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诺
摘 要:西藏佛教寺庙瞿昙寺,是在明代朝廷的扶持下建造的具有中原汉族宫廷风格的寺庙。瞿昙寺汉藏风格的壁画,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独具特色的代表,同时,它也为人们理解和把握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提供了实物资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本文通过对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形象的艺术形式进行分析,探索它们的文化渊源和艺术特征,并通过比较得出结论:在汉藏两种文化的交融和佛教文化的影响下,瞿昙寺壁画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艺术形式。在此基础上,本文还探讨了中原汉地绘画在藏地的发展与演变,明确了瞿昙寺壁画受汉藏两种文化的影响,从而为这一领域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瞿昙寺;壁画;动物图像
瞿昙寺,坐落在今天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为明朝洪武年间所建。虽为西藏佛教寺庙,但其具有典型的汉族风格。它是我国西北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明朝初期官方建筑,以其雄伟壮丽的建筑和精美的壁画而闻名于世。动物形象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岩画,虽然当时还没有任何文字记录,但是人们在岩石上留下了大量的动物形象绘画。随着历史的演变和时代的前进,从石器到陶器、漆器、洞穴巖壁,再到坟墓的设计等方面,都出现了更多的动物形象。当前,学界对动物形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动物形象的分类、功能和与文化的融合三个层面。
瞿昙寺从1392年建寺到1912年清廷覆灭,共520年的演变。本文以瞿昙寺正殿和走廊壁画中的各种动物形象为主要研究内容,在对瞿昙寺相关的历史材料和明清壁画材料进行了全面的搜集和整理之后,利用考古类型学和美术考古学中的影像对照方法,对已有的相关文献进行对比分析;并在传统绘画理论的基础上,对瞿昙寺壁画中的动物形象做了系统的整理;从绘画的本体语言出发,对其风格特点、艺术手法、造型技巧、文化融合等问题进行了探讨。
一、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形象的发现与分类
(一)作为交通工具的田园牲畜类
自从人们开始对动物进行驯化之后,一些动物就被赋予了可以被利用的特性。一些动物,如马、牛、骆驼、骡等,经常以作为道具的用途而在壁画和风景画中表现出来。在对景观建筑的绘画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伴随着牛、骆驼、驴、羊等意象的产生,人类对田园生活有了一种回归和渴望。佛教壁画上的动物形象别具一格,这些动物所表达的含义也完全不同。
通过对每幅壁画中出现过的马形象的统计,发现在明朝壁画中,马的数量占比最大。由于壁画的作用和视角的差异,马的表现形式各有不同,其形状和寓意更是千差万别。在瞿昙寺大殿中,宝生佛以马为坐骑,例如瞿昙大殿中的《五方佛局部之宝生佛》(图1)。在一些壁画中,马的形象还被用来作战马,如依怙殿内明代壁画《空行母眷属》(图2)。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古代人根据马的生理特点和动物的天性,赋予了它一种人性化的道德精神。马饰也是古代礼制中区分尊卑、增强威严的一种装饰。在古制中,每个等级都有明确的车辆和仪仗,而这些马匹的形象从侧面反映了骑马的人的地位。
瞿昙寺壁画还以高超的艺术技巧,呈现出各式各样的牛像。藏传佛教壁画中,最常见的一幅图画就是“大威德”脚踩着的牛;在瞿昙寺的清朝长廊壁画中,还出现了一处牦牛的形象。牦牛为藏族用于拉车和搬运物品的牲畜,既体现了作者对当地生活的深刻感情,又体现了汉文化和藏文化的融合。
瞿昙寺壁画上所展示的骆驼形象,是双峰驼,骆驼有躺着的、走路的、坐着的三种类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瞿昙寺走廊上的佛经故事园里的骆驼形象。骆驼的出现,也证明了汉、藏地区在文化上的交流与碰撞,其形态各异的形象,也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除此之外,瞿昙寺的壁画上还出现了山羊、骡子等牲畜形象,这些牲畜大多是与乡村生活相联系的,主要反映了当时汉、藏人民的生活状况。
(二)神兽、神鸟类
龙以其独特的图腾意象与神圣意蕴,普遍存在于各族的文化领域中,往往也被认为是一种精神力量的代表。在中国,龙是帝王的象征,也是千百年来权力的象征。在瞿昙寺的壁画中,龙代表着强大和圣洁,在明朝的一幅壁画《护明菩萨降生九龙吐水沐金躯》(图3)中,就有龙的身影。另外,在清宫长廊壁画《帝释天敕净居天子往兜率天宫》(图4)中,出现了龙辇,突出龙辇的位置,与帝王的地位遥相呼应,以此来显示帝王的高贵地位。
图3 明《护明菩萨降生九龙吐水沐金躯》;图4 清《帝释天敕净居天子往兜率天宫》
金翅鸟,为不空成佛所乘之坐骑,是一种地位至高的黄金太阳鸟,多以坐骑的形式出现于壁画中,或立于佛祖的菩提宝座之上。瞿昙寺大黑天殿内墙上的那只金翅雕,头部是鸟,身体则是人类,头戴骨冠,一头黄毛随风飘扬,三目圆睁,锋利的嘴巴微张。它的身上还戴着脚环、手环、臂环,腰间系着一条虎皮裙,双臂张开,双腿弯曲,尾巴高高扬起,整个身体展现出腾空飞翔的形象。
老虎历来为人所畏惧,它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象征,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对瞿昙寺壁画上老虎数量的统计,老虎形象的出现都是站在一尊守护神的脚下,老虎在画家的笔下,显得格外雄壮。
在佛教壁画中,最常见的是狮、象的形象。佛教经典著作中,常以“狮子”来比喻佛祖的无所畏惧,体现其威严,是一种威慑、保护的象征。在瞿昙寺的壁画中,狮的数目仅次于马和象。
(三)祥瑞吉祥类
瞿昙寺正厅的壁画大多是关于西藏佛教的,而动物的形象则主要是以佛像坐骑出现的,而汉式建筑的廊柱上,多绘有吉祥图案。仙鹤、鹿、凤凰、麒麟、孔雀等都被认为是吉祥之物。在中国道教传说中,仙鹤被认为是飞升成仙的代步工具,又因为有鹤寿千岁的传说,所以古代人经常用仙鹤来表示长寿。
瞿昙寺的长廊上有两幅壁画,分别是《护明菩萨降摩耶夫人临腹》(图5)和《护明菩萨于无忧树下诞生》(图6),画面中,有凤鸟朝迎而上,有白鹤翩翩起舞,还有双鹿齐鸣,寓意祥和。这些动物在佛教里有着赐福的寓意,双鹤代表快乐、忠诚、长寿;鹿象征着和平、和谐,特别是与家人团聚。动物形象在表面上看只起到了烘托气氛的作用,但在佛经故事中,还起到了别样的作用。例如阿弥陀佛的坐骑——孔雀,除了是大殿壁画中的坐骑之外,瞿昙寺的壁画中也有它的身影,与其他佛经中的吉祥神兽一起,被描绘成佛家文化的意象。
图5 明《护明菩萨降摩耶夫人临腹》;图6 明《护明菩萨于无忧树下诞生》
(四)其他类
此外,壁画中还有猴子、狐狸、乌鸦、猪、老鼠、狼、鱼等,而这些动物一般都是和寺庙里的佛像一起出现的。比如,有的守护者是一尊兽头人身的雕像,在西藏佛教中被称为“大威德”,佛像出现的时候,一般都会站在八只动物和八只飞鸟上,象征着“八大成就”和“八自由”。
二、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图像的功能研究
(一)佛传故事中的动物图像
在佛教的艺术世界里,动物意象是一种神力的象征。在壁画中,以动物为题材的,无论是佛家传说中的怪兽,还是现实中的动物,它们或成为画面中的装饰品,或以自身所处的佛经故事,引起观赏者的共鸣。在佛教的经文里,兽类是指人的灵性,而对人有好处的动物,如牛、马,往往表示可以给人带来好运。还有一些凶兽,比如恶狗,用来表示会给人带来恶果。所以,当佛陀出现时,所有的动物都会安静下来,而在佛教中,大象是一种尊贵的象征,人们经常用大象来比喻佛教。
在壁画中,动物的作用与传递的信息,主要是对物象本身所表达的特征进行描述,并对物象之间的关系进行重新组合,从而形成一种主观的物象关联,并在人们的思想中形成一种共同的、特有的认识。佛教壁画中的动物形象,实质上是人类的灵性在自然物体上的客观表现。
瞿昙寺佛经传说中的壁画内容多为佛经故事。在佛教造像艺术中,佛陀出世早已成为绘画的重要内容,也是壁画中的重要题材。“梦象受孕”是中国佛教壁画中用得最多的一种。除此之外,在大殿的北边,有一幅“调服醉象”(图7)的佛经故事,在大殿的西边,有“白犬吠佛”(图8)、“护明菩萨出世,九条蛟龙沐浴在金色的身躯上”等壁画,这些佛经中的动物形象,作为比喻,自然而然地成了佛教壁画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传播佛经方面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图7 明《调服醉象》;图8 清《白犬吠佛》
(二)动物的特殊化集群现象
在藏传佛教中,佛像的背面有六种不同的动物,它們构成了佛像的法相,而在很多木雕、铜雕的背面,也有一些类似于羊、牛等动物图案,它们被称为六种,代表着神性,也代表着其与普通人不同。在藏传佛教典籍中,有明文规定,不同的背光对应着不同的神像。比如金翅鸟就是一种神圣力量的具象化,金翅鸟也被比喻成一种拥有智慧的佛陀,能看透世间万物,能破开一切阻碍,所向披靡。再加上梵文中“智”字读法与“大鹏”非常相似,故以“大鹏”来比喻“智”。
在人类心目中,动物的形象是受多种文化因素影响的,在佛教中,有些动物往往会与特定的佛像相伴,比如文殊菩萨的青狮、普贤菩萨的白象,都是为了彰显佛像的睿智和强大。在藏传佛教壁画中,各种动物都是神兽系统中的一部分,它们的表达方式与中原文化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动物形象均被应用于寺庙壁画,但所表达的主题却不尽相同,其中,佛教动物的宗教意蕴在壁画上已有了新的内涵,已经逐步成为佛国的守护者与仆人。
在藏传佛教的壁画中,佛陀的形象都是按照一些比较复杂的宗教典籍来画的,比如五尊佛陀,东边是一头狮子,南边是一头大象,西边是一匹马,北边是一只孔雀,而中间的佛陀,则是一只金翅大鹏。佛教以动物为比喻,教导世人,以动物为象征,激发人们的信仰,而在壁画上,各种动物围绕着佛经和各种神灵,所起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三、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图像艺术风格和文化融合
(一)艺术风格
从中国绘画的历史来看,到了唐朝,飞禽走兽、马匹等已成为中国花鸟画的一个独立的艺术分支。在宋代,院体画以动物为题材,以此抒发生命的激情,其造型细腻而生动。明朝人林良、吕纪等人的花鸟画,开创了一种可称为明朝“院体”的范式。瞿昙寺壁画中的动物主题和表现形式,继承了前朝的画风特征,与内蒙古的辽王朝宝山村的壁画、辽宁的辽王朝关山的壁画,还有宋朝的卷轴画,都有很大的相似性。一方面,说明明代瞿昙寺壁画创作受明代主流绘画风格的影响;另一方面,明代佛教壁画中普遍存在的绘画技巧,和明代绘画中出现的各式构图思路,也显示出明代绘画风格的普遍特征。瞿昙寺壁画既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地域性,又表现出与中原文化的交融情况。从画面的构成与表现内容,到对称平衡的构图,再到装饰性的颜色与形体,无不体现出明朝时期壁画的特征。
瞿昙寺壁画中的动物形象,无论从形制还是色彩上看,都表现出如下的艺术特点:在形态上,动物分为神像和凡人两种,这种形态来自艺术家对经文和真实生活的认识,它包含了对神像的想象和夸大的成分,主要是参考了佛教的绘画风格和藏族的经典著作;在装饰品上,大殿中的动物大多都是用黄金来装饰,早期的黄金是用来装饰佛陀的,比如头簪、手镯等,在瞿昙宫、宝光宫,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绘画方法在很多动物身上得到了广泛运用,如狮子、大象、金翅鸟等动物从头饰到身上的配饰,颈部前面的图案等都以金丝勾勒;在画法上,运用了明朝的院体画法和卷轴画法,而神仙的画像则运用了西方的“凹凸画”“平涂”以及藏地的“唐卡”等绘画方法。瞿昙寺壁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承袭了传统的色彩规则,但也突破了按类别而定的惯例。
在中国的古代建筑中,有一种非常注重平衡、对称的美感观念。瞿昙寺抱厦殿西侧墙壁上的壁画,也充分反映了这一点。壁画中所描述的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画面,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堡,中间是一座金顶的大殿,大殿中有一尊大佛,阿弥陀佛端端正正地盘膝而坐。大佛是典型的藏族风格,在大殿的四面八方,有对称的七彩莲池,莲池内有左右对称的飞鸟,飞鸟在空中飞舞,中间莲池的围栏中还站立着成对的孔雀,在大殿前面,有一群仪仗士兵在做着法事。在院子里,有马车,有大象,有骆驼及其他动物,壁画重点突出对称、平衡,在表现手法上,则是把汉地的青绿山水和藏地唐卡的金漆相结合。在颜色上,突出了红色和绿色的对比,表现了瞿昙寺独特的艺术特色。另外,瞿昙寺的壁画上也有中原的宫廷景象,不管是中间的对称构图,还是屏风的画法,又或者是各种不同的动物,都说明了壁画的画师对动物的刻画是全方位的,既注重“粉本”的绘画技巧,又吸收了宫廷画派和文人画派的画风特征。
(二)文化融合
瞿昙寺长廊和三大殿都有大量的藏式壁画,这些壁画在绘画艺术上表现出了汉、藏两种文化的交融。汉传佛教壁画承袭和借鉴中国传统壁画的绘画手法,以粉画为主要材料,以佛经故事为基础,融合了绘画的内容和形式,表现出一种“世俗化”的特点。而三大殿的壁画,则是为了突出藏传佛教的庄严肃穆之气,采用了佛经和西藏的画风,使瞿昙寺的壁画在汉、藏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有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色。
在藏传佛教壁画的内容中,有自然界的动物,也有传说中的虚拟动物形象,这些图像形成了独特的象征意义和精神寄托,是藏传佛教的特色。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藏传佛教艺术对印度教及西藏本地宗教“苯教”有一定的吸收。在明朝中原和西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碰撞过程中,藏地画家学习了卷轴画的绘画技巧,并把它应用于唐卡和壁画等绘画创作之中,在西藏大受欢迎。从这一时期西藏的壁画上,我们还可以看出,它既受到山西永乐宫绘画的影响,又受到明代山水绘画的影响。
瞿昙寺地处汉、藏两种文化的交会处,其壁画是西藏自中古至近代佛教绘画的典型代表。明代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加强了对西藏的控制,其中,汉风的成分所占的比重也明显增加,而且以往尼泊尔画风对瞿昙寺壁画的影响日渐减弱,汉地绘画与西藏绘画的融合,使兩个民族的关系更加密切。
四、结 语
本篇论文通过对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形象的发现和归类,初步探讨了它们的作用和意义,并通过瞿昙寺壁画中动物形象的比较,探讨了瞿昙寺壁画中的动物形象在艺术上和文化上的融合。结果表明:壁画中的动物形象实际上是人类精神在自然物体上的客观表现;瞿昙寺长廊和三大殿中的藏式壁画,在绘画手法上,是汉、藏两种艺术交融的表现;瞿昙寺以地方文化为载体,表达了寺院“天人合一”的思想,并通过对壁画的描摹而演变,既是对传统壁画系统的持续发展,也是对佛教艺术认知与理解的鲜明地域性特征的体现,同时也是对“汉”“藏”“画”“佛”的综合体现。瞿昙寺壁画所呈现出的多元化的文化艺术特征,以及它所形成的地域文化环境,对中国传统壁画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以及重要的理论价值,值得我们进行更深层次的讨论。
(西安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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