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
收拾旧物时,看见了先生当年赠的画,画上是三四朵粉紫色的牡丹,有两只蝴蝶掠过,笔笔生动鲜明。记忆便被拉回到多年前的那座小书院,山西省晋城一中,不禁想起,我学画多年,竟是还未学过画牡丹。只是,当时答应要教我画牡丹的人,却是早已不在了。
去年,惊闻张魁先生离世已有两年之久,我半晌回不过神来,耳边是卖笔墨的阿姨细细碎碎的叹息“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我拿着颜料,脑海里闪过先生当初教我们的调色方法,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去学画时先生已年逾古稀,是个率真可愛的小老头,善书画,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尤擅牡丹。他也最为得意自己画的牡丹,不止一次叮嘱我:“你跟着我一定要学会画牡丹。”
昨夜,我想象着也许能有个梦了我心愿罢,恍惚间竟是又站在了先生桌旁,依旧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位置。先生铺开纸,拿笔蘸饱了颜料,一笔一笔细细地给我讲牡丹的画法,讲完后,那纸上已有三两朵盛放的牡丹。先生对着牡丹,先是有几分自得地端详了一阵,然后问我“会了吗”,我答“会了”,先生便说“那你就回去吧”。看我有几分不解,便又补充道“今天我就不留你在这里画了”。我转头看了看临窗的桌子,上面并没有摆我的纸笔,我便道“好”,径直出了门。
走到院中,再回头时,那间教室竟早已经落了锁,门窗紧闭着,像是许久都不曾有过人的样子。再往前走,到院门口时候回头,教室里仿佛又有了人,一位新的先生和一群新的学生,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只是那新的先生,再也不会在课堂上一时兴起,指着一幅画叫我们说出一句诗来,也不会突然给我们扔出一句上联,叫我们对出下联,更不会在我出口抢答后满脸得意地夸我好几句,让我年少时那点隐蔽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又忍不住悄悄地骄傲着。
那年寒假前最后一节课,我只当是和往常一样,轻轻巧巧道一声再见,在来年春天就能按时相见。谁知世事无常,那一次见面竟然成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先生每个学期都承诺,会奖励每堂课上拿分最多的人。我便在每一堂课上都极用心地去画,最后果真拿到了第一。学期结束时先生说,下个学期他免费教拿了第一的人,不收学费。我当时高兴极了,谁知那竟是我学画的最后一个学期。再往后,我中考备考,没了闲暇;升入高中,更是忙碌,一连三四年,都不曾回过那间教室。
记得有个周末,先生说这周要教学生画牡丹,问我要不要去旁听。我当时只想着躲懒,推脱着不去,又想着我早晚会学,哪用得着现在就去学呢。妈妈劝我,早点学一学没有坏处,而且以后的事很难说,万一到时候先生不教你了云云。年少时我不知珍惜,只是说,肯定不会的,先生便是不教旁人了,也定会教我的。妈妈无法,只能由了我。谁知,谁知……
高考结束后,我学了琴,练了琵琶,播音主持班也去了两次,以前学过的东西大多重新捡起了,除了国画。所以直到现在,牡丹也未学过。只是不知,若先生往后有了更得意的学生,可会想起当初那个小姑娘,可会想起他还未曾教会她画牡丹?可会想起当时那些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除却巫山不是云”?
先生不知,您出的那一整页纸的对子,我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对出了许多,只是都还未来得及拿给您看,也不是想要挣奖金,就是想再看看您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夸我的样子罢了。
(作者系北京大学2020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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