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让情感得到安放

2023-10-25 16:53
诗选刊 2023年8期
关键词:写诗经历事物

你写诗有多少年了?是什么促使你开始写诗的?谈谈你与诗歌的最早接触。

我是在大学期间开始接触诗歌并开始练习写作的,算起来已经二十余年了。那时的阅读比较随性,零星地读到过曼德尔施塔姆、巴列霍、西川、于坚、海子等诗人。印象比较深的是《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这本书当时在学校图书馆里似乎有三本,其中一本被我长期“占据”。读得多了,自己也想写下点儿什么,因此是最初的阅读促使我去表达。大学三年级时,终于有一门选修课是诗歌创作课。导师是鲁西老师,他本身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这门诗歌创作课虽然只开设了一个学期,却一直在影响着我,至今我还保存着鲁西老师用红笔给我批改的诗歌作业。写作是一件孤独的事,更需要同行者的支持和鼓励,幸运的是,我受到了许多诗歌前辈和朋友的影响。

你最近出了本诗集《途中转折》,“转折”是否意味着人生经历的起伏,对你的写作构成了怎样的影响和意义?

《途中转折》是我的第四本诗集,书名用了诗集里一首诗的标题。转折本身意味着一种诗意,除了人生经历的起伏,还包括认知和心境的转折、精神历程的转折等。那是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振奋心灵的东西,建立在某种思辨意义上,也是对这个世界思考的结果。我的很多诗是在途中完成的。途中的这些经历,延伸到我们所观察到的人和事物,探寻我们所面对的世界的多重意义和各种可能性。我的写作经历其实也跟我的人生经历一样曲折,在长期耐心的写作和阅读积累中,才有了一点点进步。

诗歌对你来说意味著什么?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诗对我来说像是和自己交谈的过程。它是生活的映照,我呈现自己所经历的、感受的、思考的,我写下它们,是让情感得到一种安放,也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期待,被赋予意义。生活为我的写作提供一种底色和基础,它们之间是反哺与成全的关系。而职业是生活的前提,新鲜的生活,一份并不无聊的工作,可以为诗歌写作提供更丰富鲜活的素材和灵感。

怎样理解你诗中写到的“山川静美,亦是困境”?创作中是否也存在着困境?

这是我一首诗中的一句,指现实的局限。我想在其中表达一种相对的诗意,因为事物总是相对存在,我们眼中看到的这一面,有可能是他人正经历的反面。我们肯定事物的某部分,事物内部也许正发出否定的声音,就像河水看似自由,却囿于河岸。我母亲,她孤独地守着田园风景,也正受困于其中,而我没有真正去倾听她内心的声音如何撕扯。像她一样的大多数人,只是作为旁观者被动地参与历史的进程。我想写出在那片土地上面临的现实尴尬和困境,但我显然没有深刻地进入那个生活现场当中。这种不在现场的写作,肯定会有它的疏离和隔膜感,会忽略现实乡村的复杂和多元,这也是创作中的困境之一。

你对故乡怎么看?在你离开乡村后,重新回望乡村和童年经验,有了哪些新的观察和体悟角度?

一个人有唯一的家乡,它意味着一个人来时的路和归宿。我出生、成长在那儿,挂念的亲人在那儿,美好和痛苦的记忆都在那儿,所以会有乡愁。故乡一直在变化之中,它的人情味正在慢慢变淡。我们离家乡已经很远,平常我们会说成回老家,无形中就有了距离感。因此故乡也意味着过去和渐渐疏离。一个人只有在离开故乡之后,才能真正认识和重新发现它。当你跳出那个现场,用多种视角去观察和思考时,会更客观、更敏感地呈现人与人、人与土地的关系。

你的诗中有对乡村的关注,也有对城市的集中书写。这两种不同方向的创作中有何精神联系?

两个方向都是我创作的精神来源。可以说这两个地方都是我成长的故乡,都滋养过我;乡村是我的精神之根和源头;城市开阔人的视野,锻炼人的独立和自省意识。我在创作中会不断思考在乡村和城市的经历、体验,这两者视角的相互转换,在精神上是相互渗透和互补的。

你经常读哪些诗人的作品?个人的创作受到过哪些诗人的影响?

特朗斯特罗姆、扬尼斯·里索斯、辛波斯卡、雷蒙德·卡佛等是我一直喜欢的诗人,他们的作品一直影响着我的写作。我在大学时代读到特朗斯特罗姆,他对事物的敏锐感受力让人惊叹并深刻地启发着我。扬尼斯·里索斯和雷蒙德·卡佛的作品给我一种提醒,要用最少的语言写出更多的可能性。辛波斯卡能将事物之间、内心世界与客观世界之间的复杂关系处理得轻盈而巧妙。他们影响着我的诗歌理念、审美趣味和表现方式。

对你而言,写作是依赖灵感还是经验更有效?谈谈你一首诗的诞生过程。

说不上哪一种更有效。所谓灵感,也是不断累积、酝酿和思考的结果,它来自个人的生活、记忆、情感和对生命体验的关注。灵感大多时候只是一个契机,它需要跟个人的经验共同努力完成一首诗的过程。没有灵感的时候,我们依赖的只能是经验、技巧、想象力等。比如我写《薄暮》这首诗,是在短暂停留于红水河之后写下的。这首诗的前面三句几乎是自动地浮现在大脑里,这应该就是神秘而捉摸不定的灵感的到来吧。接下来的句子和结构是几天之后才完成的。

你写诗是边写边修改,还是写完后再修改?

一般都是边写边修改,也有写完后再回过头来动用“手术刀”的。有时翻看沉睡在电脑里很久以前写的诗,一些写坏了的、无从修改的,会果断删除。而对于一些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和空间的诗作,则会一遍遍修改直到面目全非,似乎在某个时刻的自己跟这世界重新相遇了一次。

你有遇到写作瓶颈的时候吗?你是如何突破的?

瓶颈的出现,是因为意识到局限、不足而产生的茫然和阻滞。诗需要不断地创新和发现,保持写作的清醒容易,但一直保持创造力却异常艰难,所以瓶颈一直都存在。瓶颈也是件好事,它意味着转机和新的可能。我目前所做的努力就是保持阅读以及走到生活中去充实新的经验,至于能不能突破,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你的诗人身份对你生活有影响吗?这种心态会阻碍诗歌的创作吗?你的家人、身边的朋友知道你写诗吗?他们会如何看待你的诗人身份?

十多年前我被迫从某少儿报刊离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写诗这件事,似乎写作者与他的处境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尽管文学的确在遭遇现实的尴尬,在诗歌是为内心的失败和自我关照而写的意义上来说,反而可以激发一个人的写作动力。我一直很珍惜自己“诗人”这个称谓。我父母知道我在写点儿东西,但并不知道是在写诗。我的兄弟姐妹和身边的朋友可能知道我写诗,但很多不一定读过。他们有两种态度:一种觉得写诗这样的行为离他们的生活有点儿远,但还是保持理解和认同:一种表示不太能理解,在他們看来,在这个时代,人们不需要诗,写诗也不能真正改变生活,在不远的某一天,诗歌会被其他事物取代。

你的诗中是否倾向女性经验的书写?

我自己作为女性,创作视角本身就带着性别因素。但我没有刻意地去描述女性经验,反而会不经意地淡化性别意识,我将这种精神理解成物理学中的“中性”,它的正电荷和负电荷数量相等,那里面同时居住着男性和女性。

怎么看待诗歌的平民立场,以及平凡个体和诗歌的关系?

诗歌创作中的平民立场表现为对日常生活的呈现和对平凡个体的关照。诗意就藏在普通人的生活和体验中,和每个平凡的个体息息相关,只不过不写作的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写作的人则是具备了独特的观察和发现能力,将这些真实的瞬间转化为诗歌。

你认为自己的诗歌中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吗?

地域性,我理解为一个诗人在作品中的现场感。我们总是借助自己生活的地方物象来表达所思考的东西,我的创作肯定会受地域经验和文化的影响,但情感的表达和审美是普遍性的,不被地域局限。

你的诗中经常写到自然给你带来的启示,谈谈你是如何处理自然题材的。

深邃的自然对我有永恒的启示,大自然呈现的一切都在教诲着我。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期都在乡村度过,与自然有零距离的接触。自然总在无声地成全我,也对我的童年进行着重要的生死教育。和自然相遇的经历让我着迷并记忆深刻,它们在很多年后成为我写作的资源库。而近十来年我定居于南宁市郊,这儿离邕江和旷野都很近,让长期独处的我有更多机会在自然中享受那份难得的安宁和孤独,它敞开的一切也常让我有意外的发现和收获。隐秘的自然会启示另一种惊喜和美妙的想象力,当我凝视自然,从不同视角去关照它时,自己和自然的关系在慢慢转化,让我感到自己同时也被凝视和关照,这个过程似乎有一种神秘的距离,让人想去靠近,去表达。自然这位艺术家用它的力量和耐心的呈现校正着我的思维及语言,并启发我写出一首可以被感受的诗。

你会将你的情绪带到一首诗中吗?

诗歌主情,本身是处理情绪的一种方式,但它同时还是理性观察和思考的结果。一首诗中的情绪,是经过了冷静处理后的呈现和表达,所以它是抑制的、滞后的,而非肆意倾吐。这样也更能客观地、纯粹地描写一种生命体验。我很多时候在触发某种情绪时会先记录下来,而后去琢磨当时的感受,理清它的来源,慢慢才会形成一首诗的样子。

(选自《星星·诗歌理论》2023年7期)

猜你喜欢
写诗经历事物
很多事你只能独自经历
美好的事物
我经历的四个“首次”
学写诗
回忆我的打铁经历
小鸟写诗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奇妙事物用心看
这个暑假,写诗吧!
TINY TIMES 3: A REAL HIT