确的做法应为由新的国际和平组织直接进行管理,以避免重蹈覆辙。因为在一战后,战败国的殖民地由某一国单独管理,不仅加深了帝国主义国家之间在殖民地问题上的矛盾和冲突,更引起了战败国的复仇情绪。对于此问题,王宠惠则提出:“美方如表示有意接管太平洋上原由日本统治之岛屿,我方似可赞同。”[34]833这种主张完全违背当时的时代潮流,会为新的战争埋下隐患。因此,王宠惠以上的这些主张和看法,完全以美国的立场和利益为中心,充分反映出他过度依赖美国的一面,严重夸大了美国在重建战后世界和平中的作用。
综上所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战争为什么会发生,战争带来了哪些影响,如何重建战后世界和平等问题,成为国人关心的重要话题。围绕这些议题,无论是在官方层面还是在民间层面,许多仁人志士都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作为其中的一个重要代表,王宠惠将自己的所学与当时的政治形势和时代背景相结合,对二战及如何维护战后世界和平进行了深入思考,并提出了自己独具特色的主张和看法。作为一位具有资深经历的外交官,王宠惠提出的这些主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当时产生了重大影响,并为重建战后世界和平做出了重大贡献。尽管他的一些主张中还带有某种程度的局限性,但瑕不掩瑜,其依然具有一定的价值。当今世界,复杂的国际环境可能会导致新的战争发生,而中国自古以来就以和为贵,受传统文化影响,中国将维护国际和平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现在的中国更在国际政治和经济新秩序建立的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建设性作用。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还要从前人的思想中汲取智慧,为捍卫世界和平与正义做出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