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立
书名 | 《小镇索雷斯》
作者 | 玛丽·劳森【加拿大】
译者 | 尚晓蕾
出版 | 译林出版社
谈到作家,张爱玲有一句话总是令人警醒,“出名要趁早”。事实上,不仅出名需要趁早,写作更是需要趁早。因为只有在年少时期拥有了拿得出手的作品,她才有勇气在老去的时候,坦然面对由于灵感缺失而变得碌碌无为的晚年。如果以此来衡量作家的成就,那么加拿大作家玛丽·劳森就不太令人满意了。她的文学生涯起步太晚。直到2002年,56岁的她才出版了平生第一部长篇小说《乌鸦湖》。
但這又能代表什么呢?是能力不足,还是没有未来?都不是。显然,“大器晚成”并没有成为劳森的耻辱。毕竟,她从来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赋。在劳森的前半生里,她专注心理研究。在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她看到了太多的病例,更从中汲取了创作的灵感。或许,正是有了长时间与人性近距离的对视,她才能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提起笔来,以“文学新鲜人”的姿态,面对读者质疑的目光,从容地迎来人生的全新阶段。
是的,改变。这是劳森后半生的主题,也是她小说重要的命题。比如《小镇索雷斯》。故事发生于1972年的加拿大北安大略省的小镇索雷斯。按照劳森的说法,这是一个位于北方荒原里的城镇。它规模极小,却拥有完善的道路、街市、商业设施。镇子里“有两条垂直相交的街道:一条南北向,与湖平行;另一条从湖边向东延伸,经过一两个街区之后逐渐消失在树林的边缘。除了几座小农场,一所孤零零伫立在田地里的半新不旧的中学,以及镇子几英里外的一座木材场,没别的了”。
这里,我们完全可以借用“没别的了”这个词来概括索雷斯的现状。毕竟,这样一个荒僻的北方小镇实在很难满足读者太多的想象,更别说会有什么令人难忘的故事了。它就像太多人记忆里的故乡,注定不会像遥远的大城市那样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表面上,这里百货店、药店、餐馆、酒吧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警察局。但其实,所有的店铺都关门闭户、空无一人;唯一的警官往来于不同的房舍之间,慢条斯理地处理着相似的家庭问题。
换言之,索雷斯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贫乏的。它能够提供给游客的风景,充其量不过是山区常见的树林。它们散布在小镇的四面八方,“一片片深红与金黄如火焰般染尽山丘”,提醒人们此刻已是深秋。这当然很美,但不要忘了隐藏在美景背后的黑暗。就像劳森所说,“如果出于某种原因你成功地拨开密林”,就会看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简单,如果不幸“深入其中哪怕几码远,你就会被它吞噬,再也见不到日光”。
这就像人性,注定会是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看到这样的描述,似乎谁都可以轻易地概括出《小镇索雷斯》的大致走向:它应该是悲伤的、痛苦的、死气沉沉的,很难引发哪怕一点正能量。毕竟,谁都不能指望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快就要被人遗忘了的偏僻北方小镇,能够像被茂密雨林围绕的热带岛屿那样,时时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因为属于它的关键词,除了极度的寒冻,大约也“没别的了”。
还好,劳森并没有就此陷入常识的窠臼。她的专业背景决定了她的写作方向: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待人生。于是,当她提起笔来,她就自然而然地向她熟悉的领域缓慢地倾斜,站在心理研究者的角度揣测人性,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心理小说。心理小说惯用的手法是不断抛出悬念,而后从细微处展开叙述,在疑云重重的背景下引导读者寻找答案,进而揭开谜团、道破真相。
《小镇索雷斯》也不例外。小说开篇即是一系列解不开的疑问: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在日暮时分开车来到镇上。他带着四个箱子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奥查德夫人的老屋。
在此之前,这位独居的女士因为生病住进了医院。临行前,她留下嘱托,请求邻居家8岁的女孩克拉拉定时给家里的猫咪喂食。与此同时,克拉拉16岁的姐姐罗丝离家出走,去向不明。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问题折磨着年幼的克拉拉。她不清楚罗丝究竟去了哪里,就像她始终不知道奥查德夫人的状况。
于是,克拉拉只能站在客厅的长窗前,心事重重地凝望着对面那座房子,并将男人的诡异举动牢牢地记在心里。问题是:他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又有着怎样的心思?来看看劳森的回答。在奥查德夫人老屋的壁炉上摆着一些年代久远的照片,记录着她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其中一张照片里有一个三岁的小男孩,他不是奥查德夫妇的孩子,却深受夫妻俩的宠爱。他名叫利亚姆。多年以后,他长大成人,意外地收到奥查德夫人的来信,独自来到索雷斯,成了克拉拉的重点关注对象。
到了这里,《小镇索雷斯》就成了三个人的故事。劳森的叙述在克拉拉、利亚姆、奥查德夫人之间不断切换,就像开启了一部小镇生活的悬疑剧。三个人物、三段人生、三种想法,围绕着索雷斯徐徐展开,造就了一个三重意义上的北方小镇。它是年幼孩子观察世界的窗口,是中年男人重塑新生的开始,更是病重老人临终时刻的总结。某种意义上,它既是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家园,也是所有温馨故事的孵化器。
比如,奥查德夫人。很难说,年事已高的她对人性究竟会有怎样深入的了解。然而,哪怕是到了病重垂危的时候,她仍然忘不了曾经发生在这座房子里的点点滴滴。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与丈夫奥查德先生彼此相爱,相互携手,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几十年。毫无疑问,索雷斯就是这段人生的见证者。显然,对劳森而言,如何设置悬念、如何揭开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生的高光时刻。毕竟,她和她的同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一样留恋家庭的氛围,更对家庭的救赎抱有信心。
因此,就算被刻意地添加上了一层悬疑的外衣,《小镇索雷斯》仍然是温暖的、治愈的。劳森相信,无论走得多远、伤得多重,不管经历了多少坎坷,我们终究会回到家庭,在亲人的怀抱中,从熟悉的老物件里,找到过去的味道。就像利亚姆,成年后的他在婚姻生活、职业发展中屡屡受挫,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心人,既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更不被他人所爱。直到他来到奥查德夫人的老屋,置身在爱的包围中,一切才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如此一来,你还能说他不懂爱吗?毕竟,利亚姆所有的问题都源于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