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OR 天使？——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前世今生（下）

■ 陈宏

本文上篇介绍了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历史源起及因枪支管制法案的出台开始转型，下篇呈现其干涉立法、操控选举的实例，揭示其政治利益团体的本质——

诉讼缠身

21 世纪后，全国步枪协会开始卷入一系列内外诉讼案件，导致其公共形象大打折扣。

2019 年4 月，全国步枪协会出人意料地起诉其长期合作伙伴阿克曼·麦昆公关公司。20 年来，后者一直代理全国步枪协会发布的支持拥枪广告。协会声称该公司拒绝公布财务记录以证明其向协会收取的服务费用，这一费用在2017 年高达4000 万美元。诉讼质疑阿克曼·麦昆公司运营的一个在线频道的政治立场与支持拥枪权利无关。此外还涉及阿克曼·麦昆公司与当时协会主席之间的利益输送，同时又牵扯到协会高层之间的明争暗斗。最后，董事会成员投票决定不公开讨论财务问题。2019 年6 月，协会中断与阿克曼·麦昆公司的合作。

同年9 月，由于数年间美国大规模枪击案频发，旧金山市议会通过决议，将全国步枪协会列为“美国国内恐怖组织”，并呼吁全国更多州和联邦采取相同立场。其理由是协会支持无限制拥枪权利的激进立场，利用政治能量宣传这种立场，并在各枪击案发生后全力进行辩护洗白和转移视线，已经符合恐怖组织特征。而且美国每年因枪击案的死亡人数超过32000 人，协会对此负有重大责任。全国步枪协会则反击说：“旧金山市议会这种荒谬的噱头，是为了分散人们对该市面临的诸如无家可归、药物滥用和犯罪激增等种种社会问题的关注。”

2020 年8 月6 日，在 经 过18个月的调查后，纽约州总检察长对全国步枪协会提起民事诉讼，指控其部分高管，包括首席执行官、执行副主席、财务主管、幕僚长以及法律总顾问等人存在欺诈、财务不当和滥用慈善资金的行为。诉讼要求解散全国步枪协会，称其“充满欺诈和滥权”。

2021 年1 月15 日，全国步枪协会宣布，协会及其子公司已向得克萨斯州达拉斯的美国破产法庭提出破产申请。同时，协会宣布将在法庭同意下在得克萨斯州重新注册，但不会搬迁协会位于弗吉尼亚州的总部。狗血的是，在破产审判期间，协会首席执行官声称董事会成员和大部分高管对于破产申请并不知情。而首席执行官的过高薪酬以及其将协会资金用于自己和妻子的私人奢侈开销等行为都成为庭审的辩论焦点。

2021 年5 月11 日，得克萨斯北区联邦破产法官驳回全国步枪协会的破产申请，认为该申请“并非出于善意”，并警告如果协会再次提起破产申请，法庭将立即重新审视有关“透明度、保密性、利益冲突”等问题，这可能导致法庭指定一名受托人监督协会的运作。法官怀疑协会并非真正面临财务困难，相反他裁定协会提出破产申请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获得对纽约州总检察长的诉讼优势，并避免来自纽约州的监管。

2022 年3 月2 日，纽约州法院驳回纽约州总检察长解散全国步枪协会的要求，理由是解散协会将对协会成员的言论自由和集会权利产生负面影响。同时认定全国步枪协会作为一个组织并没有从其领导层的所谓不当行为中受益，因此可以寻求“程度较小”的干预措施，但同时法院允许继续对协会高层进行法律诉讼。

干涉立法

1934 年，美国通过第一部联邦枪支管制法《国家火器法案》。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最初表示反对，因为担心法案限制的枪械种类过于广泛。后来经过协商，法案从受限制的枪械清单中删除手枪和转轮手枪，并对机枪进行更精确的定义。这些改变打消了协会的担忧，最后协会宣布支持该法案。后来，全国步枪协会还成立立法事务部，向成员更新信息，提供对法案的分析意见。1934 年，协会主席卡尔·弗雷德里克在国会关于《国家火器法案》的听证会上作证说：“我从不相信携带武器的普遍做法，我也很少携带武器。……我认为应该严格限制携带枪支，并且只有在获得许可的情况下才能够携带枪支。”由此可见，协会在当时的立场远不如现在这么激进极端。

4 年后，全国步枪协会宣布支持1938 年的《联邦火器法案》。该法案建立联邦火器许可证制度，要求所有在跨州或国际贸易中运送或接收枪支弹药的制造商和经销商必须持有许可证，并禁止跨州贩卖枪支和大部分弹药，除非满足某些条件。美国至今仍在实行这一许可证制度。

对于1968 年的《枪支管制法案》，全国步枪协会的立场是既支持又反对。该法案广泛规范枪支行业和所有者，禁止跨州交易枪支，除非是持有联邦火器许可证的制造商、经销商和进口商。法案得到美国老牌枪械制造商诸如柯尔特、史密斯-韦森等公司的支持，这些大公司担心，如果反对可能引发更严格的管制措施。协会支持该法案的一些内容，例如禁止向已定罪的罪犯和精神病患者出售枪支。

1934 年时任全国步枪协会主席卡尔·弗雷德里克

《枪支管制法案》的许多条款经过修改之后，成为1986 年的《火器所有者保护法案》。全国步枪协会在这项法案起草时提供了许多意见，并为该法案的通过进行游说。

1993 年，美国疾控中心资助的一项研究表明，拥有枪支会增加家庭成员杀人的风险。后来全国步枪协会成功地游说国会重新分配疾控中心用于研究枪支暴力的预算，并通过一项修正案禁止疾控中心使用研究资金“倡导或促进枪支管制”。该修正案阻止了疾控中心在随后几年资助枪支暴力研究。

1994 年，全国步枪协会未能成功反对《公共安全及娱乐性火器使用保护法案》（又称《联邦突击武器禁令》)，但后来还是成功游说让这一禁令于2004 年9 月到期后不再延长。

2005 年，时任总统布什签署全国步枪协会支持的《保护合法武器贸易法案》，该法案部分保护了枪支制造商和经销商在罪犯使用其产品犯罪时而免于被追究责任。

全国步枪协会不但致力于反对联邦控枪法案，还积极削弱各州的相关法律。美国的枪支管制法案和条例绝大多数由各州制定。1982 年，加利福尼亚州议会开始酝酿“加州第15 条法规”，法规呼吁加州公民就是否禁止持有手枪进行公投。消息传开后，有60 万人签名表示支持。公投时间是当年11 月。全国步枪协会得知后立刻意识到如果不阻止这项公投，拥枪派可能会遭到灾难性打击，其他州也会效仿跟进。协会马上展开激烈反击，投入大量人力和财力游说两党议员反对公投。最后结果以控枪派的惨败而收场。这次事件给美国枪支管制造成深远影响，此后几十年内再无任何州敢于尝试严格的枪支管制政策。“加州第15 条法规”在加州这么一个自由派重镇遭到否决，表明严厉的控枪措施在美国并不可行。

游说机构

全国步枪协会在其网站声称协会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民权组织”，这话并不夸张。虽然当年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射击技术水平，但政治游说从协会诞生初期就一直是其主要工作之一，而反过来也可以说协会是美国政治游说制度的重要受益方之一。

早在1872 年2 月7 日，协会就成立一个委员会作为自己的游说立法机构。第一个游说活动是向纽约州议会请愿，要求获得25000 美元拨款以购买土地建立克里德莫尔靶场，请愿短短3 个月内就获得通过。

1934 年，全国步枪协会成立立法事务部，并在国会作证支持美国第一个实质性的联邦枪支管制法案——《国家火器法案》。研究全国步枪协会的专家认为，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协会将其工作重心转移到政治宣传上，开始将其会员视为政治资源，而不仅仅是商品和服务的使用者。尽管这使会员数量产生波动，但全国步枪协会的政治化步伐一直稳步迈进，协会下属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政治胜利基金会，在1998 年甚至入列“国会选举中最大出资者之一”。

1999 年11 月《财 富》杂 志的一项调查显示，各级立法者及其工作人员连续3 年将全国步枪协会视为最有影响力的游说组织。克里斯·W.考克斯是协会的首席游说者和主要政治战略家，他2002 ～2019 年一直担任这一职务。2012 年，国会两院中88%的共和党议员和11%的民主党议员都收到了政治行动委员会的捐款。2013 年，51%的国会议员在其政治生涯中曾经获得政治行动委员会的捐款，47%的议员在最近一次的竞选中获得过政治行动委员会的捐款。2016年，协会筹集到创纪录的3.66 亿美元，当年用于政治活动的开支高达4.12 亿美元。

2002 ～2019 年一直担任全国步枪协会首席游说者的克里斯·W.考克斯

在国际上，美国自诩为世界警察，动辄干涉他国内政。同样，全国步枪协会也经常对外国的枪支政策指手划脚，比如其反对联合国大会2013 年4 月通过、已有141 个国家签署或批准的《武器贸易条约》，反对加拿大的枪支登记制度，批评澳大利亚的控枪法案，支持巴西放松枪支管制。

全国步枪协会在制定美国枪支管制政策方面具有巨大的影响力，通过其雄厚的资金和大量的会员影响各级议员的投票。自1994 年的《联邦突击武器禁令》到期后不再延长以来，该组织在重大涉枪立法上几乎百战百胜。在联邦层面，协会在1990 年代中期成功游说国会中止资助疾控中心对于枪支影响公众健康的研究，还在2005 年通过立法保护枪支制造商和经销商在很大程度上免于诉讼。在州和地方层面，协会成功开展了放松枪支管制的运动，例如推动州政府取消地方政府管制枪支的能力，取消在公共场所（如酒吧和校园）对携带枪支的限制。

操控选举

全国步枪协会设立政治胜利基金会的目的是击败支持枪支管制的候选人，支持捍卫持枪权利的候选人。协会内部会按照候选人在这一议题上的立场给他们评分。“A+”级的候选人不仅在所有关键的持枪投票上都符合协会立场，而且还积极努力推动和捍卫《宪法第二修正案》。而“F”级候选人则立场鲜明地支持枪支管制。

全国步枪协会拥有大量资金和会员，足以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各级选举。今天的全国步枪协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共和党，但其实直到1970年代，全国步枪协会都游离于两党之间，没有明确的倾向。之前的全国步枪协会主要将注意力放在射击运动员、狩猎者和枪械爱好者身上，对于枪支管制话题并不关心。从1970 年代开始，协会变得越来越靠拢共和党，特别是在1977 年后，全国步枪协会通过关注政治问题和与保守派政客结盟以扩大其会员基础，而那些保守派政客大部分都是共和党人。

1980 年，全国步枪协会首次对总统选举施加影响，协会当时支持的是共和党的罗纳德·里根而非民主党的吉米·卡特。

1993 年，由于民主党在美国参众两院均占多数，民主党总统比尔·克林顿总统签署了《布雷迪法案》，这一法案创建了背景调查机制，以实施1968 年的《枪支管制法案》并防止罪犯和未成年人购买枪支。此外，1994 年的《暴力犯罪控制和执法法》又增加了未来10年里禁止销售攻击性武器的禁令。根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项民意调查，1994 年有78%的美国人支持这项禁令。

在1994 年的中期选举中，协会和共和党联手利用刚通过的枪支管制措施煽动选民投票支持共和党。全国步枪协会花费超过320 万美元在共和党的竞选活动上，并帮助赢得了协会最重视的24 场选举中的19 场，导致大部分众议员的涉枪立场评分都在“A-”级或以上。全国步枪协会和其他一些团体甚至寻求扩大对《宪法第二修正案》的解释，以将个人持枪权加进去，这与美国“新右翼”运动的政纲不谋而合。后者是反对枪支管制和堕胎，要求在学校进行祈祷的社会政治运动。

全国步枪协会在2008 年大选中花费4000 万美元，其中1000 万美元用于阻止当时的民主党参议员贝拉克·奥巴马参加当年的总统竞选。

全国步枪协会在2013 年科罗拉多州的罢免选举中花费36 万美元将两位州参议员拉下台。在2012年7 月科罗拉多州奥罗拉枪击事件和桑迪胡克小学枪击事件后，这两位议员促成了更严格的购枪者背景调查和弹匣容弹量限制。有媒体惊呼这次罢免是“全国步枪协会和枪支权利活动人士的惊人胜利。”

2016 年5 月20 日，全国步枪协会宣布支持共和党人唐纳德·特朗普竞选美国总统，当时共和党还没有正式提名特朗普为该党候选人。协会表示，这次的提早支持是由于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强硬的枪支管制立场。在这次总统大选中，协会报告称花费3000 多万美元支持特朗普，超过该次选举中的任何其他独立团体，更是协会用于2012 年总统选举开销的3 倍。

全国步枪协会不但积极参与总统和各级议员的选举，甚至还试图影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目前有8 位，为终身职位，由总统提名、参议院表决产生。由于美国最高法院对于《宪法第二修正案》的解释对拥枪立法的成败至关重要，因此当美国总统提名大法官人选时，协会会调查候选人过往对公民持枪权的态度并据此采取支持或反对的立场。例如当2009 年总统奥巴马提名索尼娅·索托玛约接任退休的戴维·苏特大法官的空缺时，协会认为索托玛约属于自由派人士，反对公民持枪权利，因此公开要求美国参议院否决对她的提名（最终索托玛约仍被任命为大法官）。

魔鬼OR 天使

全国步枪协会从1871 年创办至今，已经走过了150 多个年头。作为美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枪支权利团体，它到底是美国社会治安日益恶化、大规模枪击案背后的罪魁祸首，还是如它所标榜的捍卫公民持枪权利、防止暴政独裁的急先锋，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也自然不同。笔者认为，对于全国步枪协会的评价不能脱离美国的大环境，包括其历史、社会、文化等众多因素。比如说，如果没有私人持枪，就不会有1775 年4 月19 日波士顿民兵在来克星敦打响美国独立第一枪；如果没有私人持枪，就不会有从18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的西进运动，让美国国土从大西洋西岸扩大到太平洋东岸，从而真正奠定现代美国的基础。不夸张地说，没有私人持枪，就不会有今天的美利坚合众国。而美国《宪法第二条修正案》更是明确指出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受侵犯，这面神主牌即使是控枪人士也不敢正面硬刚。他们也很清醒地知道持枪权利已经融入美国人的血液，成为其民族基因的一部分，完全禁枪在今天的美国无异于痴人说梦，能做的只是小打小闹的修修补补。所以全国步枪协会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又或者是天使魔鬼的一体两面，值得大家思考。（全文完）

特朗普2018 年5 月出席全国步枪协会年会

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娅·索托玛约。当时她被奥巴马提名担任大法官时，全国步枪协会要求美国参议院否决对她的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