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卡夫卡《变形记》中“荒诞”与“异化”

《变形记》是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代表作，是一篇优秀的现代主义中篇小说，从而也重新入选新的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现代派作家与现实主义的作家不同，他们擅长通过荒诞的故事情节，陌生化的笔调以及独特的黑色幽默手法，来揭示社会对人的异化，用离奇荒诞的情节反映那个时代的黑暗以及人们的迷茫与困顿。

一、《变形记》的写作背景与内容梗概

（一）写作背景

《变形记》发表于1915年，这个时期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资本主义国家陷入动荡，国家经济衰落，人们的生活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这样的生活使当时的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失去了信心。卡夫卡这些思想敏锐的艺术家们感受到了世界的混乱与荒诞，想要去批判这个摧残人的社会，但又迫于资产阶级的压力，只能用现代主义的手法，运用荒诞的故事和滑稽的语言来反映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酷，人对于社会的绝望，从而揭示劳动人民的苦难。

（二）内容梗概

一篇小说的开头决定了这篇小说对读者的吸引力，《变形记》的开头仅仅用一句平淡的话就介绍了一个非常荒诞恐怖的事实，“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但是，越是用平淡的口吻来描述这个恐怖的事实，越是渲染了小说中的荒诞气息。

《变形记》中的主人公就是这个变成甲虫的旅行推销员，他常年奔波在外，为家庭劳作，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使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在他还可以为家人带来金钱时，他是父亲得意的儿子，是母亲疼爱的儿子，是妹妹敬佩的哥哥，而当他变成甲虫，家人意识到他再也变不回那个为他们挣钱的儿子时，随即对他展现出厌恶、冷漠、嫌弃的面孔，甚至想让他赶快去死，他们好搬离现在的房子，去追求他们的美好生活，他就像一个累赘似的被抛弃。最后，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死去，无人问津，也没有人为他的死亡伤心，他的亲人们坐着电车去往郊外，畅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整篇小说故事情节都是以平淡的口吻叙述的，没有清晰的开篇—高潮—结局的传统小说式的写法，主人公也不是传统的英雄人物，他的性格平庸，能力平庸，甚至找不到闪光点，这也是现代派作家的一贯风格，他们的目的是采用荒诞的故事来揭示黑暗的社会，去表达他们内心的孤独，同样也是表达那个社会的孤独。

二、《变形记》中的“荒诞”与“真实”

现代主义流派中的荒诞是贯穿20世纪西方文学思潮的一个重要文学现象，“荒诞”又被引申为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人与环境之间的失调，关于“荒诞”的美学范畴，又解释为缺乏理性或恰当性的和谐。卡夫卡是第一个将“荒诞性”的体验和认知全面带入艺术中的人，他的作品以繁琐、夸张、恐怖等手法，给人展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荒诞世界，虽然小说表面体现为荒诞，但是卡夫卡所表达的深层世界却是真实的社会与自然。

（一）情节与人物的荒诞性

小说的开端，对格里高尔变成甲虫的事实进行描写，仅仅用一句话就说明了这个事实，但是格里高尔并没有因为变成甲虫而感到惊慌失措，大量的篇幅写了格里高尔对时钟的心理描写，他在纠结是闹钟响了但是他没听到，还是闹钟根本没有响过。一个正常人如果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第一反应肯定是惊慌失措，想尽一切办法变回去，但是格里高尔思考的却是“他挑上了一个多么雷人的差事！”这个工作让他无法交友，居无定所。还在想他该用什么理由去请假，公司才能同意，设想了好多种原因都被他否定，因为公司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是他偷懒，所以他索性就不请假了。于是他开始担心公司的秘书长是否会找到他家中来，变成甲虫了家人多久会发现，会不会来叫他起床，然后转头一想，自己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养成了睡觉锁门的习惯，家人无法进到房间里来。整个开头都是以格里高尔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甲虫为主线，引出他对工作的抱怨，对于老板的抱怨，以及他生活的状态。

情节的荒诞性还表现在格里高尔的母亲与妹妹因为他变成甲虫而自作主张去改变房间的布局，导致了格里高尔内心的恐惧加大，在妈妈进入房间的时候情绪突然失控，在房间里爬来爬去，吓到了妈妈。于是，父亲竟然用苹果去砸格里高尔，母亲惧怕自己的儿子，父亲因为恐惧就打伤自己的儿子，这样荒诞的情节让人难以理解。也是这荒诞性的情节表现了人性的冷漠。

小说的结尾是格里高尔死后，他的家人没有丝毫的伤心，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毅然决然地搬出了房子，走向他们的新生活，这个荒诞不经的社会里，亲情都可以淡薄成这样，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二）情感的荒诞性

情感的荒诞性体现在刚刚变为甲虫时，家人虽然对他充满了恐惧，但是妹妹和妈妈还是会为他准备午餐，为他打扫房间，因为他们对他变回人形还抱有希望，甚至还会为他不吃饭而忧愁，并找各种他能吃的食物，这里看来似乎家人还是有亲情的温暖在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家人意识到格里高尔变为人形的希望渺茫，则开始寻找新的租客，想要将房子租出去补贴家用，所以将格里高尔关在卧室。这天，妹妹在客厅演奏的小提琴吸引了格里高尔的目光，他先是将房门打开，看见妹妹一个人默默地演奏着小提琴，但是租客们并不懂得欣赏，他只想走出去给他心爱的妹妹鼓励，但是这成功地吓到了租客，这时妹妹对他再没有亲情可言，只是將他看作一个臭屎壳虫，用小提琴将他赶进卧室，这相当于是压倒格里高尔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他的梦想就是送妹妹去上音乐学院，他认为妹妹也是家中最爱他的、最需要他的人，但是他真正感受到了家人不再需要他，他给家人带来了麻烦，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这个家中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只有默默死去才是对这个家庭最后的贡献。前后的态度对比说明了这个家庭的冷漠，亲情的廉价。荒诞的亲情、荒诞的家人、荒诞的世界，让人觉得可怕与寒心，这也是卡夫卡所要表现的他看到的世界。

（三）真实社会的映射

卡夫卡虽然用荒诞的手法描写了整个故事，但是故事所反映的社会却是真实的，真正优秀的作品不仅仅要用独特的创作手法吸引人的眼球，更要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其中贴近真实社会、真实人类的一面，好的作品要让读者与作者产生共鸣，能让读者明白作者的内心世界。

卡夫卡在创作《变形记》时，当时的社会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由奥匈帝国统治，经济上开始了资本化，在政治上却还是处于君主立宪制，这种先进的经济模式与落后的政治形式之间形成了矛盾，让这个国家的发展变得非常不稳定，特别是当时的底层劳动人民们，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国家改革所带来的红利，而是被迫害得更加严重，资本主义的利益追求达到顶峰，劳苦大众如果想要继续生活下去，就得不分昼夜地辛苦劳作，这样的生活使劳动人民逐渐失去了自我，沦为社会生活的奴隶。

格里高尔是当时受到压迫人民的典型代表，他不仅受到了社会给他的压力，他的家庭也是他的压力源之一，最大的压力来自他自己，他习惯了家人依附于他的感觉，他想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想要送妹妹去上音乐学院，这些压力最终会压垮他，就像背着重重的壳一样。所以当他变成甲虫时，有那么一刻他是感觉轻松的，他终于不用每天去赶那6点钟的火车，终于不用忙碌奔波。他那么努力工作，但是当他变成甲虫，秘书长并没有关心他，找他只是担心他拿钱跑路，他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但是当他变成甲虫后却只看到了他们的冷漠与虚伪。

（四）作者内心的真实映射

卡夫卡的作品中都带有他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他将虚构的小说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结合起来，使小说的价值得到了提升。

卡夫卡自身的生活经历决定了他孤独的性格，他出生在一个犹太人家庭里，童年生活非常不幸，父亲对他极其严厉，对他的要求就是要绝对服从，典型的大家长制，这也让卡夫卡失去了独立的人格与自由，内心孤僻且封闭，不知道如何与外人沟通，他的父亲也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所以在他的作品中，父亲一直都是代表恶的一方。《变形记》中的父亲与格里高尔有着严重的不平等关系，读者可以从作品中感受到格里高尔对父亲的爱和恐惧，反观父亲对他的态度，粗暴不已，当他走出来看妹妹拉琴时，父亲厌恶地用苹果砸他，把他赶回房间去，当格里高尔卡在门框的时候，父亲特别不耐烦地用力将他推进房间，一个暴力父亲跃然纸上，卡夫卡借小说表达了对父亲的不满和憎恨。

此外，还有他的情感生活的不幸，因为父母的缘故，他害怕婚姻，他一生逃过三次婚，因为童年的影响，他不信任任何人，对女人也充满了不信任，就像格里高尔的妹妹和妈妈，尽管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母亲的事，但是母亲却十分惧怕异化后的儿子。他的妹妹也在他异化后逐渐讨厌他，这都表明卡夫卡对女性的不信任。

三、《变形记》的“异化”

（一）人的异化

《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从人异化为了一只“甲虫”，文中对于他的外形是这样描述的：他朝天仰卧，背如坚甲，稍一抬头就见到自己隆起的褐色腹部分成一块块弧形硬片，被子快要盖不住肚子的顶部，眼看就要整个滑下来了。他那许多与身躯比起来细弱得可怜的腿正在他眼前无助地颤动着。作者并没有用多余的言语解释格里高尔变形的原因，直接客观平静地讲述变形后的故事。这种客观的描写手段可以让读者在读的过程中产生独特的视觉冲突，读者的惊讶和作者的平静会形成鲜明的对比。

外形的描述其实也是他真实情况的映射，他坚硬而厚重的壳就是这个资本主义社会中强权的重压和养家糊口的重担，而他细小的无法支撑起他厚重的壳的腿就是他精神溃散的表现，他已经经受不住压迫了，所以他变成了一只什么也没法做的甲虫，缩在厚重的壳下。刚开始他还保持着人的习性，会被自己丑陋奇异的样子吓到，但是他很快接受了自己变形的这一事实，他甚至感到新奇。卡夫卡对格里高尔起床的动作做了细致的描写，虽然非常艰难，但是当他做到的时候，他感到开心，他把这当成了一种游戏。

到傍晚的时候，他的妹妹给他送吃的东西，他发现他无法忍受香甜的面包和牛奶，反而对腐烂的发出恶臭的食物产生兴趣。他除了具有人类思考的能力以外，其他的都变得与甲虫无异。

（二）社会的异化

这个社会由于扭曲而快速的发展，一切都变成了利益至上，格里高尔作为一个旅行推销员，日复一日地忙于奔波，每天都得忍受旅行带来的不适感，生活漂泊不定，所以他很没有安全感，在家也会关好门窗，这是他在外生活的习惯，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所以当他变成甲虫时都在想工作上的烦心事，连请病假都会被说成撒谎，因为五年来他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从来没有请过病假，当他没去上班，秘书长找到他家时，不仅没有关心他是否因为身体原因而不去上班，还讽刺他懒惰。这个社会异化为只有金钱利益的社会，劳动者变成了工作的机器。

（三）人际关系的异化

马克思在异化论中提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劳动者与自身劳动之间产生异化，必然会导致劳动中人与人之间关系产生异化，而异化的劳动使劳动者本身与同类之间产生异化，而造成异化的对立者就是资本家。由于社会经济的异化，导致人际关系也扭曲异化。

资本主义社会以资本为主，金钱上的社会关系导致同事之间只有竞争，上下级之间充满压迫，像格里高尔这样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倍受领导的压迫，出了最小的差错也会遭受最大的怀疑。领导们不会关心员工们的死活，只在乎是否为公司创造利益，如果员工没有按时上班，只会怀疑员工懒惰，工作量是衡量员工是否有价值的唯一标准。领导与同事的冷漠使得这种职场关系冷漠到极致，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有的只是利益关系。

亲情的异化则是导致格里高尔走向死亡的关键。格里高尔工作最重要的动力就是为了家人过得更好，为了妹妹能去学习她最爱的音乐，能得到父亲的认可，给予家人最好的生活。而当他变成甲虫后，家人起初还期望着格里高尔变回来继续赚钱，所以对他的态度还算是尊重，妹妹会为他找寻食物，父母会嘘寒问暖，但当他们意识到格里高尔不可能变回来以后，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母亲觉得他庞大的身躯令人恶心，客人被吓到后家人更是对他充满厌恶，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格里高尔这个累赘。这种用金钱维持的亲情让人寒心，格里高尔也正是看清楚亲情的冷漠后，默默地在房间死去，为他的家人做最后一件事。

四、结语

卡夫卡以独特的笔法和视角，创造了一个荒诞的世界，讲述了格里高尔异化为甲虫后的心理变化，以及一家人对格里高尔态度的转變。格里高尔最终还是被社会抛弃，被家人厌恶，孤独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这个“荒诞”的故事却又“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征，人异化为了动物，社会异化为了只有利益的社会。卡夫卡通过《变形记》揭示了社会的黑暗，人性的善变，也反映了麻木的劳动者们的心理。

作者简介：钱梦琪（2000—），女，贵州黔南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为学科教育（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