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侦 李杭蔚
(作者单位:吉林艺术学院新媒体学院)
随着近年来整个社会文化产业的高速发展,国漫市场持续升温,不仅有《雾山五行》《中国奇谭》这样的以番剧性质呈现的优秀连续作品收获了大量的好评,还有《罗小黑战记》《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这些更契合当代青年群体价值观的优秀动画电影。这些动画电影不仅以独特的视角重新诠释了那些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在意境构建上也表现出其独到之处,并由此成为中国动画电影领域中的优秀作品。这类动画电影由于其出色的人物形象、独到的视觉色彩、唯美且壮阔的场景风格,在构建出地道“中国风”意境的同时,也将公众的视野重新聚焦于璀璨的华夏文明。
《大鱼海棠》是中国动画电影在近年来最为大胆的一次尝试,对于中国动画电影行业在近年来的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从电影的画面艺术和意境构建的角度而言,在同时代国内的其他动画电影中,《大鱼海棠》做到了无出其右[1]。整部电影应用了大量的“中国红”这一色彩,具有较强的视觉层次感与表现力,其以独特的画面风格与色彩给观众带来了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
电影中的神之围楼取材自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福建土楼,整体则以红黑相间且偏暗的色调为主,营造出了一种略显沉闷的感情基调,而女主角椿的衣着风格则是以红衣黑裤为主。在传统的观念中,人们总认为“中国红”象征着一种特定的、澎湃而热烈的生命力,但在主要剧情场景处于“神之围楼”中时,这种中国红却带有一种黯淡的色彩,仅有椿的好友湫的那一头白发才勉强为这样的氛围和环境增添了一抹亮色。而整部电影大部分时候都处于这种黯淡的意境与情感氛围下,直至最后关头,当椿决定不顾一切拯救少年鲲的灵魂时,原本沉闷厚重的色彩随着剧情的发展,遭到大量亮色的冲刷,给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视觉冲击[2]。
而除了最引人注目的中国红,其他传统色彩在这部电影中也有着浓墨重彩的体现。中国传统色彩出自“金木水火土”这一阴阳五行学说,电影中则也有“白青黑红黄”五色与之对应,这是中国历史文化传承中最具有民族性的视觉表现形式。青色同时包含蓝色与绿色,是自然界中植物的主要颜色。在电影开场时天地一片混沌,红色的大鱼游走在青蓝色的海洋中,由此所营造出的唯美意境给观众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椿在去拜访灵婆的路上,环境中的色彩也以青色为主,与椿红色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椿成为整个画面的视觉中心。黄色在影片中的呈现也不算少,而且每次青黄、红黄的画面都给观众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例如,椿在为了拯救其他人时将自己化作海棠树,此时海棠树表现出的黄色就象征了破败中的希望与光明,但同时又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伤感,表现出了椿无畏牺牲的精神。至于黑白灰这种中国特有的水墨色彩,每次出现或是为了营造出空灵、幽静的观感,如椿吹笛时背景的山峦;或是表现出夜晚的神秘感,如椿呼叫灵婆时的背景,极大程度上丰富了观众的审美体验。
最后,影片中的主要色彩——红与黑,被碧海的蓝与青天的白尽数取代,而复杂的人物也仅剩下椿和成功转世的鲲,画面中原本的黯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幕澄澈、澎湃而又清新的画面,电影的整个色彩基调也由此表现出旺盛而强烈的生命力,这就为观众构建出了一种独特的意境。从意境构建的角度来说,《大鱼海棠》是中国动画电影史上一次成功的尝试,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场景设计、剧情叙事等共同呈现了其独特的文化内涵与意境。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是中国动画电影发展数年来少有的大成之作。这部电影在意境的构建上不再仅仅停留在画面与色彩,而是在兼顾画面的同时,尝试在人物形象塑造中构建意境。电影中的孙悟空与人们常规认知的孙悟空不完全一样,制作组在人物塑造时最大限度保留了孙悟空的桀骜,但同时剥夺了他的一身法力,数百年的禁锢也影响了他的价值观,当出现在观众面前之后,此时的孙悟空就只是一个铜头铁骨、没有法力的猴子,不仅掏不出金箍棒,也驾不了筋斗云。而孙悟空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无意间为江流儿(唐三藏前世)所救,解除封印之后的孙悟空一心只想回到花果山,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半点兴趣,对缠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江流儿感到十分烦躁。所以尽管孙悟空是整部电影中的主角,但他在整个剧情发展的过程中仍然相对被动,在电影进入高潮之前,他基本上是根据电影中其他人物的表现决定自己的行为[3]。
江流儿则是整部电影的灵魂人物,此时的江流儿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对世界怀有天真且充满童趣的向往,将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作为崇拜对象,而他自己也不缺乏挺身而出、救济弱小的行动力。影片开始时就是以山妖肆虐为背景,通过略显夸张但富有表现力的手法,讲述了江流儿是如何从山妖口中救下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这里的江流儿也不过只有五六岁年纪,不懂得大乘佛法,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驱动他不畏艰险、挺身相救的唯一动机只是他心中最本源的善良。江流儿在无意间解除孙悟空的封印之后,竟然还被孙悟空骗到“我不是齐天大圣”。但在确认眼前的猴子就是孙悟空之后,两个人发生了以下这样的对话:
孙悟空:别跟着我!小屁孩!
…………
江流儿:大圣,你一定见过佛祖吧,你说我念经的时候佛祖能听见吗?
孙悟空:能听见,肯定能听见,那老头最爱管闲事了。
…………
江流儿:我回去要好好跟着师傅念经,齐天大圣说佛祖能听见的,我要让佛祖早点让你恢复法力。
这时的江流儿完全不知道孙悟空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对孙悟空的了解也十分有限,根本不清楚孙悟空的性格,但看着孙悟空为封印所困的模样,就能毫无保留地表达出自己的愿望。甚至一整部电影下来,他的愿望都是与别人有关,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一丝一毫。这样的江流儿不像后来的唐三藏那么迂腐,总是积极乐观且愿意为他人付出,而也正是因为江流儿的这种性格,他才能完成全片“救赎”的主题表达[4]。正如他最后挺身而出救小女孩时所说的话:“我这还有一个齐天大圣,有他保护你,就什么也不怕了。”说完这句话的江流儿,明知即将面对的是自己无力抗衡的妖王,但依然挺身而出吸引妖王的注意力,把生的机会留给小女孩。而当江流儿被乱石所埋时,最后关头赶到的孙悟空甚至来不及见他一眼,亲眼看着石堆外江流儿的小手耷拉下去,此刻的孙悟空才终于在内疚、自责、痛苦等众多复杂情绪中冲破封印,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得益于创作者对动画角色形象的塑造,电影中各个角色的表现均恰到好处,尽管明面上的剧情是江流儿救小女孩,但在整个立意上则通过对江流儿的描写,营造出江流儿作为佛门中人“慈悲为怀”的意境。而如果说江流儿负责“慈悲为怀”的部分,那么孙悟空就负责了“金刚怒目”的部分,制作组通过详细描述孙悟空前后思想和行为上的变化,使得这个角色完全颠覆了以往公众对孙悟空的认识,其人物形象也变得更为复杂和饱满。在反映主要角色所处之“境”的同时,表达了制作组想要镌刻的“意”,实现了在情、理、形、神上的高度统一、相互渗透,使得观众在见证最后一幕时,被此前出现过的每一处情节深深感动[5]。一直以来,通过角色塑造来营造意境,是很多真人电影都难以达到的效果,而《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则在这方面交出了一份优秀的答卷,成为值得国内电影创作者参考学习的佳作。
意境从来不是一个局限的概念,是人在感受到之后觉得耐人寻味,但又无法加以明确描述的一种境界。有人认为,意境是形神情理的统一和虚实有无的协调,也有人认为意境既生于意外,又蕴于象内。一些人认为意境仅仅能通过画面、场景或是文字加以体现,这在整体上是有失偏颇的。实际上,用于表达、承载意境的作品既然是一个整体,那么作品中的叙事内容或多或少都是为了意境而服务的。像诗歌、绘画这类作品表现出的意境,实际上是限于其表现形式而将意境局限于某个范围内,而不是指意境仅能以某些艺术形式被人理解。所以,动画电影的意境不仅仅是由其画面、色彩、音乐这些容易被观众感受到的内容构成的,人物形象和剧情设计也是构成电影意境的重要内容。
《哪吒之魔童降世》是近年来中国动画电影行业中继《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之后又一部难能可见的佳作。这部以《封神榜》为剧情基础的动画电影,将主要剧情集中在哪吒降生至水淹陈塘关这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而且对传统的故事剧情进行了差异化的改编,将哪吒打造成了天地灵气孕育出的混元珠魔丸的化身。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哪吒本应是由混元珠提炼出的灵珠附体,作为灵珠英雄出生,并在后续助周伐纣时发挥主要作用,但由于申公豹从中调包将灵珠赋予敖丙,而导致魔丸托生在哪吒身上。剧情的这种设计,则为后续哪吒诞生之后一系列荒诞不经的行为埋下了伏笔,在后续故事的发展中刻意把哪吒刻画成为祸乱陈塘关的混世魔王形象。整体剧情上与原本的哪吒形象差别不大,区别只是给哪吒加了一个“魔丸降世”的设定,为哪吒的顽劣补充了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剧情前期,创作者在叙事中另辟蹊径,运用大量笔墨描述了哪吒的家庭关系。《封神榜》原著中整体上对李靖和殷夫人的着墨较少,在其剧情走向中纯粹是因为哪吒顽劣,才导致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的恶性事件发生,而《封神演义》中的哪吒在此事件之后重生才幡然悔悟,加入助周伐纣的行伍中。这可能与《封神演义》小说将主旨确定为助周伐纣这一历史趋势有关,因此原文小说中意境的构建也集中于“天下大势”“正义之师”这样的概念,对李靖和殷夫人这些角色形象的刻画也不免有些单薄。而《哪吒之魔童降世》动画电影制作组则将主旨聚焦于哪吒个人的成长,并在其中融入了创作者对个人和命运的思考,旨在表现出对命运不公的反抗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从这一点上来看,原著小说与动画电影的意境实际上并没有高低之分,都与其各有对应的时代背景相符。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剧情上对意境的构建,有很大一部分其实集中在哪吒身边人对他的影响上。电影中殷夫人从未在哪吒的成长中缺席,在并不知道哪吒实际上是魔丸托生的情况下,仅仅认为哪吒只是天性比较顽劣,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对哪吒的引导和教育。即使哪吒被陈塘关的百姓所误解,殷夫人也不遗余力地持续教育他向善。而太乙真人则一改其他“封神”相关作品中仙风道骨的形象,人物风格十分搞笑,在哪吒成长的过程中他竭尽心力地教育、培养他,这可能与太乙真人搞混了魔丸和灵珠有关,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李靖这一原著中前期始终与哪吒对立的父亲角色,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则有了更丰满的人物形象:当太乙真人将实情告知李靖时,李靖并没有想要牺牲哪吒,而是宁可以自身性命换来换命符,将哪吒本要承受的天灾转移到自己身上,神仆询问他明明知道哪吒是魔丸,为什么还愿意这么做时,李靖只淡淡说了四个字:“他是我儿。”
从李靖的角度来看,纵然哪吒作为魔丸托生应当被毁灭,但他依然是自己的儿子,他在自己母亲的教导下也渴望一心向善,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的只是沟通和理解。因魔丸托生所注定的命运对于自己的儿子而言并不公平,那么他作为一个父亲,甘愿以义无反顾的态度代替儿子承受这种不公。因此,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在李靖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将整部电影的意境升华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对命运的探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也融入了创作者对现代社会家庭关系的反思,深刻肯定了家庭对所谓命运和自我意识的积极影响。而也正是在最后关头哪吒察觉到这一切,才以哪吒而非魔丸托生的身份喊出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怒吼,奋而向命运发起孤注一掷的挑战。《哪吒之魔童降世》这部动画电影的剧情虽然并不复杂,但在整体意境的构建上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也因此获得了观众的一致认可。
在继《大鱼海棠》《大圣归来》《魔童降世》之后,中国动画电影的工艺变得越发精良,在视觉效果设计及故事性上也表现出浓厚的东方文化审美,并由此营造出了出耐人寻味、回味无穷的意境。相信未来中国动画电影在意境的构建上,能进一步实现创作者与欣赏者的交流,使中华文化的意境构建在影视作品的创作中日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