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似我

陈欣颖

Arthur Elgort的名字或许没有那么如雷贯耳．却串起了20世纪下半叶时装史的一个个经典时刻。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为人熟知，而是将满腔热忱都寄托在了一张张大片上。他认为，“传奇就是，当你的作品能够被人立刻认出来那一刻”。

在漫长的时尚历程中，摄影师作为不动声色的记录者，以镜头作为接力棒，串起光彩年华。提起传奇摄影师，你的脑海中或许会出现一连串的名字，很大可能，其中没有Arthur Elgort。但若以作品作为评选主体，那候选名单中必然少不了他的大作。或许是Stella Tennant朝着池塘的纵身一跃，抑或Karolina Kurkova倚着壁炉展现的优美身姿，也可能是Linda Evangelista泛舟游漓江的画面……在这些经典时刻背后，Arthur Elgort手握相机，将满腔热忱寄托在快门的闪动之间，佳作诞生，而他功成身退。

Elgort并非科班出身。上世纪60年代，他在纽约学习绘画。在纽约这个艺术与时尚密不可分的熔炉，Elgort获得了一份为时尚摄影师Gosta Peterson担任助理的机会，由此也获得了迈入时尚界的门票。70年代起，他开始为VOGUE工作。说起早期职业生涯中最记忆犹新的经历，他提到了1976年的一次拍摄。杂志本来想将拍摄地选在高档商店林立的公园大道，但又担心这样会比较常规且无聊。这时，Elgort建议：为何我们不去乔治华盛顿大桥呢？这个纽约地标有着丰富的景观，一边是繁华的曼哈顿上东区，另一边是相对安静的新泽西州，桥下则是一览无余的哈德逊河。彼时的编辑总监Alexander Liberrnan认可了这个想法，最后的成片也没有让人失望，模特Lisa Taylor驾车驰骋的画面浑然天成，动感与生机交织，丝毫没有那个年代时装大片多少沾惹的造作之姿。

或许现在听来，这只是一个被乍现的灵感与巧思所成就的拍摄，值得赞许却没那么非同小可，但Elgort却称之为他职业生涯时转折点”，不仅因为年轻的他得到业内资深人士的赏识，更因为这次拍摄标志着他对当时时尚摄影风格的影响——在此之前的大片，多重事无巨细的铺陈，模特的衣着、妆容，拍摄的场地、光线，画面的构图等都有着一套传统，这也导致拍出来的大片美则美矣，但缺乏新意；而Elgort敢于突破常规，他离开影棚，走到现实生活中，走到拥挤的人群中，走到热闹的街头巷尾；他喜欢与日常的惊喜不期而遇，喜欢未经计划的即时性，喜欢用眼睛而非镜头捕捉美好的瞬间。

在此之后，他以御用摄影师的身份，开启了与VOGUE绵延近半世纪的亲密合作。聊到最难忘的工作经历，Elgort提到了两次在中国的拍摄。1979年，在这个中美正式建交的年份，VOGUE特邀当时的国务卿基辛格的夫人Nancy Kissinger来到中国，以镜头向世界呈现崛起之国的风貌。Elgort作为掌镜者，与Kissinger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真切地感受这个城市的脉搏。44年后的今天，他仍记得那时北京最高的楼只有12层。这组片子既有纪实摄影的客观视角和即时性，也有时装摄影的充沛情感和故事性，不刻意美化目之所及的一切，而以真诚的双眼，展现平实且植根于现实的美。

而另一个Elgort本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拍摄，则是他最为中国读者所喜爱的大片——1993年，超模Linda Evangelista的中国之旅。除了泛舟漓江外，Linda的足迹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与当地老人一起打太极、跳广场舞，与导演陈凯歌在上海老城的茶楼中品茗，在苏州传统园林中感受古韵……Elgort对世界万象的好奇与欣赏，通过Linda充满故事与情绪的双眼尽情流露，人、景、境交相融合，共同成就了这组典范级别的人文时尚大片。而他将功劳悉数归功于Linda，“她十分善于平衡与外界的互动和自己的姿势角度的拿捏，是一位无与伦比的模特。”

从中国的各个城市，到孟买、尼泊尔、莫斯科、罗马等地，从宫殿、沙漠、丛林，到麦田与海港，Elgort的足迹遍布全球各个角落，见证并记录了大干世界的丰富景象。他将精彩的画面留存在杂志的书页间，等待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一同展开这场浪漫的旅程。他的作品让人领略到不高高在上的、不脱离日常语境的、富有人情味和烟火气的时尚之美。

作为非科班出身的摄影师，他以异于常人的勤恳，抓住每一个工作机会，弥补专业上的差距。“我很幸运，从胶片时代走来，使我得以认真学习和体验摄影最为完整的过程。而在数码时代，它确实很便捷，我也很喜欢，但新一代人却在某种程度上缺失了见证一张照片从无到有的珍贵体验。”因此，说起年轻的摄影爱好者或从业人员有什么样的建議，Elgort表示：“找一个暗房，自己冲印照片。你需要从基础学起。”

作为人们心中传奇的Elgort又视谁为传奇呢？他的答案并不让人意外一一不是任何在时尚界如雷贯耳的人物，而是被称为现代新闻摄影之父的Henri Cartier-Bresson。这位法国摄影师擅长捕捉现实中打动人心的时刻，以镜头凝结瞬间的永恒：而不论是观察被拍摄者的状态，还是照片整体所呈现出的视觉风格，都有一种强烈的亲临现场之感，仿佛镜头并不真的存在。虽然两人并未有过任何交集，但来自Gartier-Bresson的影响也成就了Elgort作品中的鲜明印记，其中的人文感、故事性与艺术性，让两位不同领域的摄影大师有了跨越时空的相遇。

对于“传奇”这个分量极重的称谓，Elgort却待之格外稀松平常：“传奇就是，当你的作品能够被人立刻认出来那一刻。”而当我们回看过去半世纪的时尚历程，会发现那些至关重要的时刻、那些席卷全球的风潮、那些风华绝代的面孔，都离不开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记录。他无须露面，镜头早已替他见证历史，缔造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