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影响下的新疆哈密地区长城军事防御体系

2023-10-26 03:00常笛李严孔祥铮
风景园林 2023年10期
关键词:哈密地区巴里坤烽火台

常笛 李严 孔祥铮*

哈密地区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北部,是一个广泛的地理概念,包括今哈密市、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和伊吾县。该区东南扼星星峡隘口,与甘肃的嘉峪关相连,东北为古代蒙古部落南下进攻的咽喉之地,西部联系广阔的新疆内陆腹地。这片疆域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绿洲,为荒漠里人类生存、军事交往和贸易交通提供了自然环境基础,成为内陆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北道的重要城镇,以及各代帝王重点经营的军事防区。其军事地位的重要性和绿洲资源的独特性使哈密地区保存了新疆全境最多的长城遗产[1]。

目前已有一些对新疆长城遗产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考古、历史、地理、社科等研究领域。其中考古领域聚焦于遗产自身的历史价值[2],以资源调查[3]和区域考古[4-5]为主;历史领域聚焦于边疆军事制度史[6]和历朝西域经营史[7]研究;地理领域聚焦于绿洲地质和水文研究[8];人文社科领域聚焦于绿洲资源与人类活动的关系,以绿洲与丝绸之路[9]、绿洲与军事屯田[10]、绿洲与城市空间[11]的研究为主。但尚未有军事建筑遗产与自然地貌、自然景观的关系专题研究。哈密地区是东疆主要绿洲分布区和全疆长城遗产数量最多的区域,从宏观视角量化解析该区域军事建筑选址与山体水系的关系,并探究自然环境对军事防御性的影响有一定学术价值。

本研究利用ArcGIS软件确定该区绿洲和长城遗产的空间分布,进行长城遗产区域自然地貌的可视化空间模拟,结合哈密地区长城遗产的全线实地调研数据与历史文献,分析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和古人的选址智慧,以绿洲形态为主要影响因素,将该地区的长城军事防御体系和军事建筑分为点状绿洲—防御线、面状绿洲—防御线、带状绿洲—防御线3类,区别于以往以建筑类型、材料类型为标准的分类方式,从自然景观视角揭示地理因素对军事防御体系建构的影响。

1 哈密地区的绿洲概况

1.1 地理单元

东天山余脉(巴里坤山和喀尔里克山)一路向西横亘在哈密地区中部,与其他山系一起将该区划分为3个截然不同的地理单元:1)地处天山南部,地势平缓、土地肥沃的哈密盆地,这里物产丰饶、农耕发达,拥有哈密地区最多的绿洲资源;2)地处天山北部与莫钦乌拉山之间的巴里坤盆地,相较于山南,该地降水稍多,在巴里坤湖流域附近形成了优良的自然牧场,气候宜人、牛羊成群,是哈密地区的第二大绿洲分布区;3)在巴里坤盆地以北、蒙古边境以南,莫钦乌拉山与东准噶尔断块山系之间为三塘湖盆地,该单元内降水稀少、风力强劲,地貌多为荒漠戈壁(图1)。

图1 哈密地区三大地理单元典型地区Typical areas of the three major geographical units in Hami region

在哈密盆地和巴里坤盆地这2个地理单元内,绿洲的分布形态有聚集型和离散型两种。聚集型绿洲形成于天山南北的山前洪积扇下缘,即哈密盆地和巴里坤盆地的中部。哈密市、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简称巴里坤县)等较大行政区的城市建设和农牧活动皆集中于此。离散型绿洲分布于天山和莫钦乌拉山的山沟谷地间。零星的水源丰富之地自成一个稳定的生态循环系统,周围往往发展出小型村庄。

1.2 绿洲成因

地理研究中将水源、地貌、光照等作为自然绿洲形成的几个重要影响因素,其中水源在哈密地区的绿洲形成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12]。该区属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全域多年年均降水量仅约167 mm,地势起伏大,最高点与最低点相差数千米(图2)。在此背景下,东天山的山区降水、冰川融水与高山积雪融水发挥了重要的调节作用,为该区提供了最主要的地表径流和地下水补给[13]。这些发育于山区的径流在向低矮盆地缓缓流动的过程中,一部分渗入地下,一部分因流水的冲刷和搬运作用,在哈密盆地、巴里坤盆地等山前盆地的边缘形成了洪积倾斜平原和洪积扇,其扇缘地下水比出山口埋藏浅且更稳定,泉水可从低洼之地渗出[14],从而造就一片绿洲。此外,得天独厚的光热资源是哈密地区绿洲形成的又一关键要素。该区年日照时数和年太阳辐射总量皆为全疆之最[15],充分的太阳能资源极大地促进了植物的生长和更新循环,加之盆地地形的积温效应有效储热,可将光热能量发挥到最大。

图2 哈密地区自然条件Natural conditions in Hami region

1.3 绿洲演进与人类活动

哈密地区的绿洲孕育了该区早期的人类繁衍和城市建设,虽然其面积在整个新疆并不突出,但凭借地缘优势在新疆的人类历史演进中始终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一方面,哈密地区北连蒙古大漠、西接河西走廊、东守西域内陆,“咽喉锁钥”的军事地位不可撼动。自汉朝设西域都护一职统辖西域起,中原封建王朝并未停止对西域的经略。哈密地区的军政权在汉族和少数民族政权手中频繁更迭。不论是汉朝西域都护府、唐朝北庭都护府,还是清朝伊犁将军府,哈密地区始终是中原王朝在西域的重点军事防区之一①,其稳定关乎中原王朝的边境安宁[16-17]。另一方面,在众多戈壁荒漠包围之中的哈密地区绿洲,作为新疆如今的东大门,自汉代开辟官方丝绸之路后,最晚至东汉开辟新北道时,便被视作中原进入西域后在新北道上的首个落脚点和补给中枢,其线路在唐朝时期发展成熟[18]。绿洲的沃野为商贸、行军、邮驿等活动提供了宝贵的物质支撑。丝路作为中央监管的官方道路,伴随交通网络体系的日渐发达,其职能与意义已远超经贸交流。丝路路网的形成关系着政治制度、民族交融与军事拓展,其发展成型的重要动力来源于中原历代王朝对西域的经营[19]。哈密地区正是凭借其绿洲资源和地理优势,成为新疆历史上经济发展、行政管理和军事防御的主要地区之一。

此外,人类活动亦推动了绿洲的壮大,其中当以古代屯田为首,对该地绿洲环境影响最为深远。古籍中记载了该区天山南北的多个古绿洲,至今依旧为水土肥沃之地,且新老绿洲之间具有良好的延续性。自汉朝起,中原王朝便开始了在西域的屯田事业,虽其首要目的为军需,但不论是从军事防御角度,还是丝路贸易、环境建设、民族统一的角度来看,屯政都意义非凡[10]16。西汉时期,明帝在伊吾(今哈密市)筑城,设宜禾都尉,掌屯田事务,既防御匈奴又保障北道畅通。《旧唐书·地理志》载北庭伊吾军“在伊州西北三百里甘露川,管兵三千人,马三百匹[20]”。“甘露川”即位于今巴里坤县西北大河乡,该地尚存的大河古城被考古证实为唐朝伊吾军的屯兵城遗址。唐军在这里种田屯粮、驻守边防,扼守丝路要冲,维护边疆稳定。至清朝,中原王朝在西域的屯田历史近两千年。《清史稿》载:“今考历朝屯垦之政,首直省屯田,次新疆屯田。”[21]清准对峙期间,哈密地区是重要的前线指挥中心与粮储区,塔勒纳沁、蔡把什湖、牛毛湖、三塘湖、松树塘等10多个绿洲为清政府统一西域提供坚实支撑[22]。在汉、唐、清这3个势力鼎盛的王朝统治时期,哈密地区的绿洲屯戍因军政备受重视。历经千年耕耘,如今哈密地区依托自然资源和现代技术而发展的绿洲农业,是人为影响绿洲演进的重要体现。

2 哈密地区长城军事防御与绿洲的关系

2.1 长城军事遗产

长城军事遗产是指从春秋战国时期至清朝以国家防御为目的,在统治区域的边缘地带,利用险要地形,运用土、石、砖等建筑材料构筑的军事防御工程的总称[23]。随着中国长城研究的推进,当前长城军事遗产概念范围不断扩大,除了大众悉知的长城墙体这一线性遗产外,还包括了墙体周边点状分布的烽火台、驿站、关隘等。在新疆地区常见的长城军事遗产类型有:烽火台、驿站、卡伦和屯兵城。1)烽火台,或称烽台、墩台、亭等,其主要功能为传报军情。2)驿站,是信息、军情或物资的传递枢纽,也提供中转休息、换马歇脚的服务。清朝演化出营塘、军台等类型,军台专设于西北两路的新疆与蒙古,专管军报和文书的递送。营塘仅设于哈密厅(今哈密市)、镇西厅(今巴里坤县)与安西州(今瓜州县),专管文报的出入[24]。新疆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建省后,所有台、塘均改为驿站。3)卡伦,源于满语“karun”,意为“瞭望、守卫”,是清朝在国之边境特设的一类军事建筑,内部驻军,承担着侦察瞭望、管理游牧、监督贸易、稽查逃犯和防止入侵等任务[25]。卡伦由围墙与营房构成,四周建角楼,部分卡伦在周边高地建瞭望塔。4)屯兵城,即用于戍守的驻军营垒。因驻防等级的差异,屯兵城的规模和形制也有不同①。哈密地区境内屯兵城遗址以唐清两朝为主,唐朝有军城、守捉城、镇城、戍堡4类[26-27],清朝则以营城为主[28]185。

新疆的文物普查队分别于1953年、1988年、2007年对新疆展开了3次大规模的文物普查,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长城资源调查报告》[3]722、《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集成·哈密地区卷》[29]中共登记该区74处长城军事建筑遗产,其中有20处唐代遗存、52处清代遗存,2处时代不明,以烽火台和驿站为主②(图3)③。新疆境内的长城军事建筑无绵延墙体,以点状的单体建筑为主。但不论何时期、地点、形式,长城军事建筑始终是边境军事防御的基础组成单元。这些独立的烽、驿、城首尾相连构成的防御体系,对中央的军政管理起到重要作用。

图3 哈密地区唐、清长城军事建筑遗产分布Distribution of military architectural heritage of the Great Wall in Ta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Hami region

2.2 哈密地区长城军事防御体系与绿洲紧密关联

绿洲对于哈密地区长城军事防御体系有重要的支撑和影响。一方面作为干旱环境中人类长期生存的基础条件,绿洲为各类长城军事建筑的基础运行提供物质保证。例如唐代的“候望制度”规定,烽火台戍卒平均每人约需承担3亩(约0.2 hm2)的开垦任务,用以满足自我供需[30]。驿站、戍堡等建筑类型,因有商旅、职官和士卒等长期驻扎,也离不开绿洲环境所提供的基本生存保障。另一方面作为规模更大的自然屏障,绿洲为顶层的宏观设防提供布控思路,即在建造的过程中,利用不同的绿洲形态与环境特点,通过山脉、湖泊等自然屏障与烽火台、驿站、戍堡等人工抵御相结合的方式,共同构筑多条防线。本研究以唐、清两朝的历史背景和现有遗存为研究对象,将哈密地区的绿洲地带长城军事防御体系分为3类。

2.2.1 点状绿洲—山体防御线

点状绿洲是面积最小的一类,由点状水系调节其形态,各个绿洲间呈现出独立、离散分布的状态,以水源类型划分也可称其为泉水绿洲。哈密地区虽无大江大河,但泉水星罗棋布,其中部分位于莫钦乌拉山脉东北侧的洪积平原之上,在多个被冲裂的低山沟谷间形成了独立绿洲。山下水源充足,草木茂密,可滋养附近的农牧活动,中湖、下湖、岔哈泉、三塘湖等因泉而来的地名至今依然沿用。唐朝统治者在这些低山顶部修筑烽燧,顺应山势走向构筑了一条山体防御线(图4),其修建年代很可能在开元六年(718年)前后与东突厥的战争时期[31]。这些烽火台隶属于唐朝北庭都护府的军政系统,受伊吾军管制,此后加以修缮并沿用至清朝。

图4 点状绿洲-山体防御线Dot-shaped oasis - mountain defense line

在此地区布防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该区紧邻边境,有草原部落南下侵扰之忧,及时给驻军总部传递军情紧迫且必要。二是此地经过唐朝“回鹘路”,是丝路驼队向东行进至蒙古国家的重要商道[32]。该地西南连绵高峻的莫钦乌拉山脉为自然屏障,拱卫着山南的巴里坤盆地。故而在山前寻找合适的地点设立驿站、烽火台,用以传递军情并保障商贸道路通畅是历朝统治者的共识。

点状绿洲的出现和分布直接影响了该地军事建筑的具体选址。首先,临近水源便于士卒生产生活,也可作为交通线上的物资补给枢纽;其次,该区绿洲间隔约10 km散点分布,恰好符合军事建筑防御线的布控要求,即唐代《武经总要》记载的“每三十里置一烽[33]”;最后,各个点状绿洲的分布走向与山脉走向一致,故受其影响的军事防御线便可以充分倚靠南部的自然屏障,面向北方敌人来犯方向,并通过烽燧传递及时告知位于莫钦乌拉山南麓的屯兵城驻军,以达到军事监控的目的。唐代在此地形成的防御路线为:从伊吾军驻扎的大河城北偏西行,经过马王庙东山顶烽火台、大红山北烽火台后转东南方向,与中湖村烽火台相连,依次传信给三塘泉烽火台、四塘泉烽火台、石板墩烽火台、岔哈泉烽火台、东庄子烽火台、阔吐尔烽火台(图4)。部分烽火台间距大于10 km,推测是历史久远、人为活动、自然灾害等原因导致烽火台损毁,目前呈现出烽火传递环节缺失的状态。

2.2.2 面状绿洲—水体防御线

面状绿洲由面状水系调节其形态,对周围气候的调节范围更大,以水源类型划分也可称其为湖水绿洲。哈密地区的面状绿洲分布在巴里坤盆地这一地理单元,即巴里坤山北麓的巴里坤湖及周边地区。这一水域在汉朝时期称为蒲类海,为历史悠久的古绿洲。湖体虽无大河注入,但湿气团在湖的东部山前形成丰富降雨,与泉水及地下水共同构成重要的水源补给[34]。丰富的水资源和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得巴里坤湖水域东部形成大片湿地、草原。此地在不同时期均为军事、邮驿的重要交通节点。唐朝在巴里坤湖东约20 km处建立了伊吾军的屯兵城,受辖于北庭都护府;清朝在巴里坤湖西南约10 km处修筑了汉城、满城作为驻军营地和军政指挥中心。从遗存和大量文献可知,清朝的统治者在该地修筑了两条以烽火台和驿站为主的军事防线(图5)。

图5 面状绿洲—水体防御线Surface-shaped oasis - water defense line

在此区布防的原因亦有二。一是宏观地理环境和局势所致,巴里坤绿洲所处的巴里坤盆地为西宽东窄的长条状,南、北方向分别有巴里坤山和莫钦乌拉山为屏障,东部有天山余脉阻隔,西部则地形舒朗,如同一个喇叭口面向西部内陆,故而该地的防守更为重要。二是该地绿洲面积大、拥有悠久的建城、驻军和屯田历史,已有的交通道路可联系该地通向内陆其他重要城镇,如唐朝北庭都护府的治所庭州(今吉木萨尔县)、清朝伊犁将军府治所惠远城(今霍城县)。综上,巴里坤盆地西段成为历朝重要的军事和交通隘口。

面状绿洲也影响了该地军事建筑设防的宏观线路的选择。相比起山体防御线受制于点状绿洲分布距离的制约,水体防御线的面状绿洲面积更大、环境更稳定。故这一地区的军事建筑间距小,排列更为密集。在山麓洪积平原上形成的两条防御路线,一南一北对湖体呈夹持之势。中央的自然水体、南北人工防线和其倚靠的南北山脉,共同构成了一个防御整体(图5)。在向更深的西域腹地纵深联系的过程中,向西北可连通乌鲁木齐的军事防御系统,向西南则可联系吐鲁番地区。这些军事建筑隶属于巴里坤汉城的绿营兵系统和满城的八旗兵系统,受巴里坤领队大臣节制[28]44。在传递路线上,烽火台和驿站的选点具有高度重合性,并且多数烽火台和驿站形成建筑组群共同守卫(表1)。

表1 面状绿洲—水体防御线构成Tab.1 Composition of surface-shaped oasis – water defense line

2.2.3 带状绿洲—平原防御线

带状绿洲面积在该区最大,由多条带状水系调节其形态,流域相连形成一定规模,以水源类型划分也可称其为河水绿洲。此类型绿洲以哈密盆地中央平原为主要地理单元,绿洲的形态与盆地周边地形、水文具有高度关联性。东天山延绵百余千米,从东段到西段均有流量不等的山沟径流发育。在山区降水和冰川的调节下,这些径流如同全线覆盖的输水系统,汇聚、下渗到哈密盆地中部的平原,每一条河流及其周边流域都形成一个自循环的系统。该地遗存的军事建筑以清朝烽火台、驿站为主,依托于绿洲形成的军事防御线也同绿洲一样东西向带状展开,横贯整个地区。

带状绿洲对该地军事建筑的影响和关联,与点状、面状绿洲有共通之处,也表现在建筑选址与宏观布控时对自然环境的利用上。建筑集中修筑于季节性河谷周边的细土平原地区,以保证水源补给。防御线路的走向和绿洲形态保持一致,皆为东西贯通状,且与东西向的交通道路保持一致,作为重要枢纽,联系了甘肃和吐鲁番两地(图6)。此地区防线由烽火台和军台两类军事建筑共同构成,防御线路基本相似,分别为嘉吐线,即连接嘉峪关—哈密—吐鲁番的东西向线路;嘉巴线,即连接嘉峪关—哈密—巴里坤的偏北线路(表2)。

表2 带状绿洲—平原防御线构成Tab.2 Composition of belt-shaped oasis – plain defense line

纵观以上3类防御线,皆以绿洲资源为依托,结合不同地区的环境特点和统治需求,形成有所侧重的军事防御线。串联起点状绿洲的山体防御线因处边境,军事保障需求更加突出,故以烽燧为主要类型;夹持着面状绿洲的水体防御线扼守军镇门户,且接壤西部内陆,故除烽燧外,还设多个驿站以满足更多元需求;纵横带状绿洲的平原防御线,与水体防御线相似,皆因其地理位置的通达性,在军事防御外也兼顾交通保障需求。

3 哈密地区长城军事建筑建造时的绿洲资源利用

3.1 选址:阔地临水、极目远眺

哈密地区的长城军事建筑在微观选址上,充分利用了洪积扇绿洲资源。不论是点状、面状还是带状绿洲,其建筑所处微地形的共通处为:1)地势辽阔,或高山倨傲或旷野自立,以便于极目远眺;2)临近水源以便于生产。在实地勘察的过程中观察到,这些军事建筑周边均具备绿洲要素,从文献中也可找到相关的历史记录。山体防御线的烽火台修筑于相对高度为30~50 m的独立浅丘之上,如今山下皆于紧邻溪流、泉水或季节性河谷区域种植大量芦苇或胡杨。吐鲁番出土文书记录了该线烽火台周边的点状泉水的位置、屯田收效以及屯垦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30]。反映了该地在唐朝已经具备水、热、光等基本的绿洲环境要素。水体防御线上大量的烽火台、驿站都修筑于低矮的旷野,周边现有农田、牧场或耕地,此线建筑所在区域即巴里坤湖流域自汉以来便是名为“蒲类海”的古绿洲,优良环境延续至今。清朝管理西域时期,在此地投入了大量人力建设,以奎苏、花庄子、尖山子、大河为主要屯区[35],广筑烽火台、驿站,防御成线。平原防御线的建筑修筑于哈密盆地的河谷平坦之处,《清史稿》记载:“哈密河出厅西苏巴什湖,南流潴为小南湖,又南流,东为硕洛浣,西为阿里浇,折西南,潴为大泉海子,为沙漠所渗。”[36]可知最晚至清代,哈密厅(今哈密市)的4个方向均有地下水补给的地表径流,可调节河流形成绿洲,以支撑建筑功能运作。

3.2 构筑:就地取材、因地制宜

哈密地区的长城军事建筑在修筑过程中充分利用洪积物和原生植被,就地取材,因地制宜。不同类型绿洲地表覆盖物的差异,造成了建筑材料的地域性特征。具体表现在:山体防御线的建筑位于流水刚出山后的洪积平原之上,大块洪积物堆积于地表,故可选用的材料以块石为主、辅助沙土;水体防御线、平原防御线位于下游平坦之处,地貌逐渐变为细粒砂堆积平原,故可选用的材料多为黄土。此外,芨芨草、红柳枝等干旱地区最常见的植物,作为拉结材料被广泛运用于建筑主体及其附属建筑的建造上,以提高整体强度。具体做法是:用粗壮的木桩搭建立体骨架,并间隔一定距离夹筑水平的红柳枝、草席、木桩层,在各个方向提升建筑的整体稳定性。此外,土筑建筑中还采用地表随处可见的黑色碎石作为骨料掺入以提升强度(图7)。

材料特性决定了修筑方式,故该区建筑建造也有地域性特点,在三大地理单元和防御体系中有块石垒砌、黄土夯筑、土坯砌筑3类修筑方式(图8)。山体防御线的建筑以块石垒砌为主,有块石叠砌或块石包砌两种做法。前者内外皆由块石砌筑,中间嵌填沙土作为黏结材料;后者内部为土筑,块石仅包砌于台体表面或基部,目的是使得烽火台的土体在降水量较多、风力较大的地区,能够更好地保存下来。水体防御线的建筑以黄土夯筑为主,建造时分层、分段夯筑,夯层厚度约1 cm。平原防御线则有黄土夯筑、土坯砌筑两类建筑,其土坯砌筑方式具有时代特征。以烽火台为例,唐朝皆采用顺砖或丁砖平铺的方式,部分错缝严谨,部分则随意、通缝明显。清朝则大量采用横铺与立铺、斜铺相结合的方式,一般一或两层横铺后再接一层立铺或斜铺,砌筑工整、错缝明显,与唐朝差异较大。

图8 哈密地区现存烽火台以及驿站的修筑方式分布Distribution of construction method for existing beacon towers and postal stations of the Great Wall in Hami region

4 结论

哈密地区凭借其绿洲资源的环境特殊性和军事隘口的地理特殊性,成为西域经营史上的重要篇章。本研究将长城遗产置于其特殊环境中去思考建筑与自然的关系,对哈密地区的长城军事遗产与绿洲环境的关联性展开探讨:首先,绿洲资源是干旱地区维持军事建筑运行的物质基础,对哈密地区长城军事防御体系构成和军事建筑建造起到调节作用;其次,绿洲的形态、空间分布特点及其地理差异性,影响了宏观的长城防御模式和微观的长城单体建造;最后,形成了3种绿洲调节下的军事防御类型,即点状绿洲—山体防御线、面状绿洲—水体防御线、带状绿洲—平原防御线。

本研究为自然景观与长城遗产关联性研究提供了新视角,对探究西北边疆地区长城遗产的选址和建造智慧有一定学术价值;有助于探究丝绸之路走向与长城分布的空间关系、建构多民族地区长城遗产体系、完善中国历代统治经营西域的历史,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注释(Notes):

① 唐朝在西域的军镇体系建立后,军事建制的等级为:军镇/军(一级,驻扎于军城)、守捉(二级、驻扎于守捉城)、镇(三级、驻扎于镇城)、戍(四级、驻扎于戍堡)、烽、铺。清朝西域军队有八旗和绿营两种,在军府制度下,不论是高级别的伊犁将军、乌鲁木齐都统等驻城地,还是低级别的巴里坤、哈密区域,皆筑营城。

②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长城资源调查报告》登记哈密地区62座烽火台(唐17+清45),2座驿站(清),1座卡伦(清),共计65座遗存(唐17+清48)。《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集成·哈密地区卷》中在册遗存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长城资源调查报告》基本相同,增加的有:观音山烽火台(清)、拉甫却克古城(唐)、大河古城(唐)、唐朝破城子(唐建、清沿用)、巴里坤满城(清)、巴里坤汉城(清)、下马崖古城(清)、头堡古城(不明)、怪石山遗址(不明),两书共计74座遗存(唐20+清52+不明2)。

③ 图中军事建筑遗产编号名称:M1 中湖村烽火台,M2 三塘泉烽火台,M3 四塘泉烽火台,M4 石板墩烽火台,M5岔哈泉烽火台,M6 东庄子烽火台,M7 阔吐尔烽火台,M8墩墩山烽火台,M9 尤勒墩烽火台,M10 下马崖烽火台,W11 奎苏台烽火台,W12 大墩村烽火台,W13 二墩村烽火台,W14 花庄子东南烽火台,W15 花庄子西南烽火台,W16 尖山子村烽火台,W17 尖山子西北烽火台,W18 自流井烽火台,W19 骨拐泉东烽火台,W20 骨拐泉西烽火台,W21 苏吉村烽火台,W22 五校烽火台,W23 卢方沟烽火台,W24 吴家庄子烽火台,W25 五场沟烽火台,W26 肋巴泉烽火台,W27 阿克沃尔腾烽火台,W28 乌图水烽火台,W29旧户草场南烽火台,W30 旧户草场北烽火台,W31 克孜勒江烽火台,W32 双墩子烽火台,W33 马王庙东山顶烽火台,W34 阿尕勒烽火台,W35 白墩烽火台,W36 东泉烽火台,W37 石板墩烽火台,P38 边关墩烽火台,P39 尤勒滚鲁克烽火台,P40 十五里墩烽火台,P41 南山口烽火台,P42格子烟墩烽火台及其驿站,P43 东池西烽火台,P44 土孜墩烽火台,P45 小南湖烽火台,P46 长流水烽火台,P47黄芦岗烽火台,P48 拉克苏木烽火台,P49 尤库日巴格烽火台,P50 小泉子烽火台,P51 大泉子烽火台,P52 勃霍孜烽火台,P53 砂墩子烽火台,P54 了墩烽火台及驿站,P55 一碗泉烽火台及驿站,P56 支边农场烽火台,P57 碱泉子烽火台 ,P58 沁城青山子烽火台,P59 观音山烽火台,P60 二墩烽火台,P61 阿克吐木休克烽火台,P62 三墩烽火台,W63 大河城,W64 巴里坤汉城、满城,P65 拉甫却克古城,P66 哈密城,W67 纸房卡伦,W68 唐朝破城子,M69 下马崖古城。其中 P42、P54、P55 为同一地点的两处遗存,P64 也为两处遗存,未确定年代的遗产点未标注,共计 73 处遗存。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

文中图表均由作者绘制,其中照片均由课题组拍摄;图3由作者根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长城资源调查报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集成:哈密地区卷》、中国长城遗产网、实地踏勘成果整理绘制;图5《清朝巴里坤舆图》、图6《清朝哈密舆图》底图来源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新疆总图》;表1、2的烽火台信息来源于实地踏勘与参考文献[3][29],驿站信息来源于参考文献[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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